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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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悄移,不知不覺中,由秋入冬。 北方的冬天遠比南方折磨人,又干又冷,西北風里還夾著飛沙,吸一口氣都會讓鼻子覺得難過。 對這樣的天氣,冰戲團的團員們早習慣了,練習雜耍時照樣打著赤膊,任汗水被寒風吹干,絲毫不以為意。 但沈凡玉可就不行了。 她雖不至于冷得直發(fā)抖,但總比其它人多穿了兩三件衣服,外表看來臃腫不說,行動也因此變得遲鈍。 不過,這還不算什么,真正讓她叫苦連天的,是她的工作洗衣服。 秋天時,河水雖冷,還在她的忍受范圍。但越接近冬天,河水就越冷,到如今已是冰寒刺骨,每次洗衣服前,她都得掙扎半晌。 沒幾日,她的雙手已經凍得龜裂,十指青青紫紫的,動作再也不能像之前一般俐落,自然也使不出她的洗衣大法了。 即使如此,她仍倔強的不愿換掉工作。 她向來的原則就是有始有終,做事要做徹底。因此雖然會在洗衣服時向風玄煜抱怨河水太冰,但當著團里其它人的面,她卻忍著手痛,哼都不哼一句。 看在風玄煜眼里,實在不知該贊她有骨氣能吃苦,還是該說她脾氣太倔太硬。 勸不動她,他只有換個法子,略盡朋友之義。 用完晚飯,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方紹軒已等候許久了。 因為那兩名王府調來的仆婦也住在這間獨立的院落里,在她們的掩護下,方紹軒出入不必顧忌太多,是以未到夜深便先行潛入。 “紹軒,你把葯帶來了嗎?” “帶來了。” 方紹軒取出一只瓷瓶和一個小木盒,雙手呈上。 風玄煜伸手接過,微微一笑“你趕著到這邊,只怕還沒用晚飯吧?真是辛苦你了。” “屬下為王爺效勞,一點也不辛苦。” “我沒事吩咐了,你快回王府,吃飽一點,也吃好一點,才有力氣幫我忙?!彼呐姆浇B軒的肩膀,意甚嘉勉。 “王爺,屬下先幫您上好葯再走吧?!蓖魅朔褐t紫的手,方紹軒臉上不禁露出擔憂的神情。 王爺向來養(yǎng)尊處優(yōu),如今卻連洗了半個多月的衣服。這樣冷的天氣,河水不知有多冰,他如何受得??? “上葯?”風玄煜一愣,笑道:“你誤會了,葯不是我要用的。” “難道是要給沈姑娘的?”方紹軒不由得皺眉。 “正是。”風玄煜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沒見過像小玉這么倔的姑娘,明明受不了,偏又愛面子,為了她之前那番不做米蟲的言論而死撐著?!?/br> “那您呢?您又是為什么硬要待在這里試凄?”為了主人著想,方紹軒顧不得身分的差異,直言勸諫“您之前說沈姑娘很有趣,所以才待在她身邊找樂子;但屬下看到的,只有您在替她做苦工。難不成洗衣服很有趣嗎?” 風玄煜淡淡一笑,對方紹軒略嫌失禮的態(tài)度不以為意。 “洗衣服很苦,但在她身邊確實很有趣;何況有個人把你當朋友,和你平起平坐,感覺很好?!?/br> “王爺!”方紹軒的眉皺得更緊了。 風玄煜笑容不變,又拍了拍方紹軒的肩“我自有分寸,你就別cao心了??旎厝グ伞!?/br> “屬下還有一事要說?!?/br> “說吧?!?/br> “皇上新得龍子,傳令諸王不論遠近,元旦務需進宮參加大朝會。如今已是十月,若不及早準備,只怕會來不及。此事還請王爺示下?!?/br> 聽到自己新添了侄兒,風玄煜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既然是皇子出世,皇上后繼有人,我自然得去恭賀一下。你傳令各個雜技團勤加練習,我要帶他們一同上京,在皇上面前獻藝祝賀。其它的事情,你覺得怎樣妥當就怎么辦吧,等決定了起程的日子再告訴我?!?/br> “是,屬下遵命。”方紹軒躬身告退。 待他離開,風玄煜便拿著要給沈凡玉的葯,帶著愉悅的心情走出房門。 “小玉”話聲陡然中止。 風玄煜背轉身子,急急忙忙掩上門,靠在門上,一動也不敢動。 他來到沈凡玉房外的時候,見房門虛掩,便直接推門而入,未料她居然正在換衣服!怕被當成登徒子,他才會趕緊退出房間。 不一會見,門被打開了,沈凡玉笑吟吟地走出來。 “阿煜,你找我有什慶事?” “我是拿葯來給你的?!彼W杂行┎蛔栽冢X得方才冒犯了她,不由得臉色微紅。 “進來說吧。” 她退開一步,讓他能走進房間里。 罷在桌前坐下,風玄煜便歉然道:“剛才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沒關系,小事嘛?!?/br> “小事?”見沈凡玉渾不在意,笑容依然,他不禁一愣。 “對呀。反正我剛才衣服還穿得好好的,你什么也沒看到,不用跟我道歉。” 她換衣服時,下身有褲子,上身則穿著窄袖小衣,了不起是讓他看到小腿和膝蓋,還有抬手穿衣服時露出一點點腰身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是”她方才只穿著襯褲和窄袖小衣,怎么想,他都算占了她便宜。 “不必可是了啦?!币娝€是一臉愧疚,她半開玩笑地說道:“不然下次你換衣服時,讓我看回來,那我們就算扯平了?!?/br> 基本上,她很樂意看帥哥跳脫衣秀。 面對她大膽的言詞,風玄煜既感驚訝,又覺好笑。 她似乎總有出人意表的反應。 “好啦,你別呆呆坐在那邊。剛剛你說拿葯來給我,是什么葯?”她輕推他的肩。 “是專治凍傷和龜手的葯?!憋L玄煜將瓷瓶和小木盒擺在桌上,關心地望著她“你的手弄成這樣,如果不上葯,這個冬天有得苦了?!?/br> “謝謝?!彼睦锱婧妫袆硬灰?。眼角余光瞄到他放在桌上的手,連忙問:“你把葯給我,那你自己呢?你的手怎么辦?” “我沒事?!彼恍Α耙路蟀攵际悄阍谙矗业氖挚杀饶愫枚嗔?。” “那不行,葯是你拿來的,哪有光是我用的道理?!?/br> “那好吧,我先幫你上葯,等一下再處理我的手。” “這還差不多?!?/br> 風玄煜無奈地搖搖頭,打開了小木盒的蓋子,沾了些乳白色的葯膏。 “手伸出來吧?!?/br> “喏?!鄙蚍灿耥槒牡膶㈦p手放到桌上 輕輕執(zhí)起她的手,見手掌和手指都龜裂得嚴重,又紅又腫,還泛著青紫,他忍不住皺眉道:“之前有人要跟你換工作你不要,才會搞成現在這樣子。” 她皺皺鼻子,噘嘴道:“話都說出去了,我也沒辦法。早知道冬天洗衣服會那么慘,我老早跟她們把工作換了。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跟她們換了工作,不就變成她們的手遭殃了嗎?” “她們都是老手了,洗了十幾年的衣服,哪會像你這么沒用,弄傷自己的手。”他小心地抹著葯,頭也不抬地回答。 “我也洗了快十年的衣服呀!”她不服氣地反駁。 “真的?”他抬起頭,雙眼直盯著她。 “當然是真的?!北凰吹眯奶?,她小聲地補上一句“只不過不是用手洗” 他再度低頭擦葯,不怎認真地問:“不是用手,難不成是用法術洗嗎?” “法術差不多可以這樣說。”她可沒說謊,科技本來就是現代化的法術。 “那你現在怎幺不用法術洗?”他一邊說,一邊換手涂葯。 “我從天上掉下來,怎么還有法術呢?”她聳聳肩,一臉的無奈。 來到古代,她失去了現代化的科技,就像仙女從天上掉到凡間,失去了法術。 對她的說法,風玄煜一笑置之,仍舊當她是在說笑。 “你別光念我,也說說你自己。”沈凡玉微偏著頭,納悶地看著他“都半個多月了,你都沒再想起什么嗎?我甩出去的那一棒子,當真那么厲害,讓你到現在還只想起名字和你沒有家人這兩點?” 她越來越覺得他不像一個失憶的人。他的態(tài)度太從容,太輕松,絲毫沒有惶惑不安或焦躁。 “腦中是常有一些模糊的景象飄過,可是我還是想不起來其它的事?!彼麌@口氣,裝出無奈的模樣“只能順其自然了?!?/br> 因為身分,他難得有朋友,而她就是珍貴的朋友之一,所以他絕不能露出破綻,讓她知道他的身分,否則她一定會對他避而遠之初識那天,她聽到手下叫他王爺時的反應已經證實了這點。 “也只有這樣了?!币娝涯ê萌?,她收回自己的手,又道:“換你了,手伸出來?!?/br> 他順從的伸出手 看著他紅腫起泡的手,她既心疼又心虛。 都是她害的!不然他的手也不會變成這樣 懷著滿心的愧疚,她偷偷地抬頭瞧了他一眼,隨即又低下頭,悶悶地問:“阿煜,我問你喔,你會不會怪我把你打到失憶?” “不會。如果你沒有打到我,我們怎么會變朋友呢?”他微笑回答。 “真的?”她欣喜地抬頭。 雖然他只說是朋友,但她還是很高興。 “當然是真的?!彼Z氣十分誠懇。 “那”她微微一頓,有些躊躇地問:“我說要養(yǎng)你,可是卻害你和我一起做苦工,你會怪我嗎?” “不會。不過”他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讓她停下抹葯的動作“我們倆是同甘苦共患難的朋友,你能不能別再說要養(yǎng)我?” 她盯著兩人交握的手,覺得心跳變得好急,臉和耳朵也開始發(fā)熱。 “為什么?”她的聲音不自覺的放柔,眼里多了一絲羞澀。 “因為我不要別人以為你是個隨便的姑娘。雖然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也知道你不在意別人怎么說,但我還是不希望你被謠言污蔑?!?/br> 若只是在他面前說說,那無所謂;但以她率直的性格,只怕在眾人面前也不知要有所顧忌。萬一她真的在人前說出來,他至多是受到一些奇異的眼光,而她卻會變成眾人的笑柄。 她心中一陣感動,輕輕地點點頭?!拔衣犇愕??!?/br> 只要多和風玄煜相處一天,她就覺得自己對他的喜歡又多了一分。 “這才是我的好小玉?!彼砷_手,笑著輕拍她的頭。 雖是言者無心,但聽者卻有意。 沈凡玉望著他的笑容,芳心暗暗竊喜。 翌日早晨,風玄煜和沈凡玉如往常一般來到了小河邊洗衣服。 搗衣棒、木盆、臟衣服所有東西也和平常沒兩樣,只除了一塊一尺見方的呃,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東西。 風玄煜盯著那四四方方,不知用何種布料做成的奇怪東西,努力思索著。 那東西上面有他從未見過的圖樣白白的,圓圓胖胖的,看起來很像包子;但包子只有一個尖,那圖卻長了兩個角,而且還多了兩三顆芝麻和幾段蔥花。 除此之外,那顆“兩角包子”的周圍還有許多五顏六色的小花,和幾個以直線、橫線、斜線和圓圈畫成的奇怪圖形。 他左看又看,上瞧下瞧,怎么看怎么怪! 半晌,他終于放棄猜謎,指著那怪東西問:“小玉,那是什么?” “這是我心愛的凱蒂貓抱枕的枕套。”沈凡玉一邊回答,一邊將枕套先放到一旁,免得混到了那些臟衣服的汗臭味。 “凱蒂貓?抱枕?”風玄煜聽得一頭霧水。 “凱蒂貓就是你看到的那個圖案,是一只#x53ef;愛#x53ef;愛的貓咪喔!至于抱枕跟枕頭有點像,不過不是用來枕在頭下的,而是用來抱在懷里的?!彼读硕墩硖祝瑢D案展示開來,眉陰眼笑地問:“她真的#x53ef;愛吧?” 貓??? 他驚訝的瞪大了眼,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長那副樣子也可以叫貓喔???他還是覺得像包子,而且是顆很奇怪的包子,至于可不可愛有人會稱贊一顆包子可愛嗎? 但他又能說什么? 望著她期待他贊同的模樣,他只能無言地點頭附和。 “這是我從家里帶來的寶貝。剛到這邊時,我完全無法適應,全靠凱蒂陪我度過那段日子,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抱著她,我睡不著?!?/br> 那只沒有嘴的貓是她最好的朋友,那他算什么???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微微皺眉。 “是呀,我愛死她了!以前在我家里,屋里好多東西都有凱蒂的圖案喔!”她越說越興奮,全然沒發(fā)現他神情有異“我有沒有給你看過我從天上掉下來時穿的衣服?上面也有很多可愛的凱蒂,是我最喜歡的衣服!可惜我摔下來時勾破了,不能再穿,只好收在柜子里?!?/br> “喔”他隨便應了一聲,心情有些郁悶。 嘔呀!他以為他們是好朋友,沒想到自己居然不如一顆奇怪的包子! 遲鈍的沈凡玉仍未察覺他的異樣,安置好她的寶貝凱蒂貓枕套后,便對他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快點開始洗吧?!?/br> 語畢,兩人便各自拿了搗衣棒,開始清洗那堆臟衣服。 因為手有抹葯的緣故,他們洗衣服的速度便快了許多,半個時辰后就把衣服都洗完了,只剩下凱蒂貓枕套。 風玄煜見沈凡玉正準備扭干手中最后一件衣服,略一猶豫,便要伸手去拿那枕套來洗,卻被她阻止了。 “我自己來就好?!?/br> 她笑一笑,扭干了衣服,拿過枕套,不用搗衣棒,只用手搓揉。 斜眼瞧著她小心翼翼的模樣,他心里暗暗嘀咕:那顆包子真這么寶貝? “你這樣搓法,手不疼嗎?” “疼呀,可是我怕用搗衣棒打,會把凱蒂打壞,只好忍著點。”她痛得皺眉,眼里卻帶著笑意。 他望著她動作僵硬的十指,提醒道:“小心點,別被河水沖走了。” “不會啦” 她偏頭笑望他,同時扯開絞成一團的枕套 咚!聽著落水聲,她愣住了。 僵硬的手指讓她的動作不靈活,不知不覺使力過大,竟讓枕套掉入了水中。 眼看枕套浮在河面上,隨流水迅速漂走,沈凡玉這才如夢初醒,顧不得河水冰冷,焦急地沖進小河里。 “小玉!” 風玄煜大聲喊著,卻喚不回她的注意力,只好也走進小河,追在她身后。 陰寒刺骨的河水直淹到她的膝蓋,她卻渾然未覺,仍是盡全力地跑著,眼里只看得到漸漸漂遠的枕套。 她看著那鮮艷的色彩漸漸變得迷蒙,再也瞧不清原來的樣貌 然后,腳下一滑,噬人的冰冷河水漫上她的口,她的鼻,她的發(fā),還有她的心。 一雙手扶起了她。 她睜著泛紅的眼,透過被濕冷頭發(fā)所覆蓋和阻礙的模糊視線,看著那承載她過往美好的鮮亮色彩漂遠,消失 “沒有了”呆望著河水,她失神地呢喃著。 她失去了和現代唯一的聯系,失去了陪她度過不安黑夜的寶貝 “小玉!” 看著她失常的模樣,風玄煜無來由的感到心慌。 她雖然孤身在異鄉(xiāng),但一直那么開朗率真,活得比誰都有精神,比誰都堅強。他一直以為她風吹不倒,雨打不驚,擁有比任何人都強悍的意志 這一刻,他初次看見她的脆弱,卻寧可從未見過。 “沒了” 她終于轉頭看他,眼底卻沒有他的身影。 “只是一個枕套而已,你別難過”他突然覺得口拙。 “你不知道!”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狠狠地推開了他。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用全身的力量嘶吼,步履蹣跚地退了兩步。 “小玉,你冷靜點!” 看她搖搖擺擺地后退,他擔心地上前想扶她,卻被她拍開手。 “那是我唯一擁有的東西!是我和故鄉(xiāng)僅有的聯系,代表我的過去,代表我的故鄉(xiāng),代表我的記憶!”她吼著,終于體力不支地軟倒,再度摔進河里。 “小玉!” 他焦急地沖上前,抱著她上岸,讓她靠著他,安坐在地上。 “我想回去!好想好想回去好想”攀著他的肩,她不停地呢喃著。 “好、好、好,我們回去,現在就回去”他只能附和著她的話,即使她#x53ef;能根本沒聽見。 “我要回去在這里,我什么都沒有了” 她拾起頭,黯然的眼眸讓他感覺好難受。 “你還有我呀!”一句話突然脫口,他心中有些訝然、有些無措,訥訥地補充:“我們會一直是朋友” 朋友? 她失焦的眼瞳再度映上他的身影,卻只見到落寞的顏色。 “你是笨蛋”她輕聲說著,微弱得像從未存在過。 “什么?” “你是笨蛋,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她突然撲進他懷里,用僅剩的力氣搥打著他的胸膛“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 她的聲音漸漸微弱,搥打他的拳頭也慢慢停下,頭埋在他懷里,肩膀不停地顫動著。 他感覺胸前的衣服變濕了,卻不知道弄濕他胸口的,是水,或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