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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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再好吃的鹵rou醬,連吃一個月也是會膩的。 起時蕭政聲還會早早買好送到客棧,到后來,便改而親自守在沐攸寧房門外,把鹵rou醬丟給薛培,另尋借口帶她游遍荷定縣。 薛培自是氣怒,更叫他抱恨的是,沐攸寧竟毫不抵觸! 他欲將鹵rou醬喂狗泄恨,又頗覺浪費,只好咬牙切齒地和辛沰分食。 “你不打算把劍交出去?” 薛培語氣不善,愈想愈氣。蕭政聲明為青珩劍來,暗地卻對辛沰不聞不問,轉(zhuǎn)頭就黏著沐攸寧不放,還會避著人悄聲說什么帶我走的話。薛培叁番四次跟上去,最后竟都被沐攸寧打發(fā)回來,實叫他不得不設(shè)防! 他罵罵咧咧一頓,最終把所有過錯歸咎于辛沰,若無他和青珩劍,那兩人就未必會遇上! 辛沰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未有反駁,僅回想起師父默許將斷劍重鑄的事。 這算是師父僅余的遺物,送回去后便再無物品可供以悼念為其一,且他遺愿未曾明說,這劍是要還或留的答案并不明確,辛沰怕的是萬一做錯決定,自己難免會抱憾。 薛培哪管他這么多的心思,他望著盡興而歸的那兩人,幾乎是強行奪過青珩劍,抵在辛沰頸側(cè)將他逼向墻角,誓要得到答案。 (十六) 薛培天不亮就守在客棧門口,攔下前來尋人的蕭政聲。 “二位今日好早啊?!笔捳曇荒樻倚Φ卮蛘泻?。 薛培只想盡快擺脫煩人的臭小孩,把搶來的青珩劍強塞進他懷里:“別打餿主意,趕緊拿了走!” 辛沰伸手猶豫半晌,咽下唾沫,收回手鼓起勇氣問:“我?guī)煾浮鞘裁礃拥娜???/br> 蕭政聲見他終于下定決心交還青珩劍,忙將劍背好,望了眼二樓的方向,倒沒再去尋沐攸寧,改道讓二人跟上,換個地方說話。 幾人在城中拐了半天,最終停在一座廢棄的宅院前。 在蕭閣主拜入霜天閣前,蕭家已是家業(yè)凋零,一家五口湊不出叁文錢,后來得霜天閣收留,卻是為時已晚,父母輩先后離世,僅余幼子一人。 蕭閣主自此視霜天閣為歸宿,同門師兄若長兄,有一段尚算無憂的童年,直至師父收了小徒弟。 與眾多話本一樣,善良溫柔且不諳世事的小師妹總有一眾追求者,其中包括這兩師兄弟。在最年少氣盛的青春里遇見的那個人,或能談一場轟烈的感情,然更多的只有名為無疾而終的暮想,曾有的不甘在漫長歲月里回蕩,漸漸長成心底無法拔除的一根刺。 小師妹沒有選擇師門中的任何一人,某年的上元節(jié),那位在詩會拔得頭籌的書生才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于是她央著師父,又求遍師門,最后只有小師兄愿意瞞著所有人帶她下山,去追尋她的幸福。 屬于話本的故事原就沒多少如意結(jié)局,隨話本步伐而行的小師妹在找到書生時,驚覺他已有妻室,上元節(jié)的一夜不過是他興之所至,不曾想過擔(dān)起責(zé)任。 能怎么辦呢? 無非是一劍解恩仇,出鞘容易,斷情—— 哪有這么輕易啊。 未出江湖,先嘗其險。芳華正茂的姑娘,只留下了一紙書信,一柄斷劍,再多的,都埋到了泥土之下,不消幾年就成一堆無人問津的白骨,誰也不記得。 他不想這樣。 那位護她下山,親手將她送至死胡同的小師兄并不想這樣。 他想用盡力氣補救,可害她至此的書生死了,令他魂牽夢繞的人也不在了,他還能怎么樣呢? 帶著斷劍回到師門,懺悔一生嗎?誰稀罕他的愧疚?能原諒他的人又在何方? 他抱劍立于海角無人之處,亦有輕生之念。 “啊,找到了。” 蕭政聲從柜子里摸出個積滿灰的木匣遞給辛沰,后者一貫沉默,怔怔看著蕭政聲取出匣內(nèi)之物時,聽他輕喃:“之后的事,我好像猜到了?!?/br> 辛沰凝滯半晌,還是把所知的一切都交代出來。 悲慟欲絕有家不得回的人遇上尚在襁褓的棄嬰,或因同處絕境,或心有不忍,終歸是有了不得不留在世上的原因,此后隱居深山,一晃數(shù)十載。 此事始終橫亙在師父心中,無法釋懷,也無法對人控訴。多年來獨守青珩劍,視之為命根,卻在最后默許辛沰將劍重鑄,這何嘗不是在彌補,試圖以另一種方式交付予命運,賭那魂魄尚能踏上歸途否。 蕭政聲頜首,指著匣中玉玦:“禮尚往來?!?/br> “邁不過那道坎的人不止一個?!?/br> “家父一句氣話,激得師叔以玉玦起誓,揚言無法將人帶回便永不歸閣,大約在看到青珩劍時,除了震撼,更多是悔恨?!?/br> 蕭政聲步出正房,雙手扶在欄桿,用力一撐,整個人站到扶手上。 他占去高位,面朝二人,繼續(xù)說:“兩師兄弟的性子都像極了,遇事只會逃避?!?/br> 一位因自身輕狂害小師妹斷送生命,無顏再面師門,選擇倉皇逃去;另一位因?qū)χ劣H惡言相向,害得師門破碎,不得不刻意抹去誓言的存在。 辛沰手握玉玦,極是認(rèn)同。 薛培抱手看向蕭政聲,見他踮腳努力往一旁的桂樹上夠去,將信將疑地問:“你這年紀(jì)怎會知得如此詳盡?莫不是轉(zhuǎn)世為人時忘喝孟婆湯了?” 蕭政聲折下桂枝,凌空后翻,落地后腳尖輕旋,忽被房頂上的人橫掃一記,幾塊脫落的瓦片順勢劃破長空,他反身躲開,朝女子的方向飛翻而去—— “阿寧?。?!” 薛培看清來者,急忙加入,奈何速度太慢,待他站穩(wěn)時,沐攸寧已提著他后領(lǐng)避讓開去,還就勢將其中一片往回踢。 縱發(fā)現(xiàn)來者為誰,蕭政聲仍未停下動作,以寒霜劍法起手,周身頃刻被風(fēng)裹纏,積落房頂上的枯葉順劍風(fēng)匯作一團,他握著桂枝往前刺,那團枯葉便直朝沐攸寧面門拍去。 隨枯葉一同四散的還有蕭政聲那不甚服氣的話:“你偷襲!” 薛培剛要動手就被沐攸寧撥到身后,左手一送,枯葉團被掌風(fēng)震作齏粉,漫天四散。 蕭政聲已再起勢,卻見她不知從哪兒撿了一根枯枝作劍,以樹叉扣住桂枝,回腕橫掃,直將力度從旁卸去。 沐攸寧玩鬧般打了半個圈兒,憑記憶中的劍法有一下沒一下地?fù)]動枯枝,讓了對方十來招,身法仍是分毫不亂,眼看蕭政聲愈漸吃力,才將樹枝一挺,順著桂枝滑到他手腕,重重戳向xue道。 蕭政聲起先還試圖運勁抵抗,然他功力尚淺,迎上沐攸寧的真氣時輕易被撞得稀碎,兩股真氣在經(jīng)脈互相沖擊,麻意若潮水驟涌,遭電擊般的痛意直奔肩臂,使之朝內(nèi)屈曲,不消一會右手已然脫力,只見相交的兩根樹枝騰飛至半空,在上方炸出尖銳的風(fēng)聲,霎眼間落葉紛紛,飛花苒苒。 回神之際,沐攸寧已戟指點在他的眉心,分毫未偏。 “沒想到我還會使劍吧!”沐攸寧笑得頑劣。 蕭政聲稍將身子前傾一分,使力抵住她指尖:“……作準(zhǔn)嗎?” 沐攸寧未有回答,輕咳一聲,望向辛沰問:“劍,不打算要回來了?” 辛沰下意識握拳,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了數(shù)回,方低下頭去看玉玦上細(xì)密的裂紋。 玉玦顏色透亮,攥在手里一陣沁涼,其上的裂痕自內(nèi)延伸,顯然不是由外力所致?;蛟S它陪伴主人渡過了無數(shù)個難熬的深夜,汲取了他無盡的悔恨,最后連它都無法再承受,才與過去的人和事一同被塵封起來。 他想了許多,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確認(rèn)好他意愿,沐攸寧才斂氣收勢。 既青珩劍到手,蕭政聲更沒理會其他人的心思,僅拉著她袖子說:“你說過,我能接下十招就許我一件事?!?/br> 沐攸寧亦在猶豫,原以為辛沰沒這么快能做出決定,如今交還了青珩劍,她便不愿再留下了。對于先前脫口的承諾,不過是為探清蕭政聲的底子,試他那小身板是否真有繼承劍法的能力。 眼下時間稍趕,縱然那十招是她刻意留手的結(jié)果,言信行果的道理她倒明白得很。 只是,稍稍使詐亦無不可—— “作準(zhǔn)!”沐攸寧彎眸,在蕭政聲額頭彈了一指:“不過所許的事,只能由我決定。” 她兀自跳到桂樹,挑挑揀揀地選了根筆直的桂枝折下,反身后躍,立身于院子中央。 薛培暗道不好,下意識望向辛沰,發(fā)現(xiàn)對方一臉迷茫,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轉(zhuǎn)頭向沐攸寧抱怨:“你先前分明說那劍法寶貝得很,絕不外傳!” “只將東西還回去罷?!?/br> 沐攸寧笑著望了薛培一眼,食指壓在唇上,見他還欲再爭論,甚至不愿費心去勸,僅一個字就將人震懾住。 “乖?!?/br> 薛培心房一顫,瞬間安靜,撅著嘴原地盤坐。 于是她滿意地向蕭政聲招了招手,待人走近時撥去他發(fā)間的花葉,又拍走沾在衣衫的木屑,借勢摸他根骨。 這位天生根骨不全的少閣主略有點不自在,然他仍是半步未挪,默默承受。 他想起這些天纏著沐攸寧時,她說了許多游歷各處的趣事,雖無可避免地動了心思,可長年的教誨和責(zé)任也讓他留有清醒,知她絕無帶自己走的可能,更沒這個念頭。 蕭政聲稍顯失落。 沐攸寧沉吟幾許,彎身直視蕭政聲,盯得他頭皮發(fā)麻,面上難得正色:“我不太會教人,你可千萬別眨眼?!?/br> 整套劍法清晰浮現(xiàn)在腦海,她頭側(cè)向右,起手齊肩,視線越過桂樹,落在遠(yuǎn)方。 蕭政聲往回站到桂樹下,留給她更多的位置。 他納納捂住側(cè)肋,定睛凝望,似被劍法攝取心神,又似在感受自她掌心殘留的余溫,他蹙著眉,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想從中探出什么東西。 他想,只要是個活人,這兒總該有東西,黃粱一夢也好,如煙往事也罷,這兒,總該有東西的。 可哪怕她親口承諾,仍是一貫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彷佛只要她不情愿,世間再也沒有誰能用以要挾兌現(xiàn)。 蕭政聲莫名心慌,不由追問:“我們還會再見嗎?” “不會了?!?/br> 聲若金石,脆亮又堅定。 什么都沒有。 原來任他怎么索求,這副身體仍是涼颼颼,空蕩蕩。 如同被桂樹勾得破爛的香囊,高晾在上,再無人問津,再不會被填滿了。 再也不會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3]取易經(jīng)履卦自行解讀︰“履虎尾,不咥人,亨?!?/br>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