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要不，我們走吧，我不要爹爹了?！卑⒒氐吐曊f著。

    姜肆心里何止是難受，更替阿回感覺委屈。阿回趴在她肩膀的時(shí)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才會那么痛苦？然后引發(fā)心疾，病倒過去。

    可醒來后，他卻在安慰她。

    姜肆拍著阿回身上的被子，告訴他別多想。

    忽然，她聽見窗子外發(fā)出一聲響，轉(zhuǎn)過頭，看到窗子被人從外面推開。

    姜肆眸色一變，趕緊拿了旁邊的玉枕抱在手里，輕手輕腳走過去，剛要揚(yáng)手去打，卻發(fā)現(xiàn)外面是一個(gè)頭發(fā)花白的小老頭。

    “師父？”姜肆瞪大了眼。

    游為仙蹲在窗臺上嘿嘿一笑，又變了臉：“丫頭，你怎么哭了？誰惹你了？”

    姜肆后知后覺地掩了掩眼睛，岔開話題道：“師父怎知我在這里？你不是去皇宮了嗎？”

    “嗐，別說這個(gè)了，老夫找你有重要的事，”他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放到姜肆手上，著急忙慌地，“皇宮里那個(gè)皇帝小兒頭患惡疾，近來是越發(fā)不是人了，老夫惜命，伺候不起，我已向他引薦了你，以后你就替老夫?yàn)樗床?，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他?yīng)該不會對你怎么樣?！?/br>
    “就這樣，老夫還有事，再會！”說罷，也不管姜肆答不答應(yīng)，向后一跳，關(guān)上窗戶，一氣呵成。

    留下姜肆在那里干瞪眼。

    游為仙飛出將軍府，剛跳下墻，就看到旁邊立著一個(gè)人。

    “呦，這么不放心，還親自來督看?！?/br>
    “她怎么說?！?/br>
    “你派人到將軍府接人就是了，”游為仙哼了一聲，隨即又跑過去，哈腰道，“但這丫頭膽子小，你可別嚇?biāo)?，還有，我把她當(dāng)親女兒看待，你傷害她，我可是要找你拼命的?！?/br>
    蕭持瞥他一眼，“你走吧?！?/br>
    說完，跟千流一起離開巷子。

    游為仙不滿地小聲嘟囔：“卸磨殺驢，當(dāng)年就不該從大火里把你救出來，一點(diǎn)都不可愛?！?/br>
    完了又“咦”一聲。

    “我是不是把自己罵了？”

    第八章

    姜肆看著緊閉的窗戶，雖因?yàn)榛翎氖滦念^煩亂，但見到了師父還是讓她很高興。

    低頭去看手心，那枚玉佩是師父常常佩戴的，多半是想她把玉佩當(dāng)作信物和憑證，好叫那個(gè)疑神疑鬼的陛下相信她的身份。

    游為仙歷來就是個(gè)灑脫性子，做事從來不靠譜，把看到一半的病人丟給她是經(jīng)常事，可是這次有些不同。

    那是憑一己之力帶兵闖進(jìn)皇宮，把魏帝蕭違斬于龍座之上的人。

    傳言此人喜怒不定，兇殘暴虐，鐵血手腕領(lǐng)兵，視人命如草芥。

    就連游老這樣狂放不羈不畏權(quán)貴的人都怕得逃走了，她又要如何應(yīng)付這樣的人？

    姜肆站在那里，臉色幾經(jīng)變幻。

    她是不愿趟這渾水，可她要走了，那暴君恐怕會將罪責(zé)降在游老的頭上，游為仙對她有再造之恩，她不能這么忘恩負(fù)義。

    總歸都是生了病的病人，她只要安分守己，給人看病就好了。

    暗暗下定決心，姜肆轉(zhuǎn)身回到床邊，阿回眼睛滴溜溜地睜著，正滿懷好奇地看著他。

    “是游爺爺嗎？”

    姜肆蹲下身撫著他頭頂：“恩，游爺爺有點(diǎn)事想要拜托娘親?！?/br>
    阿回沒在問了，顯然是有心事的樣子，對游老并不很在意，他垂著眸子，兩只小拳頭攥成了兩個(gè)小饅頭，姜肆見了，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氣，溫柔道：“你睡著的時(shí)候，爹爹已經(jīng)跟阿娘解釋了，是咱們誤會了他，他也沒有不要你?！?/br>
    阿回猛地抬眸，黑眼珠晶瑩剔透，帶了一絲希冀地望著她，口上卻說：“可他有了新的家?！?/br>
    姜肆心口一窒，蔓延著疼痛，但唇邊的笑意仍是溫和的，她用最慢語速跟他解釋，不急不躁。

    “爹爹在戰(zhàn)場上受了重傷，被人救下才撿回一條命，可也因此招致那人的清白有損，加上他以為你我二人遭人陷害死于非命，所以才娶了別人?？墒前⒒兀鶝]有不要你，他要是知道你活著，一定會像昨日那樣親自來接你，你心里不要難受了，好嗎？”

    阿回眼睛不眨，眼尾卻吧嗒吧嗒掉了金豆子：“那阿娘呢？阿娘心里也不怨他嗎？”

    姜肆趕緊去擦阿回的臉，一邊擦著一邊搖頭：“不怨，所以你也不要憋在心里，不論阿娘和爹爹怎么樣，他對你是喜歡的，知道了嗎？”

    阿回點(diǎn)點(diǎn)頭，正巧有人敲門，姜肆把阿回的臉擦干凈，起身去開門。

    是來送煎好的藥的，姜肆接過，對那個(gè)丫鬟福了福身，那丫鬟面容一怔，姜肆似是想起了什么，對她道：“勞煩問一下姑娘，你可知跟我一道來的那個(gè)青衣女子去哪了嗎？”

    丫鬟名聞杏，圓臉，腮飽滿，看著可愛。

    聞杏笑著點(diǎn)頭：“知道知道，將軍讓她去紅鳶居打點(diǎn)了，將軍托奴婢告訴夫人，等小少爺身子好些，就一起搬去那里?！?/br>
    姜肆張口欲說什么，想了想又作罷，對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知道了，謝謝你?！?/br>
    她轉(zhuǎn)身去了屋里，留下聞杏一個(gè)人在門口撓著腦袋：“怎地如此客氣？”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主子對下人這么客氣。

    聞杏去翠馨居回話，霍岐仍是滿臉愁容，焦急地問她：“可看到小少爺如何了？”

    聞杏搖頭：“夫人沒讓我進(jìn)去?！?/br>
    王語纓扶釵的手一頓，眼眸暗了暗，轉(zhuǎn)頭的時(shí)候又恢復(fù)如常：“她現(xiàn)在一定不想見到你，容她冷靜冷靜吧?！?/br>
    霍岐眉頭皺著，想起姜肆跟雁大夫說的話，心口就一陣一陣揪著疼，他知道她的性子，所以才這么不安，王語纓見狀，從妝臺前站起，跟聞杏擺擺手，聞杏退下。

    她走到霍岐身前，嘆了一口氣，道：“將軍如果放心妾身的話，就讓妾身去跟她說說吧，妾身保證讓她留下來。”

    霍岐豁然抬頭：“你有辦法？”

    王語纓看著他不假思索的樣子，手指不受控制地緊了緊，但也不會讓人察覺，她掛著得體的笑，點(diǎn)頭，鄭重其事道：“放心吧?！?/br>
    入夜后，疏柳過來，告訴姜肆紅鳶居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了，姜肆和阿回現(xiàn)在住的地方是客居，在前院，一入內(nèi)院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但姜肆沒有說什么，抱著阿回一起去了內(nèi)院。

    去的時(shí)候，紅鳶居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三個(gè)粗實(shí)丫鬟，兩個(gè)二等丫鬟，還有一個(gè)貼身丫鬟，打頭的那個(gè)正是去給姜肆送藥的聞杏。

    她端著手上前來，給姜肆行禮：“將軍派奴婢來侍奉夫人，奴婢叫聞杏。”

    然后是一個(gè)個(gè)人報(bào)上姓名，姜肆還從未這么被眾星捧月過，從前她去府上做工的時(shí)候，只有給別人點(diǎn)頭哈腰的份，如今她搖身一變也成將軍夫人了，可卻一點(diǎn)也笑不出來。

    阿回早就累了，姜肆把他安頓好，哄著他入睡，自己卻睜著眼睛枯坐到天明。

    第二日，聞杏推開房門，想要喚夫人起床，卻見夫人已經(jīng)在教小少爺念字讀書了。

    疏柳跟著進(jìn)來，倒是沒有什么稀奇，將打好水的面盆放到面盆架上，對姜肆道：“水是溫的。”

    姜肆聞聲回頭，對她笑笑：“多謝?！?/br>
    疏柳拉著聞杏下去，聞杏滿面狐疑：“夫人一直都這么客氣嗎？”

    疏柳道：“她不習(xí)慣別人這么伺候她?！?/br>
    聞杏不假思索就道：“那你是怎么跟著夫人的？”

    疏柳怔了怔，磨著手指上的繭子，忽然面色一冷，湊近她道：“有人派我來監(jiān)視她?！?/br>
    “??！”聞杏嚇了一大跳，哪里相信她說的話，只當(dāng)她是胡鬧，“我膽子最小了，你千萬別嚇我！”

    兩人正說著話，聞杏瞥到疏柳身后是秋月伴著夫人正走過來，忙轉(zhuǎn)換臉色，拽了拽疏柳袖子，福身道：“夫人安?！?/br>
    這個(gè)也是夫人，那個(gè)也是夫人，到底該如何叫好？

    疏柳不知道，索性便省過去了，只是福了福身。

    王語纓看了看緊閉的門：“姜娘子可醒了？”

    “醒了醒了，正在教小少爺讀書?！甭勑拥馈?/br>
    王語纓沒說什么，走上前推門要進(jìn)去，疏柳卻快一步擋住她，對她道：“容奴婢進(jìn)去通秉一聲，您再進(jìn)去吧?！?/br>
    王語纓眼神一閃，笑道：“也好?！彼焱碎_一步。

    疏柳轉(zhuǎn)身推門而入，又將門關(guān)上，王語纓臉上終于落下一層陰霾。

    姜肆聽聞王氏要見她，先是愣了一愣，阿回正自己擦臉，白凈的小臉rou嘟嘟地，她捏了捏他的臉，哄他道：“去床上看會書，阿娘一會兒就回來?！?/br>
    阿回張了張嘴，片刻后乖巧應(yīng)聲道：“好。”

    姜肆倒是沒有推脫，到門口的時(shí)候，疏柳忽然說：“您要是不想見她，也可以不見?！?/br>
    疏柳以前很少說話，姜肆覺得她聲音冷冷的，沒有溫度，今天倒是很暖心。

    “沒關(guān)系，我也想知道她的來意?！?/br>
    姜肆推門出去，見到階下的王語纓，兩人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最后還是王語纓先開了口：“姜娘子，我有話想對你說。”

    姜肆看她一眼，指了指西次間的門口：“去那說吧?！?/br>
    不把人往正房引，是因?yàn)樗幌胱尠⒒芈牭剿齻兊恼勗挕?/br>
    王語纓是來勸人的，自然不會回絕她，兩個(gè)人進(jìn)了西次間，將門一關(guān)，姜肆要轉(zhuǎn)身的功夫，卻見王語纓膝頭一軟，竟然要給她跪下。

    她急忙上前去扶，眉頭卻皺緊：“你這是什么意思？”

    王語纓垂著眼，苦笑一聲：“不論怎么說，我和奚兒的存在都給你造成了傷害，這一禮，你受得?！?/br>
    姜肆聽罷，使勁將她托起來：“要跪，也該是霍岐來給我跪，犯不上你。”

    王語纓面色一白，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姜肆這么不客氣地說話，原來看起來再笑意柔善的人，心里也是有火的。

    有火就最好了，就怕軟骨頭一樣逆來順受，那樣的人才最難纏。

    “你有什么話，快些說吧?！?/br>
    王語纓站直了身子，笑著看她：“姜娘子不待見我，我清楚，就像我裝作一副寬宏大度的樣子，心里也不一定會待見你一樣。我來，只是為了將軍，想讓他心里更好受一些?！?/br>
    姜肆不語，她繼續(xù)道：“當(dāng)年我們二人成親，乃是因我家人逼迫他，如今他心中愧疚，我更是覺得面上無光，但我不忍心看他為此傷神，所以煩請姜娘子，給將軍一次機(jī)會，也給自己一次機(jī)會。”

    姜肆眉頭皺得更深：“為什么是給自己一次機(jī)會？”

    王語纓走到桌子前，將茶杯正放在桌子上，問道：“你知道昨天給孩子煎的藥，花了多少銀子嗎？”

    她轉(zhuǎn)身：“是十兩，一日的量?！?/br>
    “那些都是上好的藥材，不僅能治病，還有滋補(bǔ)的功效，你既然懂醫(yī)，自然懂這其中的差別。我問過雁大夫了，孩子從娘胎里帶來的不足之癥，到孩子長成大人之前，就是一個(gè)名副其實(shí)的藥罐子，如果要把身體養(yǎng)好，要付出莫大的精力和財(cái)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