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他跟著嬤嬤偷偷摸進后宅,此時前院已經(jīng)是喊殺聲一片,武信侯以謀逆罪論處,親緣舊部皆受牽連,剛得了一場慶州大捷的武信侯掂不清自己的分量,在國公爺還未宣完圣旨之時便帶人公然抵抗,可是他的府兵哪里比得過國公爺?shù)挠H衛(wèi),周殷雷厲風行地控制了局面,前院帶頭拼殺的就是副統(tǒng)領(lǐng)陳英。 血腥氣沖天而起,嗚咽聲驚叫聲此起彼伏,今夜武信侯是注定血洗一空的。 后宅已經(jīng)被成國公府的人控制了,孔捷害怕殃及池魚,捏了一個障眼的決,讓自己看起來也穿著成國公府的衣服,怪只怪這群貴人們總是把院子修整得這樣大,他急得喘氣,連跑帶顛才趕到閑月樓下。 此時閑月樓已經(jīng)是層層守衛(wèi),他想混進去,直接被扔了出來,孔捷急得轉(zhuǎn)圈,仰頭去看閑月樓高高的樓臺,天色太黑,他什么也瞧不見,轉(zhuǎn)到假山湖水的另一側(cè),他伸出手貼上閑月樓的高墻,神識立刻脫出,蜿蜒而上。 全是人,那視線狹窄而模糊,兵甲鐵腥味兒彌漫,孔捷順著樓梯一路向上,找到最頂層,先看到一個人挺拔的背影,腰上白蕊花,是成國公,繞過去,是公主。 還好,她沒事,美人卷珠簾,外面嘈雜亂做一團,這兩個人還能十分的平靜地站著說話。 “我懷孕了。” 孔捷聽到公主這樣說。她在問成國公:“這個孩子留得不留得?” 周殷是奉旨辦事,公主是皇家親貴,又與此事無涉,當然不受株連。周殷很理性地給出意見:“臣的建議是,殿下不要生下來。” 公主平靜地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孔捷看不清公主的神情,只道那聲音如此平靜,平靜得他心臟都抽緊了,下一個彈指,卷簾后公主忽然一個轉(zhuǎn)身朝著樓臺跨了過去,孔捷聽見周殷一聲陡然拔高的“公主!”,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驟然間睜眼,只見著只幾步的距離外,一具rou身驟然砸了下來! 一聲劇烈的震響! 院中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只見剛剛還在高樓上的公主,忽然倒在了地上!孔捷距離她最近,身上迸上她的血,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挪動著就要不聽使喚的雙腿,蹌踉到她身邊蹲下去,握住她的手,公主渾身是血,痛苦地掙扎了一下,不知是那一刻是看到了誰,旸著眼睛忽然喊了他一聲: “……哥?!?/br> 孔捷渾身都麻痹了一下。 這么高的地方,沒法救了,他下意識伸手想抓她的魂魄,可這突然墜樓的沖擊太大,魂魄一下子散開了,他竟沒有抓住一縷! 不知道這一刻過了多久,忽有人一把將他推開他,銀灰色鎧甲沾著血,把摔成一團的公主抱進懷里,他的手抖得厲害,呼吸帶著顫,像是無法相信眼前發(fā)生了什么,眼睛里全是空洞。 所有的聲音都遠去了,孔捷茫茫然地坐在地上,認出那是陳英。 許久才輕聲問:“你知不知道殿下腹中有個小孩?” 陳英的身體猛地震了一下。 孔捷告訴他:“小孩兩個月了?!?/br> 這世間有志于功名者,必得功名,有志于富貴者,必得富貴,那一日陳英送自己來閑月樓,滿心滿腹猜想著成國公忽然回京找自己是什么公務,后來知道是武信侯勾連外族謀反,需他保密城防配合他一定很高興吧?就在剛剛南院,他的神色,多得意啊…… 孔捷渾身僵硬地站起身,這才發(fā)現(xiàn)遠遠的四周已經(jīng)圍滿了甲士,周殷就站在他們最前面,他看著公主,看著自己,眼神里竟流露出畏怯,不敢過來。 孔捷主動走了過去,給他看手中的白瓷瓶:“公爺,我這里還有幾十萬的冤魂餓著肚子,這里正好有很多新死的rou身,讓他們吃一頓飽飯吧?!彼穆曇糨p輕的,十分冷靜,比起用活人為牲,這些的確最合適化解戾氣。 他本就是鬼魂,來人間只有區(qū)區(qū)八十一天,是他不該結(jié)緣,徒增人世悲傷。 那一夜,所有城防衛(wèi)與成國公親衛(wèi)都退守了出去,太常令協(xié)助孔捷選定一處院子,將尸身搬去那里,太常令是個看破紅塵又心狠手辣的主,知道就近就可以化破兇煞,聲音難掩激動。 一院之隔,白瓶中的冤魂暫時被放了出來,院子的上空逼出一個半透明的圓頂,里面光芒像煙花一樣炸開,再鋪天蓋地哐啷作響地下落,四散旋轉(zhuǎn),狂舞變幻,那聲音有些像大漠里蒼茫的風聲,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那是鬼魂的慘呼。 成國公府還被圈禁的黃大仙站起身來,遠遠地看那道紅光,忽然說:“我之前為公主占過一卦,當時沒有敢說,一直以為是自己占錯了?!?/br> 孔捷整個人埋入陰影里,抱著瓶子等天亮,不知道是不是冤魂太多的緣故,他只是小睡了一陣,便噩夢不斷。 此處魂魄太多,他不知卷入的是誰的夢,只記得夢里兵戈鐵馬,刀兵血腥,睡夢里,他還看到一個哇哇亂叫的小姑娘,個頭只到他的腰那么高,跑起來咚咚咚咚地響,從高處蹦下來的時候“咣!”地一聲,害得他總擔心她會崴了腳。 后來她跑丟了,密林遍布的叢林空地上處處都是駐扎的營地,孔捷看到一個和自己長得頗像的年輕人虎著臉站在空地最前面,一身鎧甲,鋒利得像一把剛發(fā)軔的寶劍,罵著,“又是被哪個小子拐跑了!臭丫頭天天不教我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