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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懷嬌在線閱讀 - 懷嬌 第76節(jié)

懷嬌 第76節(jié)

    見到二人的一瞬間,趙郢臉上閃過許多情緒,是怨恨憤怒,又是鄙夷與不甘,然而到了最后,又仿佛什么都不剩了,只蒼白地盯著薛鸝,不等她開口,先一步問道:“蕓娘如何了?你同我說實話?!?/br>
    薛鸝猶豫片刻,開口道:“蕓娘得知你被俘,已經(jīng)自盡身亡?!?/br>
    趙郢身子晃了一下,險些沒有站穩(wěn),薛鸝腳步微動,下意識想要上前去扶,卻被魏玠牢牢地握住手臂。

    好在他沒有摔倒,只是苦笑一聲,點頭道:“也好,蕓娘從小嬌貴,與其讓她受苦,此刻死了也算解脫。”

    “對不住?!?/br>
    聽到薛鸝的話,趙郢抬起頭盯著她,說道:“你是對不住我?!?/br>
    他的目光落到薛鸝隆起的小腹上,繼續(xù)道:“我不怪你,如此也好,你沒有嫁我,便不必被我牽連,同我一起赴死。你能好好活著,我也少了份罪孽。在入軍營以前,我也是沒殺過人的。山河滿目瘡痍,百姓流離失所,一切非我所愿。我與你們不同,他是我父親,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一家人,即便有錯我也沒得選,是生是死我們都站在一起?!?/br>
    說到此處,他語氣頓了頓,說道:“我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有些話一直沒機會講給人聽,在心底憋了許久,總歸是你欠我的,多聽我說兩句也不算委屈。”

    “我知道?!毖Z眼前有些發(fā)酸?!澳氵€有什么心愿?”

    “把我和蕓娘的尸身帶回洛陽,葬在王府后山,她一直念著想回家,我答應(yīng)她的話沒做到,只能托你來辦了?!闭f到此處,趙郢眼眶發(fā)紅,頭也跟著低下了?!皦炃啊允駱浒??!?/br>
    第106章

    兵敗如山倒,古往今來多是如此,趙統(tǒng)也沒能成為那個例外,當(dāng)初眾人都以為他是天命所歸,擁護他坐上齊國的江山,最后卻眼見著他落到今日孤立無援,家眷死盡的地步。

    趙郢在牢中自刎而死,死后尸首得以保全。而得知他死訊后不久,趙統(tǒng)帶著兵馬又頑抗了一月之久,兵敗后仍不肯降城,最后在焚城之時走入熊熊大火,只留下了一具焦骨。

    侍者來報的時候,魏玠平靜地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給薛鸝梳發(fā)髻。

    “趙統(tǒng)死了?”

    “死了。”

    薛鸝不禁唏噓,感嘆道:“當(dāng)初見他如此威風(fēng),我還真以為這江山能落到他手上。”

    說完后,她問魏玠:“你便不奇怪他為何傾慕我嗎?”

    魏玠似笑非笑道:“你在危難之際救他性命,讓他對你念念不忘。只是以你的性子,怎會如此好心,那樣多的流民,偏偏救了他。定是你用什法子知曉他出身尊貴,想要他日后感念你的恩情,讓你多一個靠山。”

    薛鸝不曾與魏玠說起過這些,卻沒成想竟會讓他一眼看穿,訕訕道:“誰知道招來的是個禍害……”

    魏玠微俯下身,問她:“你是不是……也曾覺著我是禍害?”

    薛鸝心虛地別開眼,他輕笑一聲,不以為意道:“無妨,我從前也是如此想你?!?/br>
    起初恨不得將薛鸝殺了解恨,到如今寧愿自己身死,也要她好好活。

    薛鸝撐著腦袋,并無羞愧道:“世事難料,誰能知曉今日會是如此,”

    而后她又緩了緩,說道:“只是眼下叛亂已平,朝中又要開始爭斗不斷了?!?/br>
    “未必”,魏玠答得有幾分篤定?!案鞔笫兰覔p傷慘重,眼下不宜彼此爭斗,更該聯(lián)手對外?!?/br>
    薛鸝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昂T才興起,趙暨又趁勢打壓了士族,他們心中必定怒火難消,想要奪回從前的地位。只是戰(zhàn)亂因夏侯氏所起,期間夏侯氏明里暗里除去了多少趙暨的眼中釘,如今想要平復(fù)他們的怨恨,必定要讓夏侯氏獲罪?!?/br>
    魏玠贊許地輕拍她的肩,說道:“比往日更機敏了。”

    然而薛鸝還是緊皺眉頭,不解道:“連我都能想通的事,夏侯氏又為何肯如此效忠趙暨,夏侯太尉這不是帶著夏侯氏全族跳火坑嗎?他應(yīng)當(dāng)知道,冠了佞臣的名卻無佞臣之實,死后一樣要遺臭萬年,何必如此?何況趙暨知曉夏侯氏對他忠心耿耿,當(dāng)真能狠心處置他們不成?”

    “先帝對夏侯太尉曾有知遇之恩,一手提攜他到了今日的地位。承君一諾,為報君恩甘愿赴死,是他的氣節(jié)。至于趙暨,他不惜讓齊國上下飽受戰(zhàn)亂之苦,也要逼得趙士端謀反去打壓士族,實在不算是溫良之人?!?/br>
    “那夏侯婧呢?”

    “自然也難逃其罪?!?/br>
    趕回洛陽之時正值秋夕,趙暨舉辦宮宴為臣子接風(fēng)洗塵,還要慶功褒獎,宴會上自然是人人自危,言語間都是針鋒相對。

    薛鸝的肚子隆起了許多,即便是寬大的外袍也能看出凸起的輪廓。走動久了便會腿酸,魏玠在馬車上為她揉肩捏腿,下車前又替她整理好衣擺,即便有人前來與魏玠交談,他亦是寸步不離薛鸝。

    宮宴上有人對薛鸝頻頻側(cè)目,好奇?zhèn)髀勚械牡溗烤故鞘裁茨?,卻被魏玠低頭給她挑魚刺給引去了目光。

    薛鸝小聲抱怨道:“吃一口也不成嗎?”

    “你身子不好,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吃魚膾,要吃熱食?!蔽韩d將一碗熱梨湯推到她面前。

    “蟹生總能吃吧,醫(yī)師說我身體比從前好多了,分明是你杞人憂天,又不是毒藥,吃一口又能如何……”薛鸝不情不愿地喝了口甜湯,心里更加委屈?!澳憧偸鞘裁炊季兄??!?/br>
    魏玠知曉她不悅,無奈道:“你仗著從前身子好,自己從來不上心,我不愿你有事,只好如此看著你。”

    薛鸝向來是個善于服軟的人,每一回偷吃什么被魏玠發(fā)現(xiàn),見他忍怒不發(fā)的模樣,立刻便乖巧地說上兩句好話哄他,信誓旦旦說不會了,下一回繼續(xù)如此。一來二回,魏玠也不再信她,對她的吃食嚴加看管,以免她再病從口入。

    座上人都齊了,魏玠坐在最前方靠近趙暨的位置,不遠處便是夏侯婧。薛鸝忍不住去打量夏侯婧的神情,雖說傳言說夏侯婧愛慕魏玠,一度想讓魏玠做她的入幕之賓,可現(xiàn)如今他們靠得這樣近,也不見夏侯婧多看他兩眼,可見傳聞未必如實。即便在宮里待了好一陣子,她也不曾知悉趙暨與夏侯婧之間究竟有什么內(nèi)情,偶爾像是厭惡極了彼此,偶爾又像是將對方記掛在心上。

    只是若如魏玠所說,趙暨喜愛夏侯婧,又怎么忍心用夏侯氏一族的血去平息士族的怒火。

    酒宴正酣,觥籌交錯,女眷們先行離席。

    園林中點了燈籠,夏侯婧作為皇后,要領(lǐng)著女眷去賞菊夜游。

    魏玠不放心薛鸝獨去,本想留她在身邊,薛鸝卻想結(jié)交好友,不想一直與他待在一處,于是便讓侍女跟著,任由她一道去了。

    傳聞中,薛鸝讓梁晏與魏玠為她反目成仇,又讓趙統(tǒng)與趙郢父子相爭,后來到了宮里,還被趙暨金屋藏嬌了一段時日。以至于有人說趙統(tǒng)戰(zhàn)敗也有她從中作梗,離間了他們父子。然而這么一遭下來,魏玠卻對她癡心不改。事到如今,洛陽無人不知她的名姓,都好奇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子。

    那些捕風(fēng)捉影的說辭,有些連薛鸝聽了都覺著荒誕,偏偏有人信以為真。

    夏侯婧知曉薛鸝瞧不上趙暨,趙暨也不敢對薛鸝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并未如旁人所想的那般為難她。

    比起對薛鸝的敬而遠之,她們對夏侯婧更多的是鄙夷,人人都等著夏侯氏的覆滅。而這位臭名昭著的皇后,也將隨著夏侯氏一起償還他們的罪孽。

    夜游賞菊,本該是件風(fēng)雅的美事,然而酒宴上群臣心思各異,女眷們這邊也要為了自身著想,不敢輕易與人往來。

    唯有薛鸝是個無所謂的,魏玠是趙暨手下最得力的心腹,而他雖傲氣了些,卻對皇位沒有心思,更何況如今連魏氏都同他沒了干系,無論旁人如何,都無法撼動魏玠分毫。

    晚些的時候,薛鸝覺著無趣,想要坐著休息,夏侯婧似乎也有此意,二人一前一后地進了亭子,旁人面面相覷一番,原本想著與薛鸝攀談的人也望而卻步,只能在不遠處竊竊私語,偶爾偷偷瞥上一眼。

    夏侯婧掃了薛鸝一眼,忽地問她:“魏蘭璋待你好嗎?”

    薛鸝有些疑惑,還是答道:“他待我很好?!?/br>
    夏侯婧顯得有幾分局促,倒不像是對魏玠舊情難忘,想要找話為難她,更像是不知如何與人交談。

    “我許久不曾如此刻般與人說話了?!毕暮铈旱拖骂^,昏黃的光暈下,指尖的蔻丹如同暗紅的血?!拔疫M宮已有七年,剛到宮里來的時候,我才十四歲,當(dāng)時京城所有女兒家都多多少少地傾慕過魏蘭璋,我也沒有例外,后來不知怎得入了宮,為此我還鬧了一陣子……”

    薛鸝也不知道為什么夏侯婧要對她說這些,只是瞧著不像有壞心思,她便繼續(xù)聽了。

    “你既能被他意中,應(yīng)當(dāng)是個聰明人,我不會對你做什么,只是太久沒有同人說過話,我怕再不說,世上便無人知曉我的事了,所有人都只記得我那些惡名。”

    薛鸝不禁有些意外,而后她在夏侯婧身上聞到了些許酒氣,便溫聲道:“皇后可是醉了?!?/br>
    夏侯婧搖頭,說道:“你送來的裙子,我很喜歡?!?/br>
    薛鸝沒有想到,夏侯太尉所做的決定,他的子女也知曉。甚至多年前,夏侯婧也只是性情乖張了些,并不是如今暴虐荒|yin的皇后。

    夏侯婧喜愛魏玠,卻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后來不顧體面屢次sao擾他,也是為了讓魏氏與夏侯氏交惡。后來時日久了,那些年少的喜愛也早消磨了干凈,只剩下一些逢場作戲。

    父親要做佞臣,他們這些做兒女的也要跟著做混賬事,最好要做到一手遮天,惹得人人唾罵,讓清高的望族厭惡,將虎視眈眈的趙統(tǒng)逼到造反。為此她招攬面首,虐殺宮人,當(dāng)眾辱罵趙暨,卻沒有一樣是出自她本心。

    “他身邊有世族的耳目,后宮中更是多得數(shù)不清,我只好將他們都殺了,有時候不分好壞,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起初殺人的時候,我夜里都做噩夢,他喬裝成宮女,偷偷翻窗子進來徹夜陪著我……我在宮里很孤單,他待我好,我便喜歡上了他,所以再做這些事的時候,一想到他便不覺得艱難?!毕暮铈赫f起這些的時候,面上并未出現(xiàn)多少笑意。

    她平靜道:“只是惡事做得太多,有時候都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人?!?/br>
    夏侯婧話里并沒有要為自己辯駁的意思,只是如同講故事似的,對薛鸝說起了那些過往。

    好一會兒,薛鸝忍不住問她:“你不后悔嗎?”

    趙暨不會放過夏侯氏,她付出再多的情意,也只會結(jié)為苦果獨自吞下。沒人會掛念她的好,趙暨繼續(xù)做他的九五之尊,后宮佳麗無數(shù),很快就會忘了她。

    夏侯婧笑了笑,說道:“這是夏侯氏一族的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無甚可悔。只是……他應(yīng)當(dāng)不會太快將我忘了。至于旁的,知我罪我,悉聽世人,死后何必再問生前事?!?/br>
    夜里宴席散了,魏玠接薛鸝回去,她心事重重,仍有幾分恍惚。夏侯婧與她說的話就像是個夢似的,一轉(zhuǎn)身,她又成了帶著囂張氣焰的皇后。

    魏玠扶她上了馬車,問道:“夏侯婧同你說了什么?”

    薛鸝沒有立刻回答,反問他:“你說趙暨會不會心軟放過夏侯氏?”

    魏玠一臉“你在說什么胡話”的表情看著她,薛鸝嘆了口氣,說道:“我只是問問,興許他對夏侯婧有些情分在,能從輕處置呢……”

    “你怎知不是出于利用,他最善于裝模作樣,欺騙人心,這些你不是見識過嗎?”

    薛鸝不滿道:“你這些話聽著像是在罵我。”

    魏玠笑道:“怎么敢做不敢當(dāng)?”

    “那又如何?!毖Z說完后,想到夏侯婧,又想起趙郢與趙蕓,忽地說道:“想來權(quán)勢滔天未必是好事,我也不求做什么人上人了,只要你我都平安無事,怎么樣都好?!?/br>
    魏玠低下頭,抬手撫上她的臉頰,輕聲道:“我與他們不同,棋子總有被丟棄的一日,你怎知我不是執(zhí)棋之人?!?/br>
    而后他說:“等孩子生下,我?guī)隳舷律⑿?。?/br>
    “好?!?/br>
    秋夕過后,僅僅五日,一眾老臣在宮門前長跪不起,逼趙暨鏟除夏侯氏。

    而后據(jù)宮人所說,趙暨心中百般不舍,涕淚橫流地下了緝拿夏侯氏全族的諭旨。

    夏侯信抗旨不從,被就地誅殺,夏侯太尉則自刎在宗祠中。沒有等到發(fā)入牢獄,去圍剿的兵衛(wèi)中不乏有世族中人,新仇舊恨都一起算,幾乎是血洗了太尉府,連同夏侯氏旁支也沒有幸免。

    魏玠在宮里與趙暨下棋,天上陰云密布,顯然要落雨了。見趙暨心思不在棋局上,他便收了手,說道:“今日便到此處,陛下既然有心事,還是改日再弈棋要好。”

    趙暨眉頭緊皺,指間緊緊捏著一枚棋子,眼神中滿是焦躁不安。

    “太尉府有那么多人嗎?都幾個時辰了,這些混賬還沒有了事?”

    “陛下是悔了嗎?”

    趙暨毫不猶豫道:“為何要悔?”

    求仁得仁,如愿以償,損失再多也值得,他絕不會后悔。

    魏玠微微頷首,說道:“天色晚了,鸝娘還在府中等我,我不便留她一人,先行告退?!?/br>
    趙暨也沒了下棋的心思,揮揮手說道:“無妨,你快回去吧,省得她在背地里咒我。”

    不等魏玠走出殿門,一個宮人匆忙來報,跪在了趙暨身前。

    “啟稟陛下,皇后娘娘自刎了?!?/br>
    空蕩的殿中,那略顯尖細的嗓音在室內(nèi)回蕩,刺得趙暨耳朵發(fā)疼,緊接著疼痛似乎蔓延到了五臟六腑,疼得他不由躬下了身。

    有冷風(fēng)從殿外吹進來,仿佛他的身體也破了一個大洞,那些冷風(fēng)從他的身體中颼颼地穿過去,留下一片空洞蒼涼。

    魏玠聽到一聲棋子落地的脆響,腳步微微一頓,而后沒有遲疑地繼續(xù)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