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乾元殿，有那么一瞬間，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抬著頭屏息看著唐放，唐放心無旁騖，眼見著meimei跟著她那只大貓撐著后腰從門口一路進(jìn)到偏殿，再飄到昱辰的身后，低頭找了找，尋摸到了一個合適的位置，坐下，抬起頭。

    唐放和她對了一眼，點了下頭，立刻看向兄嫂：“她現(xiàn)在魂魄還不是很安穩(wěn)，只能在皇宮待一會兒，你們有什么要問她的嗎？我可以傳話?！?/br>
    帝后登時隨著唐放的目光看著兒子的方向，不確定地仔細(xì)瞧著，可哪怕見多識廣如他們夫妻，一時間也沒想好要如何應(yīng)對這陰陽相隔的局面，愕住了。

    而此時太子心中積攢的疑慮終于決了口，他看著“妖言惑眾”的“孔捷”，手中筷子輕輕一放，在這靜謐的偏殿中放出“啪”地一聲：“孔先生，你要拿所有死者開一次玩笑??？”

    桌上的大人們忽然看向他。

    昱辰不懼反而仰起頭，眼神發(fā)紅，倔強(qiáng)地說：“父王、母后，小姑姑已經(jīng)死了，她的遺體現(xiàn)在還停廣靈殿上，你們真的要因為這個不明不白的幾句話就相信他??？”

    端云長公主只比太子大六歲，雖然名義上是姑侄，可是他倆差不多是一起長大的，大嫂生昱辰那一年唐耿害怕唐放在家口無遮攔，被齊武帝安插進(jìn)來的眼線抓到什么把柄把人外放出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是當(dāng)時口吃還沒有完全好的唐聘帶著小嬰兒玩的，所以唐聘在一進(jìn)屋不靠近別人，會先選昱辰身邊去坐。

    唐放面對質(zhì)問，沉默了一霎。若是平時，這件事他嬉笑怒罵也就過去，可是這一次，唐放認(rèn)真地想了想，說：“生死只是兩種不同的形態(tài)，他們只是作為你的親人消失了，此后消散于世間萬物之中，會一直陪伴著你，無處不在?！?/br>
    “那你是活人還是死人？”

    昱辰抬眼，鋒利地問：“你含糊其辭說這些模棱兩可的話，我喊你一聲小叔叔，你敢答應(yīng)?。俊?/br>
    昱辰此時胸中就像是埋了一刻點燃了引線的火雷，噼里啪啦地就要把他炸個四分五裂，他的小叔叔是本朝戰(zhàn)功最盛的親王，一生功勛，一生傳奇，笑傲人間，死哀生榮，這是哪里來的騙吃騙喝的貨色，敢把玩笑開到他家里？唐聘能聽到活人的心里話，唐放眼見著meimei在伸手掐他，想要小孩子閉嘴，但是昱辰感覺不到，陰陽相隔的代價，是死者永遠(yuǎn)看得到活人，聽得到活人，可是活人永遠(yuǎn)無法感知。

    唐放當(dāng)然不會應(yīng)他，所以只能答以沉默。

    短暫的交鋒中，皇帝打斷了太子的咄咄逼人：“昱辰，去小廚房拿一副碗筷來?！?/br>
    太子在父母面前說話本來就有點不易察覺的緊張，此時看到父親公然拉偏架，不禁執(zhí)拗又委屈地喊：“爹……”

    他不喊父皇，他喊的是爹。

    周殷嘆了口氣，親自起身，繞過桌案，將手掌放在那小孩子肩頭：“昱辰，跟小叔叔出去?！?/br>
    國公的目光很沉靜，溫柔地注視著太子，眼中沒有責(zé)怪，沒有呵斥，輕柔得近似呵護(hù)，又好似落滿了寂寂香灰，“起來罷?！彼@樣說，昱辰眼睫一眨，竟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孩子是可以跟自己的親爹較勁的，但怎好跟外人較勁，昱辰一直視周殷為本朝的戰(zhàn)神，雖然名義上掛著一層叔侄，但是五叔叔死去多年，國公與自家的關(guān)系還能如此貼心緊密，是情分，不是名分，他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唐放“咳”了一聲，主動打破這尷尬：“那個……！還有，阿聘說她的貓也餓了，你們?nèi)バN房找找有沒有牛rou和鴨子rou，最好熟的，生的也行。”

    周殷攬著孩子的肩膀，默契地略一回頭：“知道了?！币欢ò褧r間拖夠。

    如此，屋中只剩下唐放、唐耿與宋義華三人。

    三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倒不是因為孩子搗亂，只是他們夫妻此時心亂如麻，胸口像被石頭重壓了一般，不知要如何面對meimei，如何應(yīng)對這個局面，唐放等了半天不見兄嫂開口，便問：“兄嫂是沒有話要對meimei說嚒？”

    沉默。

    meimei已經(jīng)死了，猝然之間，活人不知該與死人說些什么。

    唐放單刀直入道，“你們?nèi)羰菚簳r想不出來，那我先為meimei傳話罷?！?/br>
    唐耿看向唐放，目光彷徨。

    唐放輕輕搖了下頭，幾乎是和顏悅色地看著大哥，安撫地提了下嘴角，意思是說沒關(guān)系的。他無法扭轉(zhuǎn)生死，他只是在生死之間撐開一道小小的縫隙，讓死亡于親人而言不再那么無能為力。然后他幾乎是在瞬間進(jìn)入了恍惚狀態(tài)，瞳孔的眼神變了又變，那一瞬間，他像是忽然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另有一個靈魂在透過他的喉嚨說話，她喊：“大哥……”

    帝王的眼波無端地顫了一下。

    只聽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說：“大哥，您不要歉疚，阿聘沒有怪您?！?/br>
    第75章 相聚（2）

    鬼魂可以看穿活人的心緒。

    縱然世人都說帝王心事，神鬼不言，但是端云公主在上身的那一瞬間，像是在急著說完她想說的話一樣，一句挑破了唐耿的想法：“大哥，您不要歉疚，阿聘沒有怪您。”

    唐聘看到了，哪怕自己的力量微薄虛弱，她還是看到了自己的死訊傳到圍場的時候，自己大哥的驚顫震撼，武信侯勾結(jié)外邦，成國公奉命清剿，端云長公主議親議貴，原不在株連之列，可是meimei墮樓的死訊突如其來地傳來，大哥驚痛茫然間驟然想起這個一手帶大、這些年卻有所疏忽的meimei，當(dāng)夜便大病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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