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不要聽到他的答案，王語纓抬起頭看著他：“姜娘子那邊，你勸好了嗎？”

    霍岐神色一頓，隨即露出苦悶的表情。

    王語纓心知肚明，有些埋怨地看著他：“你不會說話，肯定是又惹她生氣了……勸人這種事，還得讓女人來，將軍帶兵打仗可以，但不如女人心細(xì)，這事還是交給我吧?！?/br>
    霍岐看她一臉疲態(tài)，回絕道：“不用，你不用cao心此事?！?/br>
    說罷，他起身：“我去上朝了。”

    霍岐來得快去得也快，聽見外門聲響，王語纓坐了一會兒，不久，秋月躬著身進(jìn)來，一臉驚色，快步走到她身前，道：“將軍好像要查表少爺?shù)氖?，已?jīng)讓葉松去清水縣了?！?/br>
    王語纓神情淡淡的，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早晚要知道的，這件事根本瞞不住?！?/br>
    “那……小姐打算怎么辦？”

    王語纓起身，秋月趕緊上前服侍。

    “給我梳洗打扮好，我要去紅鳶居?！?/br>
    王語纓動作很快，她披著杏黃色狐絨大氅，未施粉黛，卻裝扮地精致，到了紅鳶居之后，見到了疏柳和聞杏守在外面，便著秋月上前去。

    “我家夫人來找姜娘子。”

    兩人對視一眼，疏柳道：“夫人在睡覺，還未醒?！?/br>
    “你去……”秋月皺著眉要說什么，后面的王語纓將她叫住。

    “你回來。”王語纓站在雪中，語笑嫣然，對二人道：“既然姜娘子還沒起，我就再等等?！?/br>
    疏柳冷著臉，沒有任何表情，聞杏卻覺得有些不合適，她偷偷拽拽疏柳的袖子：“要不然，我進(jìn)去傳個(gè)話？”

    疏柳還沒說話，王語纓已經(jīng)看向她：“姜娘子一看就是昨夜沒有休息好，不礙事的，我在這等等?！?/br>
    晌午日頭高照，陽光正好，屋檐上的雪紛紛化了，一滴滴雪水落在地上，姜肆聽見聲音，慢慢轉(zhuǎn)醒，腦中昏昏沉沉地，她坐起身，看到疏柳站在旁邊，下意識問：“阿回呢？”

    “小少爺跟聞杏在一起?！?/br>
    姜肆撫了撫額頭，剛要說話，疏柳道：“翠馨居那位來找您了，在外面等著?！?/br>
    姜肆抬頭，有些驚詫：“等多久？”

    “有一上午了?！?/br>
    姜肆急忙翻開被子下去，還未來得及整理妝容，就聽見外面?zhèn)鱽硪宦曮@喝：“阿纓！阿纓！你怎么了！”

    姜肆與疏柳對視一眼，趕緊出門，推開房門就看到雪地里，面容蒼白的女人依偎在男人懷里，唇上已經(jīng)沒有了血色。

    霍岐看到姜肆，難壓心頭的憤怒：“你怎么能讓她在冰天雪地里站一上午？”

    王語纓扶著霍岐站起來，虛弱道：“不關(guān)她的事，是我不讓下人叫她起來的?！?/br>
    “你！你本來就身體不好，這樣糟踐身體干什么？”

    “我就是……想來勸一勸姜娘子……”

    兩人一唱一和，像是搭臺子唱戲似的，姜肆目光落到王語纓身上，那青白的臉色不是假裝，緊接著下一刻，她就昏了過去。

    霍岐大驚，趕快將王語纓打橫抱起來，不管不顧地沖進(jìn)房門，把姜肆擠到一旁。

    口中大喊著：“快去叫大夫！”

    姜肆不耐地閉了閉眼。

    還去叫什么，這不就是有一個(gè)現(xiàn)成的大夫嗎？

    霍岐把王語纓放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匆匆行到門口，一把拽住姜肆的胳膊，將她拉到炕前：“肆肆，你快給她看一看?！?/br>
    姜肆瞥了他一眼，沒有讓疏柳去拿她的藥箱，直接伸手拿起王語纓的手，在腕上一探，然后甩開。

    霍岐盯著她粗魯?shù)膭幼?，剛要說話，姜肆轉(zhuǎn)身，看著他道：“我隨師父行醫(yī)多年，唯獨(dú)此道不精。”

    霍岐露出疑惑之色，又聽她道：“她有孕了，你另請高明吧。”

    第二十七章

    姜肆說完，屋中人俱是一怔，就連秋月都一臉震驚之色，驚喜地看著炕上還在昏睡的人。

    原來夫人有孕了，怪不得聽到表少爺要東窗事發(fā)的消息時(shí)都不害怕，如果有了這道護(hù)身符，就算將軍再怎樣生氣，也不會拿夫人怎么樣的。

    還蒙在鼓里的霍岐聽到姜肆的話怔了良久，眼中才慢慢變作狂喜，他早已不是初為人父的人，但聽說自己又要再當(dāng)父親，仍忍不住心中雀躍，他彎下身來撫了撫王語纓的手臂，回頭再問姜肆：“你說的是真的？”

    姜肆松開王語纓的手之后才去大箱柜上拿了一條汗巾，仔細(xì)地凈了凈手，邊擦邊道：“從脈象上來看，她這幾日的確勞心勞神，氣血不足，加上有孕，又在冷風(fēng)中站了半日，此時(shí)身子是最為虧虛的時(shí)候，你再開心一會兒，不找大夫來看，孩子恐怕很難保住?！?/br>
    霍岐還沒來得及高興，聽到她說完面色一變，趕緊轉(zhuǎn)頭去看秋月，秋月自然也聽到了那番話，心領(lǐng)神會，急著往外面跑，到了門口卻被姜肆叫住。

    “等等?！?/br>
    姜肆看向霍岐：“你不會要把大夫帶到這里吧？”

    霍岐微頓，沒明白她的意思。

    “這里是紅鳶居，雖然我不想繼續(xù)待在這里，但現(xiàn)在這里也是我的住所，請你帶著你的愛妻離開，我不想看到你們。”姜肆放下汗巾，一字一頓地說著，霍岐的臉色幾經(jīng)變換，抬起身看著她。

    “今日風(fēng)涼，你讓我就這樣帶著她出去？”霍岐難以置信地看著姜肆，似乎這話不該從她口中說出，“你依然身為醫(yī)者，更應(yīng)該知道她此時(shí)的情況，她有孕，又是病人，只是在這里休息一會兒，不會礙到你什么，況且，如果不是你讓她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她也不會昏倒?！?/br>
    前面的話姜肆都不在意，唯有最后這句話讓她抬起眼，目光逼仄地看著他，語氣頓挫道：“讓她在風(fēng)中久站的不是我，是她自己?！?/br>
    姜肆笑了笑，有些話她不想說，但是堵在心里實(shí)在難捱，她始終記得自己是個(gè)什么樣的人，她不絕對善良，只對自己好的人抱有善意，從前當(dāng)霍岐是丈夫，是親人，給他的全都是自己好的那一面。

    但是五年了，五年啊，誰沒有一些變化？

    姜肆看著對面神色錯(cuò)愕的人，質(zhì)問道：“霍岐，你真不覺得自己很蠢嗎？一個(gè)女人，如果連自己有孕三個(gè)月都不知道，那她脖子上那個(gè)東西還真是白長了，倘若她知道，就不會自作主張地跑來這里，還硬要在冷風(fēng)中站了半天，只為來規(guī)勸我?！?/br>
    “我是她什么人啊？她憑什么這么關(guān)心我？我連你的面子都不給，又憑什么會給她臉？難道她生來就喜歡伸出臉來讓別人打嗎？偏要到我這來受氣，偏要露出一副誰都欺負(fù)她的姿態(tài)，目的是什么，你都不仔細(xì)想一想？”

    霍岐被說得神色愣怔，啞口無言。

    姜肆看他木頭樣的表情就生氣，揮了揮袖子，是一副送客的神情：“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最讓人討厭，尤其是我這樣的大夫，趕快將你的愛妻帶走，我原來在醫(yī)館時(shí)，都是拿掃帚直接趕的，別逼我在這里也這樣做。”

    姜肆話說得不快，霍岐每一個(gè)字都聽進(jìn)去了，但卻難以消解，他幾次想要打斷她，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甚至心里也開始動搖，莫非真是她說得那般？

    直到姜肆說了最后一句話，他像是怕了一樣，趕緊彎身將王語纓抱起來。

    知道姜肆說到做到。

    沒有掃帚，雞毛撣子還是有的。

    “她應(yīng)該沒有那層意思，今日來，也是真的想要幫我勸一勸你?！?/br>
    姜肆扭頭去找雞毛撣子。

    霍岐馬上抬腿就走了，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條件反射，以前在清水縣時(shí)，姜肆偶爾也有這樣的動作，不是在找掃帚就是在找刀，但那時(shí)是玩笑，現(xiàn)在……

    他不知怎么了，心頭有些悲涼。

    門被關(guān)上，疏柳再去看姜肆，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了，姜肆靠著大箱柜坐下，拿起上面的汗巾子，再次擦了擦手。

    她眼神有些空，愣愣地看著炕沿，人走了，就沒了一身的尖刺，變得有些無所適從，疏柳走過去，眼神有些猶豫。

    作為主仆中的下屬，她其實(shí)不該過問太多的東西，但是姜肆是她遇見的第一個(gè)女主子，跟以往都不太一樣。

    “夫人，是在難過嗎？”她問。

    姜肆微怔，慢慢抬起頭，然后搖了搖，揚(yáng)起一抹笑，笑容有些自嘲：“人的心思真的很奇怪，一面覺得自己不該在意，一面又不停地閃過一些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畫面，都是想象，庸人自擾，想要控制，又控制不了?！?/br>
    “夫人想到了什么？”

    姜肆向上看了看，然后嘆了口氣：“我摸到她那是喜脈，對大夫來說，這是我們最愿意摸到的脈象，有孕不是生病，代表著一個(gè)生命即將要出世，每個(gè)聽到的人都會開心到忘乎所以，但是剛才摸到她的，我第一瞬間想的是怎么來的？”

    她扁了扁嘴，搖了下頭：“之前知道他再娶新人，我沒什么實(shí)質(zhì)的感受，可能跟許多女人一樣，就是覺得嫉妒和難過，覺得有什么東西被一分為二了?！?/br>
    疏柳聽著她溫柔又平和的語調(diào)，不知為何，有些心疼。

    姜肆仍然在笑：“可是那一刻，我忽然切實(shí)地體會到，他跟另一個(gè)女人曾那么親密過，耳鬢廝磨，說著跟你說過一樣的話，并且今后也會這樣。有些東西就是很私.密的，不容跟任何人分享，一旦你讓步了，以后日日夜夜都在計(jì)較這些得失，難免會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疏柳沒有體會，但是她卻能懂。

    姜肆抬頭看向她，粲然一笑：“最好別變成這樣?！?/br>
    疏柳看她仍在笑，總覺得那樣的眼神更讓人心疼，多少人都是這樣默認(rèn)著過來了，她們別無他法，有誰能有那樣的勇氣拒絕這一切呢？道理誰都明白，也知道是對的，可就是為世道所不容。

    她坐過去，忍不住拉起她的手：“你是因?yàn)楹ε逻@樣，才不愿意答應(yīng)主子嗎？”

    姜肆忽然瞪圓了眼，眨了眨。

    “你怎么能從剛才那些話，突然跳到這？”

    疏柳當(dāng)然還是想見縫插針，找準(zhǔn)機(jī)會在姜肆這里說盡主子的好話。

    “姜醫(yī)女，主子除了你，從未對任何一個(gè)女子上過心，你是唯一一個(gè)?！笔枇M量讓自己的表情變得很真誠，但她五官僵硬，看起來還是冷冷的。

    姜肆把自己的手用力抽出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相信是最后一個(gè)，你別王婆賣瓜自賣自夸了。”

    “我哪里敢！”疏柳震驚。

    主子怎么會是瓜，她又哪里敢賣？

    姜肆不想繼續(xù)說這件事，趕緊岔開話題：“府上的燒尾宴是不是就是后日？”

    霍岐榮封驃騎將軍，一直也沒開府設(shè)宴，之前以這個(gè)由頭廣發(fā)請?zhí)?，是為了向京城中所有的名門貴胄說明姜肆的身份，如今姜肆反悔了，請?zhí)麉s已經(jīng)都發(fā)了出去，不可能再收回了，所以這個(gè)燒尾宴還是得辦。

    疏柳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

    姜肆湊過來：“能不能請你幫個(gè)忙？”

    “姜醫(yī)女盡管說就是，屬下一定辦妥?！?/br>
    姜肆到她耳邊，窸窸窣窣地說了一通，疏柳抬起眼，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邊，霍岐抱著王語纓匆匆回了翠馨居，大夫來時(shí)她正好醒了，聽說自己有孕，登時(shí)便愣在那處，大夫所說與姜肆無二，開了幾副安胎的藥，又告誡她今日需要多修養(yǎng)，王語纓連聲應(yīng)下，難掩歡喜。

    大夫走后，霍岐坐在床邊，眉頭卻皺著。

    王語纓神色一頓：“怎么了，道衍，我怎么看你有些不高興？”

    霍岐問道：“你真不知自己有孕嗎？”

    王語纓聞言，垂下眼，臉上覆了一抹紅：“其實(shí)，我有過猜測，只是還沒來得及讓大夫來看一看?！?/br>
    霍岐站起身，有些生氣：“你既已知道，為什么不告訴我，還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在冰天雪地里站那么久，她不見你，你就先回來又能怎樣？”

    王語纓一見霍岐生氣了，幾度欲言又止，而后嘆了一口氣：“其實(shí)，我去見她，也不只是為了勸她回頭，而是……求她原諒，自然要誠心誠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