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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誤入樊籠在線閱讀 - 誤入樊籠 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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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入樊籠 第7節(jié)

    春日?

    崔珩端著白瓷的手一頓,終于明白了那位梨花院的表妹如此熟悉了。

    原來是她啊。

    那個三年前他搭救過的少女。

    往事忽然涌來,崔珩無心再碰那馎饦,負(fù)手站到了窗邊。

    “怎么不動,不合胃口?”

    片刻,崔大夫人由林mama扶著走了出來。

    她衣著素雅,臉龐周正,連身上的披帛都是挑不出錯的秋香色,領(lǐng)口也沒有像常人一般開的袒領(lǐng),而是用豎起的交領(lǐng)圍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

    只是看著有些畏寒,即便是春日手中依然抱著一個暖爐。

    “不是,只是有些涼了。”崔珩轉(zhuǎn)了身行禮,“兒子見過母親?!?/br>
    “既是涼了,那便換一碗來,我正好也沒用?!?nbsp;大夫人叫了他起,貼心地跟林mama吩咐道,“你去把那櫻桃馎饦端兩碗來,把澆頭澆的重重的,二郎從前最喜歡這個口味了?!?/br>
    這馎饦時下人吃咸口的多,甜口的少。

    著甜口的分明是大公子愛吃的。

    林mama站在一旁,當(dāng)聽到了大夫人的話時,忍不住想提醒,崔珩卻先她一步應(yīng)了聲:“謝母親。”

    林mama的話被堵了回去,視線在母子二人間逡巡了片刻,欲言又止。

    二公子一身月白襕袍,月朗風(fēng)清,越長大倒是和當(dāng)初的大公子越來越像了。

    可二公子從前并不是這樣的。

    鮮衣怒馬,揮斥方遒,連吃馎饦都與常人不同,要放許多西域來的胡椒,全長安也找不出比他更肆意灑脫的。

    若是沒出當(dāng)年那件事就好了。

    林mama嘆了口氣。

    從前,大房的兩個嫡子,大公子善文,二公子善武,兩人相得益彰,一直是夫人的驕傲。

    可三年前突厥來犯,邊境突然告急,大老爺被緊急任命為征西元帥出征,按理,二公子作為他的副將也是該跟去的。

    但那時二公子的腿不巧因救人受了重傷,無法成行,一直留守在長安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大公子見狀便以懂兵法為由自告奮勇頂替他前去。

    可誰知,這一去,卻落得了個五馬分尸的下場。

    突厥人殘忍,擒住了不算,還要百般折辱。

    崔家的將士們拼死搶出了半副殘軀,用馬皮裹著,愴然送了回來。

    大老爺經(jīng)受喪子之痛,一時急火攻心,最后雖逼退了突厥,但自己也身受重傷,不久也病逝了。

    夫、子皆亡,對大夫人打擊甚大。

    多年宗婦的風(fēng)范使然,她并未失態(tài),只是平靜地懇求老國公要他看在大房父子皆為國捐軀只留下了一個男丁的份上,放過她的次子一回,決不能讓他再上戰(zhàn)場。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且一送就是兩個,老國公一夜須發(fā)皆白,沉默著答應(yīng)了。

    因此盡管二公子當(dāng)時一心要上戰(zhàn)場為父兄報仇,老國公也沒松口,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后,只準(zhǔn)他走了文途,供職于京兆少尹。

    至于崔家的兵士,則交到了三房手上。

    這些年來,大夫人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地病著,有時病的糊涂了便忍不住念叨,若是當(dāng)初上戰(zhàn)場的是征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的二郎就好了,如果是他去,大郎說不定就不會遇難。

    看向二公子時,那眼里也分明是在透過他在看大公子。

    但林mama卻忍不住想,大公子雖死的冤枉,二公子又何辜?

    突厥人暴虐,即便是善戰(zhàn)的二公子去了,就一定沒事嗎?

    何況大公子戰(zhàn)死一事,恐怕沒人會比二公子更痛苦。

    所以這些年來,他一改往日的少年意氣,變得沉穩(wěn)起來,尤其是近來入了京兆尹做文官以后,幾乎活成了第二個大公子……

    可命運如此,又能怪誰呢?

    要怪也只怪二公子當(dāng)時搭救的那個女子太過忘恩負(fù)義。

    聽當(dāng)時的小廝說那女子當(dāng)時著急回去救人,他們便不顧腿傷,把馬車讓了她,等她救完人再回來送他們公子去醫(yī)館。

    可那女子駕車離開后便一去不回,他們公子的腿傷被耽誤了,這才數(shù)月未好,不得不讓大公子頂上了戰(zhàn)場。

    林mama看著二公子一言不發(fā)地吃著櫻桃馎饦的樣子,一時心情有些復(fù)雜。

    崔珩臉上一貫辨不出喜怒,大夫人見他不多時便用完了,凈了凈手,貼心地關(guān)照道:“京兆尹統(tǒng)管京畿,你身為少尹,領(lǐng)巡察之職,平日忙于公務(wù),就不必這般頻繁地來請安了。”

    那馎饦著實有些膩,崔珩抿了半碗茶,下意識回道:“不忙?!?/br>
    大夫人心思敏感,他剛說完,大夫人擦著手的動作便慢了下來:“與你從前相比,這少尹之職大約并不算忙,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阿娘當(dāng)初去求了你祖父,不讓你再上戰(zhàn)場?”

    崔珩頓了片刻,擱了瓷勺:“母親想多了,兒子如今在府衙待得很好?!?/br>
    “可昨日太子遇刺,我心憂甚,幸得你長姐派人通傳報平安,這才放下心來,不過你長姐也說,太子遇刺一事是交由了你處置,此事棘手,你如今可有頭緒?”大夫人又問道。

    長姐是太子妃,太子遇刺這樣的大事原也不可能瞞過母親。

    但長姐大約是留了分寸,并未說當(dāng)時當(dāng)街持劍開道的人是他,因此崔珩避之未提:“恰好二嬸的侄女來投奔,路上驚了馬看到了那個匪徒的樣子,兒子讓她畫了畫像,已經(jīng)吩咐張貼下去了,如今長安已戒嚴(yán),不久后大約就有消息了。”

    原來是被二房的侄女撞見了,怪不得他親自去了梨花院。

    只是不知這是真撞傷還是趁機(jī)碰上來攀附。

    一想起那個出身破落戶的妯娌當(dāng)初是怎么嫁進(jìn)來的,大夫人便心生警惕,提防她故技重施,于是囑咐道:“雖是你傷的,但你耽于公務(wù),送湯藥這點小事便讓林mama辦吧?”

    一提到這位表妹,腿上的傷忽然隱隱作痛。

    崔珩沉吟了片刻,微微頷首:“那便依母親的意思?!?/br>
    他看著并不在意,大夫人這才徹底放下了心。

    *

    從凝暉堂出來后,崔珩心事煩悶,到祠堂對著父兄牌位站了許久,而后去了坐落在光德坊的京兆尹,將搜捕事宜一應(yīng)吩咐下去。

    直到華燈初上,月影朦朧的時候,他才在宵禁前回了府。

    剛進(jìn)門,卻見楊保和一個打掃書齋的女使兩個人對著一個包袱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說什么,連他回來了也不知道,不由得沉了聲音:“你們在做什么?”

    楊保被這聲音一嚇,慌忙迎了過去:“公子回來了?”

    崔珩邊走邊解著大氅,掃過那包袱時眉梢微冷:“這是什么?”

    楊保將那包袱遞過去,解釋道:“這是二房的陸小娘子遣人送過來的,囑咐我一定要送到您手里去……”

    又是這個陸表妹。

    一看見這包袱,他便想起了當(dāng)年的事,轉(zhuǎn)眼又浮現(xiàn)出那位表妹故意往柱子上撞的情景,眼簾一掀直接打斷了楊保的話:“清鄔院何時這么隨意了,誰的東西都能送進(jìn)來?”

    第8章 發(fā)現(xiàn)

    氣氛忽然冷了下去,楊保被他的冷眼一掃,后半句話咽了下去,立即低下了頭。

    崔珩連看都沒看那包袱一眼,解了大氅丟下去便直接進(jìn)了屋,獨留下楊保和負(fù)責(zé)安寢的秋容面面相覷。

    “早跟你說了,別多管閑事?!鼻锶輰⒛前ぶ苯觼G了過去,聲音有些不耐煩,“若是讓大夫人知道了,咱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表姑娘送的是她臨摹匪徒的畫,為的是幫著捉拿匪徒,一番好意怎好推拒?”楊保也有他的道理。

    “什么好意?”秋容見多了這種貼上來的表姑娘,冷笑了一聲,“她指不定存著什么心思呢!”

    楊保當(dāng)日也是見到了那表姑娘故意弄傷自己的那一幕的,思忖了片刻,有些猶豫:“那這些畫怎么辦?”

    “丟了唄?!鼻锶輷P著下頜,干脆地道,“又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

    楊保睜圓了眼,一時有些猶豫。

    秋容是家生子,自小便是侍候筆墨的,余光里瞟了一眼便樂了:“怪不得公子連看也不看呢,這畫技委實不像個大家閨秀,果然是江左那小門戶出來的?!?/br>
    “這話可不敢亂說?!睏畋:仙狭水嬘U了她一眼,“咱們這府里又不是只有這表姑娘一個是江左來的,梨花院那位不也是?”

    那位啊,秋容撇了撇嘴,新入府的不知,可他們這些家生子自小便聽爺娘說過幾嘴。

    不過也就是江左陸氏一個破落戶旁支出來的,要不是二爺落難,偶然被那位二夫人從水里救了起來,叫人看見了失了清白,她哪里有資格嫁到這博陵崔氏來,和趙郡李氏、滎陽鄭氏的嫡女做妯娌?

    眼下倒好,二公子丁憂剛滿,她便一下子接了兩個侄女過來,這心思昭然若揭,簡直要叫人笑話死。

    秋容不屑的掃了眼那畫,看來這位表姑娘和她姑母又是一個路子的。

    不過他們二公子可不像二老爺那樣風(fēng)流多情,心慈手軟。

    她收回了眼,挺著背進(jìn)去:“覺得可惜你就留著,若是留在這里惹了二公子煩心,可有你好果子吃的!”

    楊保被她狠狠地一睇,原本那點心疼的心思頓時煙消云散,手一抖將那匣子丟到了簍子里:“我哪敢打攪二公子,丟了就是?!?/br>
    *

    梨花院的廂房里,夜色已經(jīng)深了,四下里悄然無聲,只有窗邊的一叢鳳尾竹被夜風(fēng)拂過,泠然作響。

    晴方支著下巴,眼皮沉沉地墜下去,正昏昏欲睡的時候窗外忽然起了風(fēng),她渾身一冷頓時清醒,卻見雪衣還伏在桌案前。

    昏黃的燭光晃動,將她長長的睫毛投到了墻壁上。

    晴方拿了件披風(fēng)搭上去:“娘子,已經(jīng)三更了,今晚不如先歇著吧,剩下的明天再畫也來得及?!?/br>
    雪衣揉了揉眼,卷翹的睫毛被浸濕,聲音也變得濃重,卻仍是搖頭:“再多畫幾張,你明天一早一起送過去?!?/br>
    先前已經(jīng)送去過一摞了,如今手邊又摞了二三十張,晴方看不得她這么辛苦,勸道:“即便是為了討二公子的歡心,也不需這般拼命,先前那一摞還不夠證明娘子的誠心么,二公子定會明白的。”

    雪衣執(zhí)筆的手一頓,卻搖了搖頭:“也不止是為了二表哥,那日這匪徒的兇悍你是見過的,留著這么大的隱患在長安城里保不準(zhǔn)他又會惹出什么禍端來,咱們從前被惡人欺侮過,幸得有人出手相助,如今我既見過這匪徒,自然不能袖手旁觀?!?/br>
    一想起那位把馬車讓與她自己卻身負(fù)重傷的郎君,雪衣便心生愧疚,時至今日也不知他的傷如何了……

    “呀,原來是我想窄了?!鼻绶侥樇t,訕訕地低下了頭,也上前去幫她研墨,“娘子真是個心善的?!?/br>
    “其實我也有私心?!庇忠粡埉嬐?,雪衣眨了眨眼,將畫舉起對著燭火打量了一番:“你說,我畫了這么許多,有沒有進(jìn)步一些?”

    晴方湊過去仔細(xì)看了看,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多了,我瞧著竟有幾分二公子的神韻呢!”

    “是嗎?”雪衣翹起了唇角,也覺得有幾分神似,畢竟是她一筆一畫跟著模仿的,頗為滿意地將畫放下,“既能學(xué)到畫,又能討好二表哥,還順帶著幫忙捉拿兇徒,這樣的好事哪里去尋?幫我磨墨,我再畫上三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