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裙下臣 第12節(jié)
她永生難忘,就是這個人,頂著她母后的臉,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恼紦?jù)建明帝的愧疚,享盡她母后不曾享過多少的愛,被傅長生一路捧至皇貴妃,也是這個人,頂著這張臉,私通敵國謀圖國祚,卻將罵名盡數(shù)歸于她母后,乃至后來等她登基為帝為母后平反,更添困難重重。 姜妁湊得很近,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眼珠在那紅珊瑚的映襯下泛著血紅的光,仿佛披著美人皮的惡鬼。 白綰驚恐得直往后縮,雙腿瘋狂的掙動著,卻不能挪動分毫,她的臉都被掐得扭曲變形。 姜妁扯著她的頭發(fā)站起身,在白綰痛苦萬分的哀嚎聲中,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按著她的腦袋往那一株紅珊瑚樹撞去。 這株珊瑚樹原是琉球上貢,通體鮮紅,上面掛著各色珍寶,流光溢彩很是華貴,同樣的,張牙舞爪的棱角也異常尖銳。 珊瑚樹轟然倒塌,碎裂一地,尖利的棱角上掛著晶瑩的血珠,白綰那一張精心呵護的嬌嫩臉頰,被利刃一般的棱角劃破,滲血的傷口橫七豎八的擺在她臉上。 姜妁脫力的松開手,腳下已有些發(fā)顫,白綰好歹也是已及笄的女子,還比姜妁大三歲,到底是有些力氣的,若不是素律牢牢的攙穩(wěn)她,她也難維持自己的體面。 白綰如同爛泥一般滑倒在地,捧著臉聲嘶力竭的哀嚎,鮮紅的血從她指縫里滲出,很是駭人。 眼看著這幅扭曲的容貌和白菀不再相似,姜妁心中噴涌的怨憤平息了不少,撐著素律的手重新坐回太師椅上。 “永安!” 高臺上響起一陣高聲厲喝。 姜妁由素律替她揉著發(fā)酸發(fā)痛的手腕,一邊若無其事轉(zhuǎn)頭看向建明帝,揚起無辜的笑:“父皇莫惱,這女子生得這幅模樣,還取這么個名字,誰知她是不是別有所圖呢,兒臣不過是好意罷了。” 建明帝被方才那兇狠殘忍姜妁駭?shù)谜栋腠?,等她坐回身才回過神來,忍不住氣血上涌,見她這幅模樣更是火冒三丈,將幾案拍得震天響。 “你連她身世如何都不知道,你就這般下狠手?你是公主,你是個姑娘家,你從何處學(xué)來的如此手段狠毒!” “我手段狠毒?”姜妁像是聽見什么笑話一般,撫掌大笑。 等笑夠了便無畏無懼的直視建明帝的眼:“任何妄圖染指我母后所有物的人,通通都該死!父皇你想要尋個替身,也得看兒臣同意不同意,兒臣九泉之下的母后同意不同意!” 建明帝那見不得人的心思被剖露人前,因震怒漲得通紅的臉驀然血色盡退,看了一眼還在哭嚎的白綰,徒勞道:“倘若……她當(dāng)真是你姨母呢?” “姨母?”姜妁喃喃念過這個稱呼,然后像是幡然醒悟一般,轉(zhuǎn)頭看向呆若木雞的寧國公夫婦,柔聲問道:“外祖父,外祖母,她是本宮姨母嗎?” 寧國公夫人被姜妁方才那宛如劊子手一般兇戾的模樣震得啞然,耳畔回響著白綰一聲比一聲凄厲的嚎叫,看著她的眼神里忍不住帶著懼怕。 “不,不是……” 開口說話的是寧國公,他看起來要比寧國公夫人鎮(zhèn)定些,他的眼神落在幾乎將身形盡數(shù)隱在黑暗里的傅長生身上。 “她是,傅廠督交給我們夫婦倆的,念想。” 第14章 你的眼睛里寫滿了貪婪 姜妁當(dāng)即撫掌言笑:“傅廠督可真是古道熱腸呢!” 她與寧國公一言一語,將眾人探究的目光引向了一直默不作聲的傅長生。 “藏在后面做什么?出來呀,本宮夸你呢!”姜妁仍舊是笑意吟吟的,可任誰都聽得出她話中的陰陽怪氣。 容渙早已經(jīng)坐下,他在人群中,看著意氣風(fēng)發(fā)仿佛在發(fā)光的姜妁,黑沉沉的眼眸跟著被點亮。 他原以為,姜妁真打算要這兩個冒牌貨自相殘殺掙個高低,沒想到她竟是對傅長生使了把釜底抽薪,不過仔細想想倒也不奇怪,倘若她真把白綰送給建明帝,就不是能讓他為之傾心的永安公主了。 傅長生緩緩?fù)翱绯鲆徊?,從陰影中走出來,他冰冷的視線滑過蜷縮在地的白綰,最后落在姜妁身上,靜默著與她對視,面無表情也并不說話。 從她對白綰動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姜妁從來沒有讓白綰留在建明帝身邊的想法,她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自己。 是他大意了。 是了,姜妁便是再喪盡天良,瞞心昧己,也不可能會利用自己的亡母。 傅長生也不知自己該松口氣還是該表現(xiàn)得憤怒異常,他的心底平靜如水,他甚至不想空出腦子尋法子自救,他很清楚,姜妁還有后招。 果不其然,傅長生從陰影中現(xiàn)身沒多久,還沒來得及說話,本在哀嚎哭泣的白綰突然爬起身,露著那張血淋淋的臉朝他爬過來。 白綰雙手抱著他的皂靴,一邊磕頭,一邊語無倫次道:“督主,督主是你嗎?你救救奴婢吧,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奴婢不當(dāng)皇后了,不要金銀首飾了,什么也不要了,奴婢不想死!” 姜妁眼里滑過一絲了然,她賭對了。 她派十五從西廠的番子手里把白綰搶過來時并沒有驚動她,她以為自己由始至終都在傅長生手里,是以時不時就會與十五提起傅長生。 姜妁賭的就是白綰見過傅長生,哪怕沒見過,也肯定聽底下的人提過。 傅長生手底下的人向來視他為主,目無皇權(quán),白綰在長時間耳濡目染之下,必然深受影響,遇到生命危險,第一時間定然會向傅長生求救。 姜妁瞥過建明帝發(fā)青的臉色,蔑笑連連。 誰知道,在死亡威脅下,喪失理智的白綰,吐出的消息越來越勁爆。 她一邊哀哀切切的向傅長生求救,一邊指著竭力想把自己藏在人群里的李美人,道:“奴婢不做皇后了,您讓李meimei去吧,她也長得像的,或者其他姐妹也行。” 說罷又朝著姜妁不住磕頭:“公主大人有大量,放過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聽令行事……” 一時間眾人一片嘩然。 “跪下,”建明帝對傅長生怒目而視,又吩咐驍騎營都統(tǒng)“將李美人押上來,”聲色陰寒,讓人不寒而栗。 已經(jīng)不需要姜妁再加一把火,建明帝這多疑的性子必然會迫使他將來龍去脈查得一清二楚,傅長生就算命大不死,也會掉層皮。 姜曄旁邊的姜曜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兄?” 誰知姜曄緩緩搖頭,連看都不看跪在外頭的傅長生。 驍騎營都統(tǒng)從歌舞伎中將拼命躲藏的李美人揪出來,摁倒在建明帝跟前。 建明帝坐在高堂上,陰寒的目光來回掃視著堂下跪著的三人,最后將眼神落在傅長生身上。 他身為帝王,卻被一個太監(jiān)玩弄于鼓掌之中,建明帝越想越惱,目光森然道:“你還不從實招來!” 傅長生雖然垂著頭,卻跪得筆直,面對建明帝的厲聲質(zhì)問,他紋絲不動,等了小半晌,才緩緩道:“臣不知陛下所言為何?!?/br> 他這副淡然處之的模樣,讓建明帝不由得怒火中燒,抓起茶碗便朝他砸去,怒目圓瞪的朝他吼道:“好一句不知所言為何,你將這些女子送到朕的身邊,究竟在圖謀什么!” 所幸他們跪得遠,茶碗落在半道上碎裂成片,飛濺的瓷器還是劃破了傅長生的額角,有點點血珠從傷處沁出。 “不論陛下相信與否,臣對陛下肝膽忠心,蒼天可鑒,”傅長生垂著頭,木然的開口道,一邊兩眼發(fā)直的盯著絨毯上一圈又一圈繁復(fù)的花紋,上面盛開的牡丹層層疊疊極盡妍態(tài),有蝴蝶在旁紛擾,也有丑陋的青蟲在旁覬覦。 “傅廠督的忠心,就是將與我母后長相相似的人送到父皇的身邊嗎?”一旁的姜妁涼涼發(fā)問。 女子的聲音柔和如風(fēng),又如同鈴音脆響,一聲一聲,一字一句,聽入傅長生的耳,落在他的心上,他恍惚間看見青蟲落在牡丹花叢中,即便那一朵朵嬌嫩的花對它避之不及,卻仍舊無法避免丑陋的青蟲在花瓣上落下啃食的痕跡。 傅長生死寂的眼眸重新染上顏色。 他彎下脊背,向建明帝磕頭:“奴才妄測君心,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br> 短短一句話,讓建明帝眼瞳微震,即便他再不愿承認,但事實確實如此,傅長生是他的身邊人,仰他的鼻息過活,揣測帝心是他必然會做的。 能將建明帝的心思摸個透徹的,唯有他傅長生一人耳,就連嘉成皇后也要退一射之地。 而他最不能與人言的心思,不過就是極度思念白菀,心中被愧疚啃噬,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難眠罷了。 傅長生又做錯了什么呢,只不過是把他想要的送到他眼前罷了。 姜妁看著建明帝的臉色風(fēng)云變幻,最后重歸面無表情時,眼瞼微合,她沒有看錯建明帝的怒氣正在消散。 這一步棋算是輸了一半。 她轉(zhuǎn)頭看向仍舊跪在地上,只說了一句話,卻勝過千言萬語的傅長生。 姜妁并不懊惱,倘若如此輕而易舉就能扳倒傅長生,前生她和容渙也不至于要抓到他足以至死的把柄,才徹底將他摁死在亂葬崗。 到底是建明帝的貼心人,短短一句話的功夫,便能扭轉(zhuǎn)局面,反敗為勝,要知道方才嘉成皇后不過多嘴一句,便讓他滋生疑心。 不過不著急,懷疑的種子已經(jīng)埋下,總有一日會生根發(fā)芽,長成參天大樹。 想清楚此間的關(guān)節(jié),建明帝心中升騰的怒氣消散不少,偏當(dāng)著眾勛貴百官面他又不能直言傅長生并沒有做錯,否則人恒效仿那才大事不妙。 他扳著一張臉,吩咐道:“來人,將傅長生押下去,聽候發(fā)落?!?/br> 驍騎營統(tǒng)領(lǐng)應(yīng)聲而上,看似兇狠地將傅長生從地上扯起來,實則虛虛攙扶著,三三兩兩地簇擁著他向殿外走去。 說是聽候發(fā)落,可此時不發(fā)作罪名,那么日后便不會再有下落,任誰都看得出來,建明帝在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并沒能傷傅長生分毫,甚至隱隱有更得信任的趨勢。 驍騎營押著傅長生從姜妁身邊路過。 傅長生在她跟前微微頓下腳步,側(cè)頭看向她,露出一抹帶著謙卑的笑:“臣的忠心,日月可鑒,即便殿下如今并不相信,多些時日也能瞧見,屆時,還望殿下不要將臣拒之門外?!?/br> 姜妁以手托腮,偏頭笑意盈盈的回望他:“傅廠督這般得天獨厚的運氣,可真是讓人羨慕呢。” 傅長生頷首輕笑:“托殿下的鴻福?!?/br> 姜妁抽出腰間的絲絹,輕柔的替他拭去額間的血跡,最后將染血的絲絹疊好,執(zhí)起他的手,瞥見他手心交纏的紗布,唇邊的笑意越發(fā)放肆,最后將絲絹放在他手上,輕聲道。 “你猜,下回你還會不會有般好的運氣?或者說,你有這好運,可你要幫扶的皇子呢?” 傅長生猝然攥緊手中的絲絹,眼中的淡然消失無蹤,不可置信的盯著她。 姜妁甩開他的手,靠回椅背上,墨色的發(fā)絲飛揚,發(fā)間的步搖輕晃,紅唇白膚美艷惑人,揚唇笑得張揚肆意。 “放心,本宮回頭會命人在殿門外貼上“傅廠督不得入內(nèi)”,相信這般赤膽忠心的傅廠督,必然不會違背本宮的意思?!?/br> 傅長生死死的看著她,卻什么話也沒能說出口,被深感不妙的驍騎營眾人簇擁著往外推,一邊走還一邊不住的回望。 姜妁坐回身,素律掏出絲絹仔細的擦拭著她的指尖,像是生怕她被什么臟東西沾染毫分。 高座上的建明帝滿是狐疑的望著這邊,方才姜妁與傅長生湊得近,那幾句耳語,除了他二人就連半步之遙的驍騎營眾人都不曾聽清分毫。 他卻并沒有多問,轉(zhuǎn)而將極具威壓的目光落在臺下兩個女子身上,沉聲道:“大理寺卿何在?” 須發(fā)斑白的大理寺卿顫顫巍巍的站起身:“臣在。” 建明帝擺手敲定:“將這二人也押下去,有傷的治傷,沒傷的審問,將她們背后有什么關(guān)系查個清楚再報與朕?!?/br> “至于你們,”建明帝又看向頭發(fā)白了大半的寧國公夫婦,他依稀想起,記憶中的寧國公,意氣風(fēng)發(fā)氣宇軒昂,寧國公夫人端莊賢惠賢淑可人,是對神仙眷侶。 沒想到,短短十年的功夫,他二人便已如同垂暮老人。 如果白菀還在就好了。 這些年,建明帝不止一次的這樣想。 每當(dāng)這樣想一回,他心底的愧疚便濃烈一分,如今幾乎已成了快要決堤的洪水,差一點,差一點便要傾瀉而出。 但他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出口,只能盡可能,盡可能的將一切彌補給姜妁,只希望如此,在他百年之后若能與白菀相見,她能少怨他幾分。 建明帝低聲長嘆,無力的擺手道:“罷了,你們二人也不過是思女心切,回去吧,回去歇著。” 寧國公夫婦相視一眼,磕頭行禮后相攜告退。 整個宴廳徹底安靜下來,這一出鬧劇,毀了不少人的好心情,與之無關(guān)的勛貴大臣,無一不在翹著腳看熱鬧,此時卻也不敢多言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