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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 胡九彰躊躇了好一會兒,但那話他卻始終沒說出來。 他想說將自己這種小兵比作螻蟻,倒是沒差。但堂堂肅王世子,正宗的皇室貴族,怎么也成了螻蟻了?肅王府難道不能在這亂局中有所作為,救大唐于水火?可這事,也就是他這種平民百姓腦子里毫無根據(jù)的幻想而已。長安城里到底是怎么樣的局勢,李慕云一定比他更清楚。 而如今,清楚局勢的李慕云卻已經(jīng)出走長安,顯然,倘若他能在長安城待下去,一定不會趁此亂局,只身入世。所以胡九彰這話到了嘴邊,又被生生吞了回去。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我?”忽然被他問到這個,李慕云微微一愣。他前一秒還了無興致的臉上,竟忽然飄出一絲微紅。 那日離家,他可就是奔著胡九彰來的啊,現(xiàn)在見著正主了,一下要讓他把自己心里的想法都說出來,反而怎么想怎么別扭。 “怎么不說話了?” 胡九彰正瞧見他微微泛紅的臉孔,倒有些茫然了。 “你是不是發(fā)燒了?”他隨手往李慕云額頭上那么一搭,眉頭卻反而皺得更緊了。 這好像也不燒啊…… “誒……沒有?!?/br> 李慕云趕緊擋開胡九彰的手,整個人直要往被子里縮。 “你不是問以后打算如何嗎?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啊……”胡九彰輕嘆一聲,眼中頗顯糾結(jié)。 “原本我想先回成州,看看老娘,畢竟胡彥死了,我好歹也要回家,給娘一個交代的。但如今這局勢……倘若戰(zhàn)亂的范圍不斷擴張,就算我留在成州,也不可能獨善其身。況且我家世代軍戶,我娘要是知道東都淪陷,大唐內(nèi)亂,她寧愿我死在疆場上,也不想我窩在家里,混吃等死的……” “可你腿上有傷。真要是戰(zhàn),能行嗎?” “呵呵……要是真到了那時候,行不行都得行啊!”胡九彰臉上帶著笑,“畢竟……倘若這世道真的亂了,我們這些人只會過得更苦。到時候,如果連活著都是一種痛苦,我寧愿選擇為戰(zhàn)而亡。” “……” 聽他這話,李慕云久久無言。 他其實很佩服胡九彰能夠輕易說出這樣的話,且說這話時,他臉上還帶著笑。 “有時候,能有得選……也是一種幸福啊?!?/br> 李慕云淡淡說著,眼光又忽而好似飄到了遠方。 “誒,這還不是被逼的?要是能好好活,誰想整天活在刀尖上?其實只要自己想選,無論什么時候,都是有得選的。只不過有些人怕選錯,所以才告訴自己沒得選,一定要如何如何?!?/br> 胡九彰說這話時,想的卻是曹易了。他覺得人要是做到了曹易這個份兒上,那真能稱得上是無所畏懼。哪怕到頭來選錯了,只要自己心里不后悔,就都是值得的。 “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李慕云卻不買他的賬。 “倘若一個選擇,能讓身邊人,甚至是最親近的親人遭殃,你還能選得這么從容嗎?” 他這么一問,胡九彰果然說不出話了。而李慕云面上也未見得輕松多少,他又幽幽開口。 “……不怕告訴你,我爹,肅王,他這個安東大都護,實際上就是安祿山手底下的官。今年過年,他沒回京朝見,也沒有一封信寄回府中。你猜他能是怎么著了?到底是肅王已經(jīng)被安祿山扣在安東,還是肅王本就是參與安祿山叛亂的一份子……這事我到現(xiàn)在也想不通?!?/br> “還有這等事……” 胡九彰聽得瞠目咋舌。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慕云居然會與叛亂扯上關系。 “可那畢竟是你父親啊……倘若真與叛亂扯上關系,那不是要禍及滿門?” “如何才叫滿門?圣上殺起自己的兒子來,可是從來都不手軟的?!崩钅皆蒲壑须y掩嘲諷之意。那些在胡九彰口中彌足珍貴的親情,他從來都是無緣體會的。 “可就算只是有參與叛亂的嫌疑,也不是小事啊……” 事實上李慕云口中的這種狀況,早已經(jīng)超出了胡九彰的能力范圍。他到底只是個小兵,連隊長都沒當過,更別提涉及皇帝,涉及國家的大事。 “所以我自己逃出來了。” 李慕云淡淡說著,又好似滿不在乎的。 “本來就算沒這事,長安我也待不下去了。但如今出了事,你說我應該去哪兒?倘若大唐亡了,哪里還有我們這些皇親國戚活命的份兒。” “大唐不會亡!” 怎知胡九彰突然震聲篤定。 “大唐的軍隊還在,安西軍,北庭軍,碩方軍,隴右軍,哪一個不是驍勇善戰(zhàn)以一當十?當年西北軍驅(qū)逐突厥,掃滅西域諸國,可都是實打?qū)嵉膽?zhàn)績,只要這些真正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歷練的精銳還在,大唐就不會亡!” 胡九彰這一番慷慨陳詞,竟說得李慕云心中都跟著熱血澎湃了起來。 他本生于帝王之家,就算再怎么體弱,再怎么不受待見,但這指點江山的美夢,又怎會一點都沒作過? 想當年,李慕云也曾想象過自己站在朝堂之上,作為一代權(quán)臣指點江山的豪邁氣象。原本這美夢早被他深埋在記憶中,多年不曾過問了。 如今胡九彰這一席話,竟又將李慕云埋藏在骨子里的那點野心給勾出來了。他滿心的不甘與憤懣,仿佛都要在那一瞬間爆發(f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