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一凜, 西米是她的底線, 絕不能讓！

    仿佛猜到她喧囂不止的心聲，傅臨江將茶盞捏在手中把玩，聲音又悶又緊：“當年的事，我解釋過很多次，你不相信, 也不愿意聽?？赡苋擞械臅r候就是這樣，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聽自己想聽的。但是曼曼, 你所認為的, 遠非事情的全貌, 更不是真相。你是個驕傲的人, 我也是, 如果你的眼里容不下沙子, 不容許自己的感情里有欺騙，那么我就愿意嗎？我為什么要將自己的感情建立在欺騙的基礎(chǔ)上，那樣很好玩嗎，還是能讓我過得更輕松？”

    ……

    “我現(xiàn)在說這些，不是要你認同我，而是希望我們彼此坦誠相待，希望我的所作所為，不管是對你好或者對西米好，你不要認為我別有用心，不然只會產(chǎn)生更多的誤解。”

    愛向直中取，他和她若是一直將對方的心思猜來猜去的，凡事永遠都不會有撥云見日的那天。

    傅臨江說過的話，許曼言基本全當耳邊風，但大風刮過時，總會卷起點什么，也許是塵土，也許是樹葉，也許是波浪不驚如湖如鏡的心。

    許曼言突然發(fā)現(xiàn)，當最不堪回首的一頁被掀開時，她也不是自以為的那樣全然不在乎。

    傅臨江的表情，語氣，太認真，認真到她居然真的開始思考他話是不是真的可信。

    不對勁！

    許曼言怔了怔，起身，拿包走人。

    傅臨江反應(yīng)過來，扯住她的胳膊。

    “曼曼，別走！”

    兩個人的目光再次交織，許曼言垂眸，平靜而冷淡地是他說了句，“我考慮一下?！?/br>
    愿意重新開始？

    還是愿意相信他的解釋？

    傅臨江眼睛里迸發(fā)出被希望點燃的光。

    許曼言別過臉，將手抽出來，再被他看下去，她怕她打消利用傅臨江賺打臉值的念頭，意志松動搖擺不定。

    節(jié)奏歡快的音樂聲突然響起。

    是為保姆劉阿姨設(shè)置的鈴聲提醒。

    來畫語江閣之前，許曼言已打過招呼，說今天不回家吃晚飯，此時不過剛到飯點，劉阿姨特地打電話來，除非有特殊情況。

    許曼言心一緊，趕緊按了接聽鍵。

    劉阿姨的聲音在電話里聽著略帶焦急，“許小姐，剛剛我去喊西米吃飯，發(fā)現(xiàn)她精神不好臉蛋紅紅的，給量了□□溫，結(jié)果有三十九點三度……”

    “我馬上回來帶她去醫(yī)院看醫(yī)生。”

    許曼言斷然掛斷電話，步履匆匆地往外趕，傅臨江在邊上聽了個大概，也一并跟了出來。

    ——————

    在路上，傅臨江聯(lián)系了上次來家里給許曼言看病的醫(yī)生。當醫(yī)生知道是個四歲左右的孩子發(fā)燒后，依然是差不多的醫(yī)囑。

    【多喝水，喂退燒藥，觀察精神狀態(tài)，如果高熱不退或者有其它狀況出現(xiàn)就要去醫(yī)院?！?/br>
    傅臨江將醫(yī)生的話截屏發(fā)給了許曼言。

    他開車在許曼言車后面跟著，單看儀表盤上的速度，都能感受到她有多心急如焚。

    兩人前后腳進了電梯。

    進門的時候，許曼言沒出聲攆傅臨江，傅臨江已經(jīng)知道西米是他的女兒，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她先看西米狀況要緊，沒功夫和他糾纏不清。

    小孩子生病時，格外可憐。

    往日里小鹿一樣的西米，耷拉著眼皮坐在劉阿姨懷里，無精打采的，看見mama回來也只是弱弱地喊了聲：“mama?！?/br>
    “寶貝，覺得哪里不舒服，告訴mama。”

    “痛痛?！蔽髅缀磺宓剜洁炝寺?。

    “哪里痛？”

    “到處都痛。”

    劉阿姨照顧孩子的經(jīng)驗多，按照自己的經(jīng)驗推斷道：“應(yīng)該是發(fā)熱導致的?！?/br>
    許曼言先找出兒童退燒藥按劑量給西米服下，然后找出媽咪包，簡單的收拾了下帶好可能需要用的物品。

    “去醫(yī)院?！?/br>
    傅臨江提醒她看醫(yī)生發(fā)的消息。

    許曼言面無表情地回答，“你不懂就不要搗亂，西米她情況有所不同?！?/br>
    有何不同？

    傅臨江不知道也來不及細想細問，見她堅持，趕緊聯(lián)系傅氏集團投資的私人醫(yī)院負責人。

    c城最好的兒科在南華。

    傅氏這家私人醫(yī)院開設(shè)的科室，均聘請了本市的知名教授定時坐診，南華的兩位兒科主任也在其中，此時已過正常門診時間，去大醫(yī)院也只能看普通急診，不如去自己家的醫(yī)院聯(lián)系教授看診來得好。

    許曼言接受了傅臨江的提議，因為懷里抱著女兒，也沒糾結(jié)是否和傅臨江同乘一輛車，兩人帶著西米匆匆忙忙奔赴醫(yī)院。

    西米坐在車上，不一會兒就暈乎乎地睡著了，許曼言時而用手觸碰她的額頭試探體溫，時而埋頭親吻她的小腦袋，母女倆臉貼著臉。

    是傅臨江從未見過的，身為母親的另一面的她。

    憂心忡忡，充滿了愛，和包容。

    ………

    主任醫(yī)生住得離醫(yī)院較近，當幾人趕到醫(yī)院時，已等在看診的辦公室。

    他一邊給西米做常規(guī)例行檢查，一邊詢問病情。

    “什么時候開始發(fā)燒的？”

    “有沒有別的癥狀？”

    “有沒有對什么食物或者藥物過敏？”

    ………

    許曼言一一回答后，焦慮的補充道：“醫(yī)生，我的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房間缺損7mm，我擔心發(fā)燒溫度太高時間太久會產(chǎn)生別的不良反應(yīng)。”

    比如肺動脈高壓，比如爆發(fā)性心肌炎，心衰……

    對常人而言普通的小感冒，發(fā)生在西米身上危險指數(shù)幾何倍數(shù)的增加，若不是有系統(tǒng)加持，加上許曼言和其它家人的細心呵護照顧，小小的西米絕不可能保持近乎奇跡的健康記錄，幾乎沒怎么生病過。

    在僅有的幾次不適里，許曼言都心急如焚，她寧愿那些病痛成倍地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愿意西米有一絲一毫的微險。

    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在擁有西米之后，她終于明白小時候父母，哥哥們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種唯恐愛之不及，握在手心，抱在懷里，心心念念，卻仍隨時有可能失去的憂慮。

    西米的房間缺損不到7mm，如無特殊情況，長到合適的年紀也可以手術(shù)治療，許曼言原本的想法是，如果依靠系統(tǒng)治療五歲還沒有痊愈的話，那就手術(shù)。

    而她原本的情況，比西米還要復雜嚴重，手術(shù)風險高，即使介入治療，最成功的案例頂多活到五十歲左右。

    先天性心臟病。

    乍聽這幾個字，饒是醫(yī)學知識不豐富，傅臨江臉色也變得煞白，他知道這幾個字代表的嚴重性。

    “有沒有帶近期的檢查資料，我看一看?！?/br>
    ……

    “因為孩子情況特殊，我建議先留院觀察，必要時馬上轉(zhuǎn)南華?！?/br>
    ……

    許曼言和醫(yī)生之間的話語，猶如陣陣鐘鼓，敲在傅臨江的耳膜上，咚咚作響，陣陣眩暈。

    他近乎不敢置信，那么可愛聰明又活潑機靈的西米，怎么會……

    小孩子看醫(yī)生難免緊張，西米表現(xiàn)得挺勇敢，除了抽血時帶著哭腔，稍稍緊張的哼哼了幾聲，其余檢查都很配合，甚至還抓著許曼言的手，聲音軟軟糯糯地說，“不怕不怕，醫(yī)生是幫助西米的，西米不怕?！?/br>
    這是西米從小定時做檢查時，許曼言會在她耳邊念叨安慰的話，說得多了，她便也拿來鼓勵自己。

    乖巧懂事得讓人心疼。

    許曼言再也忍不住，她沒有哭出聲，眼睛里彌漫出霧氣，在凝聚成淚珠搖搖欲墜前，悄悄用手抹去。

    目睹一切的傅臨江有種深重的無力感。

    他能做的好像僅僅是幫忙背包，跟在后面拿一拿東西，或者遞張紙巾。

    一個生著病依然乖乖巧巧的孩子，一個憂心忡忡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脆弱的母親，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時光和地方，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多少次這樣的場景。

    來不及參與。

    連說聲對不起，都太過輕飄，不合時宜。

    …………

    大概是藥效上來，在等待檢查結(jié)果的留觀室里，西米沉沉睡著。

    “你回去吧，我在這里守著?！?/br>
    理智慢慢回神，許曼言看著女兒的睡顏，整了整被子，淡淡道。

    “我陪你一起。”

    傅臨江溫聲說，他高大的身軀在白織燈下，投下一道晃動陰影，靠近病床邊。

    “你明天……”

    許曼言想說公司還有事，傅臨江有多忙，恨不得把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她那幾年深有體會。

    “可以不去?！?/br>
    傅臨江擺手，低聲說，“那都不重要。”

    忙忙碌碌，營營役役。

    總要到失去后才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從十來歲開始，所有人都告訴他，要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從此仿佛失去了一部分的靈魂，或者主動，或者被動，所作所為皆朝著繼承人的方向要求去努力。

    世界好像只有黑白兩種顏色，只分對或錯，得到爺爺?shù)馁澰S，滿足母親的期待，便是他全部的意義。

    許曼言是偶爾出現(xiàn)的一道光，在玻璃一樣透明的愛情里，折射出七彩的顏色，讓那一部分屬于他自己，被壓抑被束縛的靈魂，終于覺醒。

    失去她，就像是失去一部分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