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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后院的柴房旁有一個小屋,屋前夜色下依稀可辨得的那個身影,他一眼就能認出來。 “阿娘!”謝煬跑過去,興沖沖地將懷里的東西遞上去,“阿娘我餓了?!?/br> 欒暮云遠遠看見了他,便放下手中的衣物,將濕漉漉地雙手在圍裙上擦凈,張開懷抱迎接:“不忙,慢點跑!” “阿娘,你的手好涼,你的臉也好涼……”謝煬拖著欒暮云進了屋,把她的手放在懷里暖。 破屋雖小,好歹能抵擋風沙,母子二人相互搓暖了雙手,謝煬這才道:“阿娘,我現(xiàn)在有力氣賺錢了,你有舊疾,別總洗那么多衣服了?!?/br> 欒暮云笑道:“沒事,阿娘閑著也是閑著。” 她抬眼的瞬間,瞥到兒子下頜上未干的淚痕,于是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問道:“他們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沒有,”謝煬一偏頭躲開她的手,別扭道,“我爹可是謝家堡的堡主,他們不敢的!” 聽罷這話,欒暮云卻沒說話,轉身去收拾兒子賣力氣得來的食物,收著收著,眼眶也越發(fā)干澀。 謝家堡在涼州城可謂一手遮天,鼎鼎有名,堡主謝獨閑功不可沒,人人都說他仁愛天下,只有一點——不愛發(fā)妻欒暮云。 早些年欒家也有些勢力,兩人因媒妁之言結姻,本是門當戶對,可偏偏謝獨閑一心只愛個青樓女子,實在辱沒家風。祖父不在,祖母當家。謝獨閑受遍了家法,依舊不松口,本來事情到這兒也就算了,可那老祖母不知聽了誰的讒言,大婚前夜,一杯合歡散送到了謝獨閑面前,從此他對欒暮云更是厭惡,老娘剛死就娶了那個青樓女子回來。 青樓女為人蠻橫,仗著謝獨閑的寵愛無法無天,欒暮云幾乎被打壓到了泥土里,她有心回家,可欒家早已沒落,彼時欒暮云還懷著謝煬無處可去,只好留在謝家做一個連下人都不如的洗衣婦。 她對謝獨閑早沒了少女時的幻想,謝煬卻有——他一心想著快快長大,等著那人高看自己一眼,不為別的,就因為謝獨閑從來沒有打過他。 他把那當成了慈愛。 “咳咳咳……” 一陣急促的咳嗦讓謝煬瞬間回神,他跑到欒暮云身邊,關切地問道:“阿娘,又生病了?” 欒暮云放下手里正在削皮的蘿卜,說道:“天冷的太快,可能是不小心著涼了,沒事兒?!?/br> 謝煬卻不依不饒:“不行!我上次受寒就可難受了,你得喝藥!” 說完便翻箱倒柜地去找。 地方就這么大,沒一會所有的東西都被他翻了個底朝天,他也累的呼呼喘氣。 “別鬧了,”欒暮云笑了笑,把熱氣騰騰地飯菜端上桌,招呼他道,“不是餓了嗎,來吃飯?!?/br> “哦……”謝煬應了聲,不甘心道,“明天我去給阿娘買藥?!?/br> 欒暮云點點頭,充滿憐愛地看著他。 謝煬就不是小孩,也開始知羞了,被這般眼神看著,渾身不自在,欒暮云瞧著他的無措,頓覺可愛,便掩面笑出了聲:“阿娘的煬煬長大了?!?/br> 謝煬臉色一紅,氣惱地撇開臉,余光卻緊跟著她,不舍得離開。 經(jīng)年累月的勞作令欒暮云變得不像自己,她手已粗糙,臉已枯黃,發(fā)絲也常常凌亂著,這使她不敢抬頭看人,不敢高聲說話,可是在謝煬眼里,她就是這世上最美的女人。 “煬煬,”欒暮云道,“還記得阿娘教你唱的歌嗎?” 她指了指桌上的碗——里面沒有油花,只靜靜地浮著幾塊白蘿卜。 說罷,不管謝煬,輕聲唱了起來。 “小蘿卜,小蘿卜,白白嫩嫩,香香甜的小蘿卜,吃掉小蘿卜,煬煬長得高……” 謝煬嘴唇動了動。 “阿娘又把我當小孩哄?!彼粷M道。 半夜的時候,風忽然更大了,屋頂?shù)耐咂淮档脟W嘩作響,謝煬不堪其擾睜開雙眼,卻看見燈還點著,欒暮云正坐在那可憐的蠟頭下對謝煬的衣服縫縫補補…… 謝煬半夢半醒,不想打破這份寧靜,故而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描繪欒暮云印在墻上的影子。 這時,欒暮云拿衣服,又咳了起來,不像方才那樣轉瞬即逝,反而愈發(fā)劇烈了起來。 終于,謝煬徹底清醒了。 “阿娘!你沒事吧!”他跑到欒暮云面前,想去扶一扶她微曲的脊梁,哪知欒暮云拿開下意識捂住嘴唇的衣服,上面點點鮮紅,刺眼的很。 “沒事,風寒?!彼€是道。 謝煬卻說什么都不聽了,他一把搶過縫好的衣服扔到地上,拉著她的手往溫熱著的被窩里帶:“你需要休息!” 欒暮云嘴唇發(fā)白,想說一句安慰的話都氣若游絲,只能被他捂在被窩里。謝煬想起去年院里的老伯走前也是這個模樣…… 不,不會的! 他嚇得滿屋亂轉,可是沒幾步就要碰壁,最后索性一拍桌子就要往外跑。 知子莫若母,欒暮云忙叫住他:“你去哪兒!” 謝煬急道:“我去找爹要錢買藥!” “他不會給你開門的!”欒暮云從床上跳下來抱住他,她已經(jīng)沒什么尊嚴可供踐踏的了,“宵禁了,他們不會給你開門的……” “對不起,”謝煬攥緊她的衣角,哽咽起來,“都怪我……” 怪他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