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是個一無是處的廢人，她也毫不嫌棄，滿心滿眼都是喜歡。

    秦霽垂眸抿唇，想起在仙界時，那些追逐在他身后的仙子。

    他連她們的臉都記不清，但記得清楚她們喜歡他什么。

    喜歡他高高在上的仙尊地位，喜歡他只手通天的絕頂修為，喜歡他琳瑯滿目的寶物器殿……

    秦霽從來沒經(jīng)歷過一無所有的時候。

    他望向窗外被煙花映亮的青灰色的天空，仍然不懂蘇嬈這個例外。

    她到底喜歡他什么。

    -

    晏明煦知道蘇嬈喜歡什么。

    因?yàn)橹溃孕闹懈臃薹薏黄健?/br>
    他自認(rèn)為容貌不輸秦霽，在合歡宮想要和他發(fā)生點(diǎn)什么的女弟子們能從山頂排到山腳。

    可偏偏蘇嬈嫌他年紀(jì)小，還不到時候。

    年齡，是他唯一無法改變的東西。

    晏明煦看秦霽就更不順眼了。

    路過秦霽窗邊，只要蘇嬈不在，他就會故意嘀咕一句——

    “老東西。”

    生怕秦霽聽不見，晏明煦還特意一字一頓，念得清晰又恰到好處。

    秦霽看上去也不過二十有余，所以晏明煦更不服氣。

    他暗戳戳地阻撓著蘇嬈和秦霽親近。

    沒事兒就給秦霽喂一兩顆靈丹，讓他快點(diǎn)好起來。

    蘇嬈喜歡的喂粥、換藥、更衣等等，秦霽就都可以自己做了，不必勞煩她。

    再則，只要蘇嬈和秦霽說話，晏明煦就會想方設(shè)法橫插一腳，加入話題。

    要么就一直待在旁邊晃悠，打翻個什么東西。他一向喜歡用這一招吸引蘇嬈的注意力。

    至于蘇嬈要是不在秦霽屋里，晏明煦就更歡了，有事沒事都要黏在蘇嬈身后，分散她的精力，免得她又去找秦霽。

    干什么他都跟著她，表面是幫她干活，助她修煉，就像以前在合歡宮里那樣。

    不過，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

    蘇嬈以前在山上沒什么事，只要埋頭苦修，或者修煉累了和小師弟一塊去弄點(diǎn)兒好吃的，逗逗大黃。

    現(xiàn)在不一樣，宗門大比迫在眉睫，她只想凝成金丹，修為大漲，給師父爭點(diǎn)兒氣。

    所以，沒過幾天，蘇嬈就耐不住性子，開始趕他。

    “晏明煦，你下山到底干什么來了？”

    “要是沒事的話，你趕緊回去陪師父?！?/br>
    “或者去尋你的機(jī)緣?！?/br>
    “師姐，你不和我一起去？”晏明煦晃著手里的鑰匙，“要是能找到灼日魔尊留下的寶貝，隨便一兩樣就能換到天價資源，咱們帶著師父離開合歡宮都夠了?！?/br>
    他說得確實(shí)沒錯。

    灼日魔尊統(tǒng)領(lǐng)魔界，手里握著的好東西數(shù)不勝數(shù)，合歡宮里的那些藏寶閣、藏經(jīng)閣怕是連他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抵不上。

    但……

    “天大地大，去何處尋？”蘇嬈搖搖頭，不抱什么希望，“離宗門大比已經(jīng)不足一年了?！?/br>
    她找漂亮道君就找了好幾個月，更別提灼日魔尊隕落遺跡這種天下人都在找卻都找不到的地兒。

    晏明煦撇撇嘴，正要說話，忽然從秦霽那屋傳來一陣無力的喘咳聲。

    蘇嬈臉色一變，把鑰匙塞回他手里，“行了，你快走吧。秦真他身子弱，需要靜養(yǎng)，你天天跟猴兒似的，難免打擾他?！?/br>
    “……還有，告訴師父，我很好。等宗門大比的時候，我就會回去?！?/br>
    晏明煦望著蘇嬈推門的背影，無奈地撩了撩眼皮，握緊手心的鑰匙。

    -

    蘇嬈打發(fā)走了晏明煦，一門心思撲到秦霽身上。

    他臉色蒼白地躺臥著，鬢邊因?yàn)槿讨匆舛龀鑫竦暮怪?，手背、脖頸的青筋都因?yàn)橛昧Χ┢?，被病白的肌膚一襯，顯得更加孱弱易碎。

    蘇嬈心頭一跳，快步走過去摸他額心，“怎么忽然這樣？不是已經(jīng)漸漸好起來了——”

    話未說完，她被秦霽額頭刺骨冰冷的寒意凍得縮回指尖。

    秦霽仿佛脫了水的魚兒，喘息著呼吸，凍得臉頰蒼白，唇色微紫。

    蘇嬈見他這樣，想起前不久在山洞里，他也是渾身冰冷，無法近人，周身都是冷凝的寒意，扎得她皮膚都跟著有些隱隱作痛。

    她還以為他身體恢復(fù)力氣，漸漸好起來，就一切都沒事了。

    沒想到……

    蘇嬈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無可奈何地守著他。

    一夜過去，秦霽仿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身上薄薄的衣衫已經(jīng)濕透，發(fā)梢掛著濕漉的水珠，眉峰凝了一層薄薄的冷霜。

    蘇嬈不知何時睡著了。她發(fā)現(xiàn)這病癥雖然折磨人，但并不會損毀容貌之后，就放心了。

    秦霽掀開衾被坐起來，望著自己腳上沉沉的鐐銬，眸光幽閃，陷入深思。

    蘇嬈睡得很淺，被他的動靜弄醒，第一反應(yīng)便是摸著他查看，“秦真，你沒事吧？”

    確認(rèn)過他真沒有任何破損之后，只是臉色蒼白了幾分而已，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嚇?biāo)牢伊耍卣?，你這是什么病啊？”

    “……”秦霽緩緩抬頭，嗓音低啞道，“隱疾。”

    蘇嬈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出去給你弄點(diǎn)水進(jìn)來?！?/br>
    她是不知道什么隱疾這么嚇人，不過他不想細(xì)說，那她也懶得問。

    只要不會傷到他的皮相就行。

    蘇嬈腳步輕快往外走，剛到院子里，就聽到一聲清朗明亮的“師姐——”。

    她一愣，抬頭看到晏明煦躺在樹上，正叼著不知名的草屈著腿。

    “你怎么還沒走？”蘇嬈瞥他一眼就收回視線，朝井水里施了一道凝水術(shù)，井中干凈的水便會自動凝到半空中，匯入她腳邊的木桶里。

    雖然省力，不過是涓涓細(xì)流，還挺慢的，蘇嬈百無聊賴地等著。

    晏明煦從樹上跳下來，蹦到她面前，“師姐，我走了，但我又回來了?！?/br>
    “……”蘇嬈睨他，戳了戳他的腰，“說人話，別搗亂?！?/br>
    -

    屋內(nèi)，秦霽沉默地坐著，一動不動。

    窗牖緊閉，但他只要保持靜默，就能捕捉到外面的動靜。

    院子里的風(fēng)聲，鳥兒在枝頭的啾鳴聲，井水?dāng)噭拥泥о?，還有蘇嬈和晏明煦說話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只是，他沒興趣聽。

    他伸手，指尖觸到腳踝處冰冷沉重的鐐銬上，濃黑、蒼白、泛紅三種顏色的對比更加強(qiáng)烈。

    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神色漠然輕淡，只是手指微勾了勾，鐐銬啪啦一聲，軟軟跌在衾被里。

    囚住他的第一道鎖，開了。

    秦霽捂住自己的心口，昨晚隱疾的折磨于他而言，絕不只是蘇嬈看到的那種淺顯的痛苦。

    以至于到現(xiàn)在，余波仍然未消。

    他能感受到一直藏在這兒的無我仙書，已經(jīng)翻開了第二頁。

    不遠(yuǎn)了，離他的計(jì)劃不遠(yuǎn)了。

    而蘇嬈，他也試探得差不多了。

    她確實(shí)只是路過，恰巧救了他，正好喜歡他，和仙魔兩界背后的陰謀都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和他也沒有關(guān)系。

    所以，他也是時候離開。

    她救過他，也冒犯過他。

    他不殺她，已是仁慈。

    秦霽推開窗，望向曠遠(yuǎn)湛藍(lán)的天空，皙長指尖結(jié)出瞬移的仙印。

    忽然院子里晏明煦和蘇嬈說話的聲音隨著風(fēng)中的花香蕩過來。

    “師姐，我有灼日魔尊隕落遺跡的消息了，你要不和我一起去？”

    “秦真怎么辦呢？”

    “扔了。”

    “……”

    第21章

    遺跡和秦真，像壓在蘇嬈心頭那桿秤上的兩端。

    難以平衡，無法取舍。

    不過，晏明煦不斷在她耳旁說的話，漸漸讓她心里的天平開始傾斜——

    “漂亮道君有的是，可灼日魔尊隕落的遺跡只有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