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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骨頭 第36節(jié)

    “當(dāng)然不會?!敝芸蛋惨诲N定音,“我們還是要謝謝他。”

    事實上,陳異那家臺球廳就是當(dāng)線人的酬勞,他賭球賺錢,只要不過火,周康安對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你們所說的云南那邊的事情,還需要陳異介入嗎?或者將來需要他出庭作證的地方嗎?”

    “理論上是沒有的?!敝芸蛋渤烈?,“這是我們的工作范圍……”

    苗靖問了最后一個問題:“他可以隨意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嗎?他可以離開藤城嗎?”

    周康安一愣:“當(dāng)然可以?!?/br>
    “那你們會保證他的人身安全嗎?”她幽聲道,捏著手機里的錄音遞在周康安面前,“天下沒有不被人知的秘密,只要事情還未結(jié)束,他就有風(fēng)險。他要是真的被報復(fù),周警官,您看在他以前做過那么多危險事情的份上,能提供警力保護(hù)嗎?醫(yī)院能多裝點監(jiān)控嗎?能安排換一間安全點的病房?提供一些防身裝備嗎?我想要他安全,很安全,沒有危險好好活著?!?/br>
    “失火案我們還在調(diào)查,這段時間肯定也會密切關(guān)注他身邊,這點你放心,醫(yī)院那邊我們會派人二十四小時盯梢,務(wù)必保證他的安危……”

    周安康在這點上安撫了苗靖很久,如果臺球廳失火真的是翟豐茂指使人的所作所為,他們也希望能順蔓摸瓜找到線索,把這條漏網(wǎng)之魚逮住,徹底結(jié)案。

    苗靖拿到了肯定答復(fù),稍稍松一口氣,走出了警局。

    -

    短短的時間,苗靖想了很多很多,想藤城平淡的生活,想icu里儀器的滴滴聲,掏出手機看了些新聞資訊,最后她給岑曄打電話,兩人聊了大半個小時。

    她以前就職的公司是一家知名跨國大集團,含金量相當(dāng)不錯,苗靖想請岑曄幫忙內(nèi)推,在行業(yè)內(nèi)幫她找一份新工作,岑曄對她的做法表示離大譜。

    “時間這么短,又是年底,來不及走流程?!?/br>
    苗靖語氣柔軟,姿態(tài)擺得很低:“我這邊已經(jīng)提了離職,也找了幾個獵頭,但您在高層有話語權(quán),而且交際廣闊,消息又廣,您最后一次幫幫我?!?/br>
    “哦?”岑曄在電話那邊皺眉,“突然這么著急,為什么突然做這個決定?”

    她咬著唇,話語沉郁:“有很重要的原因,如果不行的話也沒關(guān)系,我可以想別的辦法?!?/br>
    “我明天和總部有個例會,可以私下問問熟人,不過就算有空缺,base肯定不會好,你要是著急……可以先準(zhǔn)備一下,先回公司,人事幫你重新入職?!?/br>
    “真的很感激您?!彼B連對岑曄道謝,岑曄本來還想多聊兩句,哪想電話直接被掛斷,他一愣,哂笑一聲,無奈聳聳肩膀。

    醫(yī)院那邊有波仔寸步不離守著,苗靖每天還是會過去陪護(hù),但她不留在病房內(nèi)照顧陳異,一般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神色認(rèn)真捧著自己的電腦,好像是工作的事情,偶爾能聽見她嗓音清婉地打電話,聊一些是似而非的專業(yè)名詞。

    波仔和陳異在病房內(nèi)斗地主,聽見外頭走廊的電話聲,波仔聽了會,拋給陳異一個眼神。

    “講英語呢,好像聊得挺有意思的,笑得挺開心的,這是在說啥?半句也聽不懂?!?/br>
    “我怎么知道?!标惍惸橆a脖子都貼著創(chuàng)可貼,擺一副臭臉,“你去說一句,讓她回去辦公,別在醫(yī)院,吵我休息?!?/br>
    “好咧哥?!?/br>
    苗靖當(dāng)真離開了醫(yī)院,去公司辦理之前被耽擱的辭職手續(xù),回宿舍收拾自己的行李,盧正思過來幫忙,苗靖順便和他交接手上的工作。

    陳異火災(zāi)昏迷,苗靖辭職要走,盧正思真的覺得挺遺憾的,短短半年時間,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一切都太突然,太迅速又太奇妙,讓人目瞪口呆到不知道如何反應(yīng)。

    “一個小禮物,希望你不要介意,真的很感謝你對我的照顧和幫助?!泵缇笡]忘把抽屜里的耳機送給他,遞過去一沓文件,“這些都是項目文件,你一直都有跟進(jìn),接手應(yīng)該不會很難?!?/br>
    “異哥這幾天在醫(yī)院還好嗎?苗工……其實你真的沒必要辭職……”

    “他好多了?!彼銖娢⑿?,“現(xiàn)在辭職剛好,等這邊事情處理完,我就要離開藤城了,已經(jīng)在接洽新工作崗位了。”

    “???你要走?去哪里?”

    “應(yīng)該會出國吧,外派工作,具體崗位還沒定下來?!泵缇傅Γ八哉娴膭e跟我客氣,下一次見面還不知道什么時候?!?/br>
    盧正思深感愕然。

    苗靖收拾了行李,暫時住回了家里,忙了好幾天,一個禮拜沒去醫(yī)院,陳異自打昏迷蘇醒后,身體慢慢恢復(fù),已經(jīng)完全能下床活動,只是還在做大腦康復(fù),其實差不多也能收拾出院,被周康安摁著不讓動,百無聊賴在病房里發(fā)呆。

    之前一直都是苗靖陪著他檢查換藥做康復(fù),也聽說他在icu昏迷那些時間她寸步不離守著她,現(xiàn)在半個人影都不見,陳異每天和波仔大眼瞪小眼,心里也覺得不太對味,看著鏡子里自己臉上的創(chuàng)可貼有些惘然。

    波仔每天會接到苗靖的電話,問問陳異當(dāng)天的情況,陳異蹙眉坐在床上聽著,蹙眉聽波仔跟苗靖聊得樂趣橫生,笑聲不斷,臉色愈發(fā)陰沉不善。

    電話掛斷,他叼著煙,涼涼來了句:“你也是有老婆的人,跟別的女人聊這么多,老婆沒意見?”

    波仔:……

    哥,我倆聊的可都是你啊。

    陳異冷冷一嗤。

    波仔摸摸鼻尖,把手機塞回褲兜:“苗靖說要離開藤城幾天,出去辦點事,怕你孤單,讓我好好陪著你,我說病房其實挺熱鬧的,每天呆毛大勇薇薇他們都來,都能湊一桌麻將,她也樂了,說給你買一張麻將桌放在病房?!?/br>
    陳異聽重點:“她能有什么事?”

    “哦哦,說什么找了份新工作,過去和老板見個面,露臉?biāo)€存在感?!辈ㄗ杏悬c感慨,“異哥,苗靖這是打算要走么?才回來多久,我記得才半年吧,又要走了?!?/br>
    陳異臉色猛然一暗,彈彈煙灰,長長吁了口氣,深邃的眼眸被眼簾擋著,語氣毫不在意:“她本來就是回來度假的,怎么可能在藤城久待?!?/br>
    回來還債的,胡攪蠻纏一通,纏得他透不過氣,給他二十萬,在他身上剌了幾刀,主動把他睡了,分開的這幾年也說明白了,沒見她什么反應(yīng)……看著拍拍屁股要飛了。

    陳異恨得直咬后槽牙,心里有股酸不溜秋的感覺,滾吧滾吧,滾了誰還攔他的好日子,但是真滾……他喉嚨又忍不住咽了下,胃里翻酸,誰讓她回來的,過自己的日子不好么,他稀罕她那二十萬?

    -

    苗靖有再找周康安幫過一次忙,聽她解釋完那番話,周康安倒是有點愕然,愣了半天神,而后怔怔點頭,苗靖接著離開藤城辦了點事情,通過岑曄的引薦轉(zhuǎn)去了一家新公司,接觸過新項目的負(fù)責(zé)人,很順利地談成了入職。

    事情辦完后,她再利索回藤城,直接去了醫(yī)院找陳異。

    幾天不見,他看著消沉了不少,看見她風(fēng)塵仆仆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職業(yè)裝進(jìn)來,他幽灼的眼神閃了閃,漫不經(jīng)心在窗邊擺出無所謂的姿態(tài),低頭點燃一支煙。

    苗靖注意到病房門口裝著監(jiān)控,柔聲問他這幾天的情況,噓寒問暖,格外溫柔貼心,陳異抽著煙淡漠不說話,她也不以為意,自言自語讓他少抽一點,本來就因為火災(zāi)吸入了過多有毒氣體,抽煙對身體不好,看見陳異耷著腦袋壓根不理人,苗靖就沒繼續(xù)說下去,坐在椅子上給他削蘋果,抬頭注意到他的胳膊——手臂的繃帶已經(jīng)拆了,有幾塊燒傷正在慢慢結(jié)痂,紅色的,看起來很醒目,醫(yī)生之前也說過,這種皮膚傷口會有疤。

    “如果疤痕除不了,去紋個身吧?!彼p聲道,“一樣會很酷很帥?!?/br>
    “這算什么?!标惍惒恍计沧?,“就算老子全身是疤也照樣帥?!?/br>
    她溫柔笑了笑,眼里都是柔情蜜意:“對,全世界只有你最帥?!?/br>
    這話說得又柔軟又曖昧,陳異投過來一個莫名眼神,甩著手中的打火機叩著窗臺,滿不在乎問:“你剛回來?”

    “嗯?!碧O果皮一圈圈從刀下滑落,用的還是那把銀色的刀,苗靖語氣輕快:“我已經(jīng)決定了,過幾天就要離開藤城,這邊的工作已經(jīng)辭掉了,我跟盧正思也分手了,我這幾天暫時住家里吧,把我的行李先托運走,再把家里整理一下,我看著亂糟糟的?!?/br>
    “隨你的便。”他垂眼,漫不經(jīng)心問,“回原來的公司?”

    “差不多吧。不過職位有點不一樣,岑曄幫我推薦了一份新工作,是集團另一業(yè)務(wù)線的分公司,做新能源乘用車的,不過屬于新開拓的市場,還不確定未來市場走向,過去的話,可能剛開始起步會有點艱難?!?/br>
    她細(xì)致說了挺多新工作的挑戰(zhàn)和難點,陳異無動于衷,點點頭:“挺好?!?/br>
    周康安那邊的調(diào)查沒有進(jìn)展,邊境警方也沒有發(fā)覺翟豐茂的任何動靜,也許火災(zāi)真的只是一次意外,也許是精心策劃的預(yù)謀已久,先不管這些,陳異打算做完全套檢查后出院,最后住院那幾天,他享受了苗靖的細(xì)心照顧,兩人相處格外的融洽默契,苗靖溫柔體貼得不像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從來沒見過她這么完美的細(xì)致和耐心。

    病房有張折疊行軍床是陪護(hù)家屬用的,只有一床毛毯,病房雖然不冷,但她那纖細(xì)瘦弱的身體陷在折疊床上,似乎單薄得沒有一絲存在感,午夜時分,苗靖會悄聲走向病床,鉆進(jìn)他被子里,陳異霍然睜開熠亮的眼,感受微涼柔軟的肌膚緊貼他的身體。

    窗外的月色如此冷清寂寥,幽幽照耀著素凈彌漫著消毒藥水的病房,兩人默不作聲,安靜的病房沒有交談,只有凌亂的聲音蒸騰而起,她像條蛇一樣纏著他,還要小心翼翼避開他身上的傷,窈窕身體劃出艷麗的弧線。

    陳異出院那天,正好就是苗靖要離開藤城的日子。

    他情緒似乎不太對勁,卻隱忍著沒發(fā)作,臉色不好看,欲言又止,但是最終也沒說什么,提過讓苗靖把那張銀行卡拿走,那張銀行卡被他扔在家里抽屜里,但苗靖顧左右而言他,那筆錢她立誓要還給他,就絕不會再拿回去。

    最后一天,波仔在病房陪著陳異,苗靖回家收拾東西,大概是晚上十一點多,苗靖給波仔打電話,說她今天不去醫(yī)院,讓波仔留在醫(yī)院,明天陪著陳異出院。

    苗靖柔聲跟波仔道別,叮囑了很多事情,最后跟波仔說再見,生活幸福,一切順利。

    這通電話聊得很古怪,時間也很漫長,久得陳異都有點按捺不住,電話掛斷,波仔撓了撓腦袋,似乎有點消化不過來電話里的信息,面對陳異:“苗靖說她凌晨一點的火車,等會就直接去火車站了,家里的鑰匙她放在樓下信箱里,讓我跟你知道下。”

    陳異身形僵住,喑啞應(yīng)了一聲,垂著眼睛,眼神幽黑干涸。

    知道苗靖要走,他這幾天在醫(yī)院過得渾渾噩噩很煎熬,畏手畏腳不敢動,要他怎么動?他浪蕩廝混慣了,孤家寡人一個,沒學(xué)歷沒背景,吊兒郎當(dāng)爛人一個,要他說什么做什么?然后呢,然后怎么辦?

    “怎么突然出國呢,都沒聽提起過。要坐三十多個小時候的飛機,異哥,哥倫比亞不是在美國嗎?去美國的飛機咋的要在法國繞一圈?”波仔也有點愣愣的,還在接受苗靖最后一句話的訊息,“讀過書就是不一樣,出國跟出門一樣,隨隨便便就出去了?!?/br>
    “什么三十多個小時的飛機?什么出國?”

    “苗靖啊,她跟我說她出國工作?!?/br>
    “出國工作?出什么國?”他濃眉緊斂,突然回過神來,半夜兩點火車,去哪里這么著急,語氣愕然,“誰說的,她說要出國?”

    “對啊。”

    腦子突然就亂,陳異神色遽變,急急掏手機給苗靖打電話,電話嘟嘟響,卻一直沒人接,他一遍遍的撥,濃眉緊蹙,板著面孔,一副冷冰冰的氣場,最后陳異抽了根煙,忍不住起身換衣服,打算出醫(yī)院去看看。

    出門一腳,手機震動——苗靖主動把電話撥過來。

    話筒里男人的聲音急促又詫異:“你去哪兒?”

    “我剛才在出門,沒聽見你的電話,現(xiàn)在還在出租車上。”她長話短說,“馬上到火車站了,先不說了,你早點休息吧。”

    “苗靖。”他急急止住她的話,“你要去哪里工作,要出國?”

    “對,出國外派,去哥倫比亞?!?/br>
    “哥倫比亞?什么哥倫比亞?”

    這名字聽得熟,但陳異腦子里一點概念都沒有。

    “南美洲?!泵缇复┲鴨伪?,扛不住半夜的寒氣,她把行李箱拎下出租車,往火車站走去,“我早上八點的國際航班,先飛到巴黎中轉(zhuǎn),最后到哥倫比亞的首都波哥大?!?/br>
    陳異愣了兩秒,聲音在電話里突然爆炸,振聾發(fā)聵,耳膜嗡嗡響:“哥倫比亞?。?!苗靖,你一個人跑去南美?你是不是瘋了?!”

    哥倫比亞!他怎么不知道,在金三角呆過的人都知道,世界三大毒區(qū),哥倫比亞的毒品犯罪囂張成什么樣,那地方治安亂成什么樣?能去嗎?!!

    苗靖攏攏自己的外套,嗓音在電話里空蕩又平靜:“我去工作?!?/br>
    “苗靖?。。 ?/br>
    “只是外派工作而已,那邊薪水比較高,波哥大有一個新成立的分公司,項目需要國內(nèi)協(xié)助,正好是年底有人回國,我接替他的工作,去那邊當(dāng)項目協(xié)調(diào)。”

    多謝岑曄的幫忙,事情來的這么突然,能外派出國的崗位,地方都比較偏遠(yuǎn),苗靖還挑了最遠(yuǎn)的一個地點。

    “苗靖!國內(nèi)不行嗎?這么多城市不夠你住?”陳異聲音怒吼,他明白自己在生氣,卻生生克制不住這種憤怒:“你他媽腦子被驢踢了??到底怎么想的,跑那么遠(yuǎn)。”

    “不想留在國內(nèi)。”她把拳頭捂在嘴邊,呵一口熱氣:“陳異,生活在哪里,對我而言都沒關(guān)系?!?/br>
    “你不是一直都讓我滾嗎?我回來了,你還是想讓我走……那我只能走,離你遠(yuǎn)遠(yuǎn)的,這輩子都不回來,我永遠(yuǎn)都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知道嗎?中國,我們腳下的土壤,從地心穿過去就是南美洲,我們大概站在地球的一條直徑上,卻相隔半個世界,這是地球上最短又最長的距離?!?/br>
    “苗靖……”他目眥欲裂,“你……”

    女孩的嗓音柔軟,沾著午夜的寂靜和幽暗,低低呢喃:“國內(nèi)國內(nèi),遠(yuǎn)點近點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我只是一個人,就算我出什么意外死了,被男人騙了,遇上什么事情,也沒有人會在意。反正我是被拋棄的那個……”

    他聽見電話里壓抑的綿軟嗓音,胸膛五味雜陳:“苗靖?!?/br>
    “陳異,你不用解釋,我明白,我知道事情的過去以及它的真相,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苦衷都有理由,我不能指責(zé)任何人,包括你,陳異,我理解并感激你做的一切,我恨不得跪下來謝謝你曾經(jīng)對我的付出,但你并不需要我的回報,也無法改變事實……陳異,我總是一個人,我總是被人一次次拋棄……”

    苗靖掛了電話。

    陳異仿佛聽見火車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再打電話過去,苗靖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

    他滿腦子都在飚臟話,臉色冷戾,重重咬了咬牙,臉色緊繃,握拳恨恨捶了拳墻,再來回踱幾步步,揉了把自己的短發(fā),最后仰頭閉眼,長長吐了口氣,鐵青著臉大步流星往外走。

    “異哥,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