伊萊伽和她最后也只拿走了一只鐵質(zhì)的存錢罐。

    巴特倚在門口看著兩人漸漸走遠的背影，手指穩(wěn)穩(wěn)點燃一只煙，他握住掛在胸口的項鏈，長長嘆出口氣，如釋重負。

    “再等等我，很快就來見你了?！?/br>
    中年人溫柔的輕喃隨著煙霧騰空消散在空氣里。

    整個沃克利行星的女人們都聚集在了一起。

    在這顆落后的資源星球里，沒有一位女性是有資格擁有孩子的，這里只有成年無法生育的女人，以及一部分老到只能坐輪椅的老人。

    逃生機停在淺灘里，型號就和巴特的飛行器一樣老舊，垂暮下來的天空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雨。

    克萊爾抱著鐵盒子緊貼伊萊伽走上夾板，雨水沖刷著上面的一層薄灰，淺褐色的水流從縫隙里被排掉。

    “看上去很久沒有啟用過了。”

    她走進機艙，一共左右兩排座位，中間堆滿了大家的行李。

    兩人到的不算早，里面已經(jīng)擠滿了人，包括之前逃亡到這里的難民們不管是男是女，全部都在。

    善心的女人們勉強擠出兩個空位出來給他們坐。

    伊萊伽握住克萊爾的手，發(fā)現(xiàn)她的體溫冰涼，他蹙起眉，手臂抓緊她的肩膀?qū)⑺У綉牙镂嬷?/br>
    “很冷？”

    “沒有。”克萊爾搖搖頭，她并不冷，只是心中知曉這是一趟死亡航班。

    逃生機上的所有人都要死，除了伊萊伽以外。

    他的精神世界快走到終點了，她要賭一把他會在這時候想起一切。

    “快上來！還能擠一擠！”

    大雨滂沱，幾名行動不便的老婦人姍姍來遲，一共五架逃生機全部被塞滿，機艙超載，行李已經(jīng)丟了近一半，人員還在不停的增加。

    看見這樣的情況，她們站在甲板上猶豫了。

    “快進來呀！”有人催促。

    幾個老婦一合計，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說：“算了?！?/br>
    “你們?nèi)グ?，這飛機的型號本來就舊了，承載不了太多人?！?/br>
    克萊爾見她們只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就下了夾板。

    她很難過無法訴說的難過，展現(xiàn)在她眼前的都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這些婦女愿意犧牲自己留下，當資源爭奪戰(zhàn)爆發(fā)，迎接她們的會是什么。

    她無法細想，因為她都看見過。

    最后一絲光線在雨霧中落下沉入海洋深處，夾板緩緩升起關(guān)閉，無數(shù)悲痛的啜泣從各個角落里發(fā)出。

    逃生機要起飛了，有個婦女坐在一堆行李上隨時都有滾落的風險，克萊爾把她叫過來坐，自己縮到了伊萊伽的腿上。

    他的身體高大完全可以把蜷縮起來的她抱在懷里，他的胳膊很有力也可以防止她在遭遇襲擊的時候被甩出去。

    陳舊的引擎發(fā)出轟隆隆的響聲，過了幾秒鐘推進器啟用，逃生機攀升而起。

    機艙的抖動在突破氣層的這段時間最為劇烈，克萊爾的正前方就是一排小窗戶，上面顫動的玻璃感覺隨時有破裂的風險。

    她的心臟跳的很快，手指緊緊抓著伊萊伽的大手不放。

    他的耳朵能聽見她激烈跳動的心臟聲，他的眼睛能捕捉到她臉上的恐懼和決絕，他不能讓她一直處在這種應(yīng)激狀態(tài)下。

    “克萊爾?！蹦腥舜瓜骂^，面頰輕輕蹭了蹭她的發(fā)頂，“放心，你不會死在這的?！?/br>
    克萊爾的身體一僵，猛地抬頭望他，“你知道會出事？”

    她的聲音很大卻沒有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像有無形的玻璃將他們的談話隔絕。

    盯著他那雙黑黢黢的幽暗眼睛，克萊爾差點在他身上彈跳起來，她抓著他的衣領(lǐng)高聲重復(fù)，“你知道！你什么時候知道的??？你早知道了你卻瞞著我！”

    伊萊伽抱住她的腰，防止她從腿上跌下去，“蟲族沒有復(fù)雜的味覺系統(tǒng)，除非我自愿進化。”

    他沉睡了幾千年剛從土里被挖出來就能吃出人類食物的味道，這本身就是個問題，身為蟲族的他不會無緣無故進化這種沒用的功能，那需要大量的經(jīng)歷和時間。

    克萊爾一下就明白過來了，“所以你在嘗到我做的第一口飯，就明白一切都是假的?！?/br>
    沒想到他竟然是從飯里察覺不對勁的，她又說：“可我第一次給你吃的時候，你拒絕了?！?/br>
    第219章 臨近分娩的悲觀遺言

    “如果我是個人類，我會享受食物?！币寥R伽很誠實，“可我是蟲族，擁有味覺和喜歡食物是兩碼事。”

    他只是為了適應(yīng)人類的生活才進化出這項功能，不代表他喜歡。

    那么一切都好解釋了。

    克萊爾還是很震驚，“那么你記得...我。”

    “一部分?！彼拿纨嬜兊脺嘏停种覆患辈痪徟闹募贡?，感受掌心下漸漸放松的少女，他淡然道：“你不是想我記起全部的記憶嗎？我一直在等它出來?！?/br>
    失去的記憶將從不斷閃回中尋找，從逃生機解體開始，有關(guān)他成為卡修斯的記憶將會從精神世界里奔涌而來，他是如何成為他的，他是如何與她相遇又相愛的，他要事無巨細的全部想起。

    他不能忘記他們的過去，只因她曾經(jīng)那樣懇求他。

    克萊爾的眼眶逐漸濕潤，她摟住他的脖子，“難怪我讓你做情人你還同意了?！?/br>
    那個時候的干脆利落可一點都不像他，原來一切早有預(yù)示。

    伊萊伽的眼神柔軟，手指輕輕摩挲她的背部，嗓音帶笑，“在我眼里做你的情人還是丈夫沒有任何區(qū)別，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克萊爾。”

    “一如既往的霸道。”她低聲控訴，語調(diào)又如夾了蜜糖。

    無形的屏障從他們身邊撤出，逃生機劇烈的顫動重新沖擊上了克萊爾的身體，她緊緊抓著伊萊伽，那份甜蜜沒有維持太久就破碎了。

    一架開在他們前面的逃生機，老舊的銀灰色左側(cè)機翼上，一塊方形鈦合金出現(xiàn)破裂。

    從一架完整的逃生機到解體成燃燒碎片的過程，一系列連鎖爆炸在幾秒鐘的時間內(nèi)發(fā)生。

    窗外的耀眼火光照亮克萊爾的棕色雙眸。

    人們被旋轉(zhuǎn)燃燒的破損機艙甩了出來，身體在真空環(huán)境下內(nèi)臟出現(xiàn)大面積的損傷，伴隨而來的窒息、輻射或碎片切割身體的傷害，尸體被折磨的產(chǎn)不忍賭，畫面觸目驚心。

    爆炸產(chǎn)生的光亮暴露了所有逃生機的位置，本就將沃克利行星作為打擊目標的歐文貴族，軍隊迅速鎖定了他們。

    機艙里躁動恐慌泛濫，喇叭內(nèi)響起機長激動的聲音：“我們投降！我們投降！我們的逃生機上都是女人，別開...”火。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一枚定位導彈瞬間將他們右側(cè)的一架逃生機轟成了碎片。

    “?。。?！”

    在他們的機艙內(nèi)，女人們彎腰將腦袋埋在自己的膝蓋里嘶吼，或抱頭尖叫。

    大家都明白要死了，哭泣和數(shù)不清的遺言在克萊爾的耳邊回蕩，她的眼睛睜的很大，如有實質(zhì)的窒息如鯁在喉，令她喘不上氣。

    伊萊伽想遮住她的眼睛，伸出去的大手被她擋了下來。

    “讓我看完?！笨巳R爾顫著聲說：“這些都是你曾經(jīng)看到的對嗎？”

    “嗯。”卡修斯沉沉的應(yīng)了一聲，他的下頜抵著她的發(fā)頂，眼神思索一會，低聲說：“無休止的殖民使我厭倦，手足的背叛讓我憤怒，而人類相互間的濃烈情感使我產(chǎn)生了興趣，讓我首次懷疑我曾經(jīng)所做的一切是否完全正確。”

    “所以你想用人類的思維來了解這個世界，你成為卡修斯，丟掉了曾經(jīng)的一切?！笨巳R爾有些哽咽，“巴特在你的記憶里占了很大一部分，他是讓你想成為人類的源頭嗎？”

    “算一部分理由?！币寥R伽摟著她，黢黑的眼睛望向窗外正朝著他們而來的一枚導彈，“你該回家等我了克萊爾?！?/br>
    克萊爾背靠他的胸膛直視前方，緊緊攥著他的手，“到最后一刻，伊萊伽，我要看到最后一刻?！?/br>
    她又看見女人們相互擁抱在一起，看見男人跪倒在地祈求上帝，看見那名叫依芙的女孩絕望大叫著哥哥救命，可她的哥哥并沒有上逃生機。

    克萊爾記得那是個渾身蜜色長相年輕的男人，他應(yīng)該是選擇留在沃克利行星面對戰(zhàn)爭，而四天前他們還在山上采礦，還在街道上追逐。

    導彈擊中逃生機的右翼，半邊機身直接銷毀剝落。

    所有喧囂戛然而止，變成無聲默劇上演慘劇。

    一枚玻璃碎渣劃過克萊爾的臉頰，她遭受傷害的瞬間，火焰燒在眼里，刺目的白光逐漸將她的視線籠罩。

    朦朧間她看見伊萊伽擋在面前，一條右臂被轟碎，血液飛濺到了她的臉上。

    在她最后的視線里，他深邃的黑眼睛仍然溫和注視她。

    屬于卡修斯的記憶在這一刻重啟。

    ...

    “呼...”

    猶如亡魂回歸身體，平躺在床鋪上，頂著孕肚的瘦削身體猛地拱起脊柱，氧氣竄入身體，緊閉的眼睛驟然張開。

    “哦謝天謝地！你醒來了！”

    阿奇爾像是被打了馬賽克的臉，在不斷收縮的棕色瞳孔下漸漸清晰明朗。

    克萊爾長大嘴巴，最先發(fā)出的聲音是痛苦低吼。

    “額...??！”

    腹部不斷傳來錘擊般的疼痛，她手指抓著床板，脖子上的青筋瞬間暴起。

    “別緊張！克萊爾別緊張！只是正常的宮縮！你快生了！”朱迪斯從門口沖到她的床鋪邊握住她的手，防止她把自己的指甲蓋扣碎了。

    克萊爾都不需要仰起頭，視線往下瞥就能看見自己高聳在薄衣下的肚子。

    “我趕上了是嗎？他現(xiàn)在要出來了？”她顫抖著發(fā)出不完整的聲音。

    “剛剛開始最快今天夜里，明天也不一定。”朱迪斯幫她擦掉痛出來的眼淚，安撫道：“今天正好是最后一天，你已經(jīng)在床上呆了快整個月了。”

    “整月...”她悶哼一聲，喘著氣道：“我在那呆了連一周都不到?！?/br>
    “時間的計算方式不同，我有提醒過你?！卑⑵鏍栕叩教芍寥R伽的那張床邊，看著儀器傳回來的數(shù)據(jù)，說道：“精神力的峰值不久前達到一個頂點后就驟然下降了，我認為算是成功了?！?/br>
    這話是對同樣站在屋子里的一位蟲族說的，也得到了對方的認可。

    伊萊伽會醒來，他的危機解決了，所有人包括蟲族在內(nèi)的重心都放到了克萊爾的肚子上。

    宮縮斷斷續(xù)續(xù)，疼痛來的快消的也快，在克萊爾勉強緩過來時，阿奇爾關(guān)上了醫(yī)療室的門，將那些在門口緊張觀望的雌性和雄性獸人們?nèi)扛綦x在外，連唯一一扇走廊上的窗戶都給拉上了簾子。

    屋子里只留下了幾只蟲族和有生育經(jīng)驗的朱迪斯。

    克萊爾被扶著坐了起來，朱迪斯幫助她掀開遮在肚皮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