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雁雙微看不見空中戰(zhàn)局，只能聽到偶爾雷霆炸響、偶爾冰層碎裂，與那魔物口中尖嘯。

    之前蔓沙被魔物擋住，她并未看見他，如今雙目受損，目不能睜，更是不知。

    身邊的眾人恐懼她手中長劍，不敢接近。雁雙微也不知此刻該如何做，現(xiàn)在想要悄無聲息的離開無疑癡心妄想，轉(zhuǎn)身選跑?她來此的目的也就是個旁觀戰(zhàn)局，卻沒想到只是看了一眼便破了身上層層偽裝。逃跑這事選擇上沒有任何負(fù)擔(dān)，可踐行起來大有困難。

    她稍往后退一下，那群人移動一下，維持她處于中心的圓的大小。哪怕不敢靠近，也不會放過。

    去幫陵涯?那完全就是送死，不說現(xiàn)在靈劍受損，就是未損她那點修為也發(fā)揮不出靈劍威力。

    空中的打斗還在繼續(xù)，只是不知為何，兩方不談陵涯，就連那魔物都有意避開了雁雙微所處的這個方向，往外圍飛去。雁雙微看不到，只能感知到聲響遠(yuǎn)離。

    身上的重壓減輕，凝滯的空間解開，雁雙微掐訣御劍，可剛踩上劍沒往上飛幾丈便被幾個人躍起抱在她身上。

    圍著她的數(shù)百人似乎突然不再懼怕靈劍的光芒，不顧周身魔氣如雪遇光消融地靠近雁雙微，伸出如被烈日暴曬的手想將她扯下。

    體內(nèi)里的魔氣在靈劍光下被凈化、消散，支撐他們行走的動力也消失，最接近的人如同沒有骨頭支撐的rou皮囊堆積在地，后面的人卻悍不畏死一般，前赴后繼。

    抬著的手接觸不到就高高躍起，將整個人掛在她身上。如同血rou被火炙烤的滋滋聲在耳邊不斷響起，一具具人rou皮囊失力從她身上滑落，終于，靈劍數(shù)日積累的月光消弭，她被人群壓住，重重落在地上的人rou墊上。

    遠(yuǎn)處的蔓沙終于剝奪了她想逃離的希望，有些開心地勾唇，那怕這代價是數(shù)百人的生命。

    不過他們即使現(xiàn)在不死，后面也會墮為沒有理性的怪物，不如先成全了他，為他把她給留下來。

    重壓之下昏迷的雁雙微被人架著往蔓沙跑去。即使這些鍛體的人速度極快，蔓沙的速度與之相比不過一粒微塵，可他依然跑了過去。他等不及見她，問她。

    何必要給他看那幅山河畫卷?何必為他做一頓人間美食?何必盡心竭力地催成蔓沙植株?她的同情、寬慰，究竟是真還是自始到終都是作戲。

    他還要問她，問她許多。問她為何來此、問她真實的姓名、問她真實的想法……

    承接魔念的身體放大了執(zhí)念，他考慮不了一切，只向她奔去。

    七千丈、叁千尺、……千步、百步……十步……

    可這最后十步的距離卻是永恒，飄然若仙的仙人降臨在他身前，揮手像拂開兩粒沙塵般掃開架著雁雙微的兩人，將牽掛他全部心神的人兒攬抱入懷。

    空中的陵涯雖在與魔物對戰(zhàn)，卻也分出一絲心神落在雁雙微身上。見她受制，不免心神一恍。雖不過轉(zhuǎn)瞬，但于戰(zhàn)局而言卻是一個嚴(yán)重的破綻。

    那魔物無神智，但各個方位都可攻擊。形如實質(zhì)的魔氣從口中噴出，如同四射的飛雨，有一束躲避不記，擊在陵涯肩上。心燈在方才恍神時有了一絲破綻，心境未處圓融，當(dāng)下便魔念侵體，蠶食靈氣。

    魔念入體，普通修士輕易就會墮為魔氣纏身的怪物，即使化神修為也不是全然無損。陵涯欲求淺薄，又有心燈庇護(hù)，那勾起人形極惡的魔念本不能撼動他。但一念失收，魔念入體，戰(zhàn)局又瞬息萬變，給不了他驅(qū)除魔氣的時間?？v耗了半身靈氣注入法鈴將魔物斬殺，卻也讓魔念涌動在體內(nèi)。

    斬殺掉魔物，他立刻飛身向雁雙微，揮袍掃開她身旁之人，將昏過去的她攬入懷中。

    轉(zhuǎn)身便對上一雙沉著血色的眼。

    那雙眼的主人膚色慘敗，奔跑后面上也未泛起血色，只是劇烈地喘息著。氣息孱弱，連最弱的凡人也比不過?？闪暄姆讲乓娺^他踩在陣上，引動魔氣入體，身上的氣息與那魔物極其相似。

    單單除去一只魔物不過治標(biāo)不治本，陵涯帶著雁雙微升高，雷霆積蓄在法鈴中，居高臨下。

    少年抬頭看著他們，面目一下就變得猙獰。

    他舉高了手，聲音帶著憤怒，還有微不可查的乞求:“把她還給我?！?/br>
    一個已判死刑的螻蟻的無謂之言怎能入上仙之耳呢？至高的仙者，只要動動手指便可會毀去無數(shù)人數(shù)代為之奮斗的愿景。

    雷霆再一次從法鈴中奔騰而出，涌向的卻是那個孱弱的少年和他腳下那布滿尸骨的蔓沙果地。

    雷霆萬鈞，鋪滿種植了蔓沙果的每一寸土壤。土壤下以血rou骸骨搭建，抽取靈魂的法陣在雷霆下破滅。

    雷霆不過轉(zhuǎn)瞬便至，可在臨死的人眼中它卻很緩慢。緩慢得他能把過往一生的每件小事在腦海中重演一遍。

    是年幼時不斷地被否定。

    “爹爹，我想學(xué)功法，不想學(xué)這個，我想和其他人一樣。”

    “爹爹，為什么非要去外面呢？外面有這里好嗎？”

    “為什么叔叔他寧愿被埋在地里也不愿意用靈力催長蔓沙呢?”

    “罪?什么是罪?為什么他說我生下來就是罪？”

    是第一次能告訴一個人自己的喜歡。

    “我叫蔓沙”

    “是這種植物的蔓沙嗎？”

    “嗯，城里有很多人都叫這個名字?！?/br>
    “這么多人叫一個名字，不會很困擾嗎?”

    “不會。我很喜歡這個名字?！?/br>
    是被滋養(yǎng)后愈發(fā)瘋長的欲望。

    “好吃嗎？”

    “跟我來?！?/br>
    “這就是人間?！?/br>
    那時未出口的話只能永遠(yuǎn)埋在心里，永遠(yuǎn)等不到回答——我會找到離開的辦法，到時我們一起出去。你愿意陪我一起去逛一逛真正的人間嗎？

    最后，愛恨皆消，只是不甘盤桓在心頭。

    少年圓睜著雙目，焦黑的身體后仰倒在雷土中，崩滅成無數(shù)的灰燼，被一陣風(fēng)卷向千萬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