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人們提心吊膽,廚房加倍用心,做些清淡又新穎的飲食,程奕剛開始還吃得下去,后面不知怎得，越發(fā)食難下咽，吃進去的全部吐得干干凈凈。

    過于強烈的生理反應，將程奕折騰得臉色蒼白，他以為那是因惡心嘔吐，誰知竟然有人往食物里下藥。

    liya本就看程奕礙眼，既然他不識好歹，她也對這個寡言少語的孩子失去興趣，懶得做表面功夫。

    反正很快，她會擁有自己的孩子。

    至于別人家不聽話的兒子，何必理會那么多？

    被惹怒之后，liya明面上息事寧人，按壓下怒火，暗地卻決心給程奕吃點苦頭。

    她的報復來得很快。

    藥物劑量不高，而程奕這幾天恰好食欲不振，很好掩蓋中毒的癥狀。

    她做得隱蔽，沒有被旁人發(fā)現(xiàn)，唯獨一人例外。

    ——這一切沒有瞞過程世中的眼睛。

    期間他置身事外，任由事態(tài)按照預計的方向發(fā)展，到了這一步后，這場鬧劇是時候結(jié)束，女人蹩腳的伎倆被戳破，liya很會看眼色，見形勢不妙，立即聲淚俱下，軟軟哀求認錯。

    可惜眼淚對程世中沒有用。

    胃酸灼傷食管、喉嚨，程奕捂著脖子劇烈咳嗽，埋頭伏在盥洗盆。

    程父打開了水龍頭，沖走穢物酸水。

    他輕撫孩子單薄的脊背，憐惜道：“你受苦了?！?/br>
    “l(fā)iya自作主張，我會給她一個教訓?！?/br>
    程奕深吸一口氣。

    這副惺惺作態(tài)的語氣令他厭惡至極，被觸碰到的后背微僵，前挪半步躲開。

    他冷冷道：“難道這不是你指使的？”

    他的心性正在改變，父母形象崩壞不存，以往熟悉的面孔變得陌生可憎，豎起渾身的刺抵御，“她住進這里，懷孕，下毒，哪一件不是你默許?！?/br>
    這是程奕這么多天來，第一次開口說話。

    強酸倒流損傷聲帶、黏膜，使得孩童稚嫩的聲音變得沙啞。

    “你到底想做什么?！?/br>
    “她的做法不是我首肯的。”

    程世中微嘆一聲，“cyril，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怎么會存心傷害?！?/br>
    “這些天看明白了么。”

    “——她們都是自愿的，我不會強迫任何人。”

    這個“她們”，包含了那個不知深淺的女人，也有程奕的母親。

    兩人的角逐像部微電影，程世中只用了同床的兩個女人，給程奕上了一課。

    liya借著梯子往上爬，得寸進尺，甚至欺辱到程奕頭上，可andrea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她未必不知道下屬的野心，但她依然配合這場演出，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兒子顏面，也不在意他會受到多大的精神刺激。

    andrea不愛丈夫，卻能接受與其數(shù)年同床，liya輾轉(zhuǎn)在這對夫妻中間，她的性向同樣摸棱兩可。

    不知廉恥的背后，是什么？

    丑態(tài)畢露，利欲熏心。

    這就是人性。

    程父笑容不變：“cyril，等你成長到我的地位，就會明白，世上注定有人該當天生的掌權(quán)者，或者天生的奴隸?！?/br>
    他希望兒子好好想想，自己的深意，早點看清這個真實的世界。

    身后是男人寬厚的手掌，溫熱掌心卻叫人毛骨悚然，激起一層細密疙瘩。

    胸前是冰冷堅硬的水池臺面，避無可避。

    程奕深深擰眉，眼神戒備，像是在仇視敵人。

    “我不可能被任何人控制?！?/br>
    他嘴角噙笑：“所以，你想做前者？”

    “不?！?/br>
    程奕說：“你沒有給我選擇?！?/br>
    程世中所作所為，何嘗不是在試圖掌控他？

    難以想象，他只有八歲，卻能直覺敏銳到超乎正常人的地步，不會為偽善的父親蒙騙，一句道穿程世中的虛偽。

    程世中沉吟一下，“你是在感到委屈嗎？”

    “覺得不公平，你可以嘗試反抗?！?/br>
    男人似乎對這個認知挺愉悅，“哪天成功了，盡管主宰所有人，包括我在內(nèi)?！?/br>
    “但是現(xiàn)在，我的寶貝兒子沒有本事，只能聽從我的命令?！?/br>
    “……”

    程奕出奇地沒再出聲。

    只要比對方更強，就能主宰話語權(quán)？

    ……

    程家的所有人，都服從父親的安排，是因為他的強權(quán)。

    如果不想淪為被人掌控，就得先一步掌握主導。

    是這樣的么？

    ·

    程世中將兒子帶去松林間的一座塔形木屋，兩天前，這里迎來了一位新住戶。

    liya被丟棄在這。

    纏上鐵鎖的木門“吱呀——”推開，聲音不小，里面的人卻沒有絲毫反應。

    她匍匐在地一動不動，身上傷痕累累，若非身軀因喘息輕微起伏，簡直像個拋尸現(xiàn)場。

    程父說：“她已經(jīng)一周沒有進食，沒有水，沒有食物，長時間不吃不喝陷入昏迷?！?/br>
    他完全不擔心程奕難以接受這樣血腥的場景——繼承他的血脈，不該是個膽小鬼。

    程奕面孔微微泛白，“這樣她會餓死?！?/br>
    程父淡笑，“不出意外，是這樣?！?/br>
    “……她在懷孕?！?/br>
    “已經(jīng)沒了?！?/br>
    程世中嘆息：“這么愚蠢的母親，能生出怎樣的孩子？不要也罷?！?/br>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好像失去的不是一條生命，而是某樣沒有價值的死物。

    “知道她的傷怎么來的嗎？”

    程奕壓抑住牙齒打顫，竭力平穩(wěn)聲線，那些傷口規(guī)整平滑，“是利器劃傷。”

    “對?！背谈割h首：“手術(shù)時她不肯配合，奪走手術(shù)刀將醫(yī)生胳膊劃傷，之后被綁在手術(shù)臺上，醫(yī)生一刀刀劃開皮膚，十倍報復回去?！?/br>
    程奕看著地面上奄奄一息的軀體，眼瞳微縮，一周之前，她還是活生生的人，在面前耀武揚威，如今卻因流血和饑餓動彈不得。

    “你看，誰有利刃在手，誰才能掌控話語權(quán)?！?/br>
    “現(xiàn)實便是如此?！?/br>
    程父低聲循循，輕緩平和地講述，“有句古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宛如交織一張密網(wǎng)，蠱惑幼小獵物步步走近：“cyril，你是要做持刀人，還是任人魚rou的那個？”

    數(shù)道呼吸之間，靜謐而悠長。

    內(nèi)心深處隱隱動搖。

    森林鳥獸輕啼，蟲鳴幽棲，悉窣聲響傳在耳邊，程奕對上父親深邃銳利的雙眼，幽暗深不見底，如窺深淵，隨時將人吸納拖拽進去。

    ·

    ·

    半個月后，是程世中的生日。

    程父并不是拘泥于場面的俗人，許多禮節(jié)性的儀式，在他眼中顯得繁冗而不必要，比如一場生日宴，和andrea的婚禮等等，但只要他想，完全有能力舉辦最盛大的宴會。

    程奕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逐漸向他趨同，令程父感到無比愉悅，這是孩子成長歷程中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程世中決定做些什么，來慶祝這一事件。

    請?zhí)l(fā)出后，賓客云集，如約而至。

    他們來自各國政要名流，絕大部分同出自程姓一脈。

    程家的重商思想，培養(yǎng)出一批批精明利己的人，崇尚“壟斷主義”，而非“自由貿(mào)易”，他們長袖善舞，各自談笑風生，聯(lián)系起彼此的不是血緣紐帶，更是靠更堅固的利益關系。

    想要駕馭這樣一批優(yōu)秀精英——外人眼中具有相當人格魅力，實則道德低下的一群人，并非易事。

    子系中山狼。

    一個不慎，還可能遭遇無情反噬。

    而程世中無疑是能馴化“狼群”的那只頭狼。

    賓客之中，除了成年族人男女，以及與程家有密切合作的生意伙伴，還有幾個年幼孩童。

    身份特殊又尷尬，既不是單純的客人，也稱不上主人。

    他們是程世中的孩子，那些不被承認的私生子，程家滔天權(quán)勢與榮耀，與他們無關，其中不乏有人是第一次見到親生父親，顯得惴惴不安。

    程奕知道他們的存在。

    這群名義上的兄弟，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盡管父親身邊的孩子只有他一個，可程奕就是一直知道。

    liya故意宣稱自己懷孕時，他沒有反應，多一個或少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對程奕而言沒有太大區(qū)別。

    那時年紀還小，認識面有限，只知道他和他們有所不同，但具體不同之處在哪，程奕還在摸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