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對長孫愉愉道：“晚上冷，穿厚點(diǎn)兒，我們下船。“

    長孫愉愉正坐在窗邊欣賞河里流光溢彩的燈光，那都是河上一艘艘船艙里冒出來的光，匯成了一條燈河，繁星點(diǎn)點(diǎn)，聽得陸行此言不由問道：“為何要下船？“

    ”去拜訪一位朋友?！瓣懶械?。

    ”我就不去了吧?！昂语L(fēng)凍死狗，長孫愉愉一點(diǎn)兒都不想動(dòng)。

    ”那不行。你不圓房已經(jīng)是不尊夫妻之義，連親朋好友都不見的話，要你還有什么用？“陸行不客氣地道，旋即上下打量了長孫愉愉一番，然后補(bǔ)了句，”要不還是留下來圓房？“

    長孫愉愉氣得想咳嗽，在陸行的身后沖他直揮拳頭。

    船是在南至縣停下的，陸行口中的朋友，是他同年藺如，如今在南至為縣令。

    長孫愉愉隨陸行見了藺如，看得出來兩人關(guān)系很好，因?yàn)樘A如并沒有在飯館里宴客，而且還帶了他的夫人，這種連彼此妻子都能見面的，那就是通家之好。

    藺如的妻子像是鄉(xiāng)下婦人，手粗腳大，膚色也蠟黃，看著很粗糙，但人很熱情，看到長孫愉愉時(shí)有些自卑的怯怯。

    “哎呀，都是些家常菜，也沒什么好吃的?！疤A妻有些汗顏地道，隨手在身前的圍裙上擦了擦手。

    ”嫂子別忙了，一起坐吧，我和如相情同兄弟，卻是不講究虛禮。“陸行笑著道。

    “是了，你身子不好，也坐下一道用飯吧?！疤A如柔聲對自己妻子道。

    長孫愉愉有些驚訝，藺如的妻子長得那樣，他看著對她卻挺好的，一點(diǎn)兒嫌棄之意都沒有。

    藺妻看了眼長孫愉愉，“我，我就不用了吧，我去廚房里看著火，若是要添什么，也方便?！?/br>
    “嫂子，不用，這些菜足夠吃了?！标懶械?。

    “讓你坐，你就坐吧?！碧A如也如此道。

    藺妻又掃了一眼長孫愉愉，歉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這才坐下。仿佛她坐下會(huì)多對不起長孫愉愉似的。不過話又說回來，藺妻作為縣尊之妻，南至又在運(yùn)河邊上，也看過不少達(dá)官貴人的妻眷，但如長孫愉愉氣勢這樣盛，不怒而威的卻是少見。

    她一個(gè)眼神掃來，就讓人忍不住想站起來。

    長孫愉愉臉上的確沒怎么帶笑，主要是被陸行給氣的，卻不是瞧不上藺妻。此刻她見藺妻如此怯怯，不得不朝她笑了笑。

    藺妻這才松了口氣。

    席間陸行與藺如推杯換盞，藺妻就在旁斟酒，但眼睛卻一直留心長孫愉愉，她整個(gè)席間一筷子都沒動(dòng)，只喝水了，而且水還是她身邊的侍女用銀鎏金蓮花壺帶來的。

    陸行順著藺妻的視線看過去，笑著道：“嫂子不用管內(nèi)子，她為了瘦身，晚上都不進(jìn)食的。“

    瘦身？

    這可是個(gè)新詞兒，對藺妻來說。老百姓吃都吃不飽，民間也肥美為有福氣之態(tài)，所以就沒說過瘦身的。

    ”說是冬日里穿夾襖顯得臃腫，我也弄不懂她們那些個(gè)女子的心思。“陸行道。

    長孫愉愉心里可是把陸行給罵壞了，這人蔫壞蔫壞的，謊話張嘴就來，偏偏還讓聽的人覺得有些道理。她哪里是想瘦身？她晚上進(jìn)食的，他這不是威脅著她下船，讓她在這兒干瞪眼兒么？外面的東西她哪兒能隨便吃？

    藺妻有些嘆息地看向長孫愉愉，“怪到我說縣主穿衣裳怎么這么好看啊，大冬日的瞧著都窈窕有致，只是如此會(huì)不會(huì)餓壞了胃??？”

    “為了好看總是要受些罪的?！伴L孫愉愉順著陸行的話道。因?yàn)樗蝗话l(fā)現(xiàn)，這可能真是個(gè)好借口，不然以她吃飯的怪癖，今后這種場合是少不了得找借口的。

    因著陸行和長孫愉愉相繼發(fā)話，藺妻相信原來真不是長孫愉愉嫌棄自己做的飯菜，這才松了口氣，席間的氣氛越發(fā)和睦起來。長孫愉愉并不總是冷著臉，偶爾也插兩句話，都說在了點(diǎn)子上，讓藺妻又有些佩服，男人家說話她就插不上嘴。

    但其實(shí)長孫愉愉說話是很少的，她只是為了不讓氣氛太冷。她的眼睛則是時(shí)不時(shí)地掃過桌上的醬牛rou。

    哎，沒怎么吃過rou的人，不管看到什么rou，眼睛總是忍不住往哪兒撇，何況那醬牛rou真的很香，藺妻還特地蒸過的，看著熟爛熟爛的叫人很有胃口。而長孫愉愉有記憶以來，完全不知道rou味兒是啥，據(jù)說她幼時(shí)是偷吃過的，但她完全沒有印象。

    陸行吃了好些呢，藺妻還去加了第二次rou。

    長孫愉愉默默地讓人不能察覺地吞著口水，她總覺得陸行是故意的，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瞥開眼卻抵抗rou的誘惑。

    席間從陸行和藺如的談話里，長孫愉愉才知道，藺如出身貧寒，他上京趕考寄居在寺院里，每日只能喝粥，是后來遇著陸行，陸行把東陽坊宅子旁的屋子借給了他居住，還供一日三餐。

    最后兩人一同考中進(jìn)士，藺如能分到富裕的南至縣也是陸行幫的忙，還有他這糟糠妻，在家鄉(xiāng)得了病，以為沒救了，是陸行出錢請人送她坐船到了南至，還特地出京給藺妻診脈開藥。

    用過飯，藺如再次請陸行給藺妻診脈，長孫愉愉就在一旁好奇地看著。

    第106章

    長孫愉愉噘噘嘴, 不想討論吃飯的問題，越說越餓，“這藺如相品行還不錯(cuò)?！?/br>
    “哦, 這么短功夫你就看出來了？”陸行問。

    長孫愉愉點(diǎn)點(diǎn)頭，“嗯。從我進(jìn)門起，他就看了我一眼, 后來就再?zèng)]看過我。對他那糟糠妻看著也沒嫌棄。”

    陸行好笑地問：“不看你就是品行好？”

    長孫愉愉揚(yáng)著下巴道：“你這人會(huì)不會(huì)聽重點(diǎn)啊？重要的是, 他看到我這樣的人之后, 也沒嫌棄他的糟糠妻，還一直體貼地讓他妻子坐下?！?/br>
    “你還挺自信的, 誰規(guī)定了必須看你的，看了你就得嫌棄其他人？”陸行故意問道。

    長孫愉愉一臉坦然地道：“難道不應(yīng)該么？”

    陸行不說話了，難得有長孫愉愉這樣臉皮厚的人能把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看我才是人之常情吧？”長孫愉愉繼續(xù)道。

    陸行摸了摸鼻子。

    “想著世上竟然有我這等的人物, 再看他那糟糠妻焦黃的容顏和粗糙的手, 難道不是應(yīng)該心生嫌棄么？”

    聞言陸行咳嗽了一聲，險(xiǎn)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

    “難道不是？”長孫愉愉不依不饒地追問。

    陸行只能道：“世人并非人人都那么膚淺只看容貌的，如相的妻子乃是他家童養(yǎng)媳，從小靠她勤勞養(yǎng)家，如相才能得以安心做學(xué)問, 才有后來的高中。他心里一直感念他夫人，眼里再看不得別人的, 哪怕你是天仙下凡, 在他心里也比不上他夫人一根手指頭的?！?/br>
    這是大實(shí)話, 卻也是不中聽的大實(shí)話。于是, 長孫愉愉白了陸行一眼。

    回到船上, 蓮果趕緊將長孫愉愉晚上要用的南瓜粥端了上來, 配的菜依舊是水煮菜心, 什么佐料都沒有，只加了少許鹽。

    “連醬菜都不能用么？“陸行在長孫愉愉對面坐下。

    長孫愉愉如今也沒什么可瞞著陸行的了，“是啊，只能放鹽，多放別的東西有時(shí)候沒事兒，有時(shí)候就上吐下瀉的，為了穩(wěn)妥，索性就只吃鹽了?！?/br>
    “幸虧還能吃鹽?！标懶忻傲司?。

    長孫愉愉瞪了他一眼。

    “否則，縣主真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了。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人生七大事兒，你可是沒占幾樁?！标懶行Φ?。

    沒想到陸行還有這般風(fēng)趣的時(shí)候，長孫愉愉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

    夫妻倆難得有這樣心平氣和，還說說笑笑的時(shí)候，主要是船艙太小，又被逼在了一處，聰明人自然會(huì)選擇和睦相處，總比劍拔弩張來得好。

    睡覺時(shí)，長孫愉愉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陸行竟然要跟自己同屋而居。

    “你為什么要住在這兒?。俊遍L孫愉愉不客氣地問。

    “因?yàn)槠渌摲慷急荒愕臇|西堆滿了。“陸行再次無奈地解釋。

    長孫愉愉氣結(jié)，卻又無可奈何，指了指墻角道：“那你睡那邊兒?！?/br>
    她手所指的乃是一處空地，鋪上鋪蓋卷兒也能睡，但那處空間不算寬大，陸行打地鋪也得曲著腿，他卻也沒反對，最后真就睡那兒了。

    長孫愉愉見陸行如此聽話，心下十分滿意，下船走一遭累得她瞌睡連連，片刻后呼吸就勻長起來了。

    只是陸行卻沒那么容易睡得著，實(shí)在是空間太逼仄，他個(gè)子卻很高。忍了半晌，他終是坐起身，輕步走到長孫愉愉睡的榻前，榻很寬，而長孫愉愉卻睡得縮成了一團(tuán)，好心地將船上的舷窗關(guān)上一些，卻又不能都合上，那樣不通風(fēng)也悶人。

    站在榻前看了會(huì)兒，陸行伸手將長孫愉愉連人帶被子一起往里一推，他的力道用得十分巧，長孫愉愉毫無察覺地就睡到了榻內(nèi)側(cè)。陸行再將自己的鋪蓋卷兒抱到了榻上，如此睡下才算是舒坦了。

    只是剛睡迷糊，長孫愉愉的手腳就不規(guī)矩地探入了他的鋪蓋卷，這是情不自禁地想靠近熱源。冬日天冷，船上又沒有地龍，也沒生火盆，長孫愉愉睡了半晌手腳都是涼的，這會(huì)兒在睡夢里夢見熱騰騰的羊rou湯鍋，自然趕緊撲了上去。

    陸行下一刻就感覺自己肩膀又被咬了。以前他不知道長孫愉愉這是什么毛病，現(xiàn)在可算是明白了，這就是饞的，拿他膀子當(dāng)rou啃。

    長孫愉愉睡覺是要流口水的，常年不吃rou的都這樣。陸行銅墻鐵壁不怕被咬，但實(shí)在受不住長孫愉愉的口水，只能轉(zhuǎn)身看向她，尋思著用什么給她擦口水。

    被子不行，這還得蓋好些日子呢，船上不好洗。手絹，又不在身側(cè)，但是陸行的時(shí)間不多，他得趕緊給長孫愉愉擦一擦，所以他并沒遲疑地就解開了長孫愉愉中衣的系帶，然后將她衣服下擺拉起來給長孫愉愉擦口水。

    如此一來長孫愉愉少不得春光乍泄，露出一片櫻粉色的抹胸來。

    肋骨依舊根根分明，看得人毫無興趣，但是胸再平那也是胸啊，何況長孫愉愉的胸還行。

    陸行多看了幾眼，手指在自己身側(cè)的榻上輕輕點(diǎn)了好幾下，最終陸行還是轉(zhuǎn)過身閉上眼選擇蒙頭大睡。被子里鉆入一絲甜香，是秋日里成熟時(shí)透出芳香的果子，引誘人去采摘，吃下那果子，散播種子。

    所謂活色生香，其中活色卻還是其次的，自制力強(qiáng)的人閉上眼睛不看就是了，例如陸行。但是那甜香卻是無孔不入地往你鼻子里鉆，人總不能不吸氣兒吧？

    陸行火大地坐起身，將長孫愉愉的手腳捉住重新塞回她的鋪蓋卷里，然后替她把被子掖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一只手臂抬起來壓在被子上，防止長孫愉愉再亂動(dòng)。

    但早晨陸行醒來時(shí)，長孫愉愉的手腳依舊纏在了他的腰上、腿上，中衣被她不知睡到哪里去了，露出雪白的玉臂，白得耀人眼。胸就貼在他背上，輕輕一動(dòng)就能感覺到那層柔軟。

    陸行頭疼地挪開長孫愉愉的手臂，輕手輕腳地起身，穿衣服，麻溜地收拾了鋪蓋卷兒。

    蓮果伺候長孫愉愉起床時(shí)，怕自己的手冷到她，站在床前還使勁兒地搓了一會(huì)兒，“縣主昨晚睡得可暖和？這船上實(shí)在忒冷了些，要不今晚還是生炭盆吧，雖說可能有些悶人。“

    長孫愉愉抻了抻懶腰，“沒覺得冷啊?！?/br>
    蓮果覺得好生奇怪，她家縣主可是比她還怕冷的。“那可能是這屋子暖和吧。“

    長孫愉愉點(diǎn)點(diǎn)頭，沒往多了想，“他呢？”

    蓮果如今已經(jīng)知道，她家縣主嘴里的“他”乃是特指，就是姑爺。

    “姑爺一大早就坐著小船上岸去了?！吧徆?。

    “上岸？”長孫愉愉疑惑，“他不跟我們一起走了？”

    “說是回來用午飯的?！鄙徆?。

    船一直在走，他怎么趕回來？長孫愉愉搖搖頭，也沒多理會(huì)。用過早飯，她看書、練字還彈了會(huì)兒琴，可都覺得沒什么意思，最后只托著腮盯著河面發(fā)呆。

    忽地看到一艘小船靠近自己的船，還搭了舢板，長孫愉愉忍不住探頭出去看。

    卻見是傅婆在船頭招呼，也不知是什么人，搬了兩筐東西到船上。長孫愉愉讓蓮果去問，回來說是有人送的一筐蘿卜和一個(gè)大南瓜。

    那蘿卜卻不是普通的蘿卜，而是羅林縣特產(chǎn)的美人蘿卜，皮兒是深粉色的，瓤天然帶著點(diǎn)兒粉白，生吃那叫一個(gè)脆得水淋淋，比梨兒還清甜。燉湯、蒸煮那都是細(xì)膩化渣，跟吃酥酪一般。據(jù)說就那河邊的幾畝地能產(chǎn)這種蘿卜，不能保證產(chǎn)量就不敢進(jìn)貢給皇帝，因此長孫愉愉也沒吃過沒聽過。

    蓮果說的時(shí)候，嘴里都有些想吸溜了，大冬日的離了公主府的洞子菜，想吃點(diǎn)兒新鮮的蔬菜可不容易，都得緊著長孫愉愉。

    一時(shí)泉石洗了蘿卜，送了幾枚來，“縣主用一個(gè)么？”

    生的，涼的，長孫愉愉可不敢吃，她道：“給蓮果、冬柚還有樂桃一人拿一個(gè)吧?！?/br>
    泉石正是求之不得呢，“我來給jiejie們削吧?！?/br>
    蓮果和樂桃都沖冬柚看去，泉石那司馬昭之心，卻是誰都知道的。

    冬柚臉一紅，對泉石道：“縣主這兒自有我們伺候，要你獻(xiàn)什么殷勤？船上雖然沒有內(nèi)院外院之分，可難道你就能隨便走動(dò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