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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沒說話,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紀(jì)疏閑等了會(huì),看他沒別的吩咐了,兀自退了下去。 裴鈞悄無聲息地翻閱著公文,單手雖不便利,處理得慢些,但他更不愿放開謝晏。 因是端陽,裴鈞又想起以前的事來。 宮里也過端陽,但不如民間熱鬧,不過是祭天祭祖、祈福辟邪那一套,到了晚上賜下御宴,與眾后妃皇子相聚一堂,飲罷雄黃酒,就算過完了,朝上連個(gè)休沐日都沒有。 對(duì)裴鈞來說,沒什么意思。 但是有一年,端午那晚,眾皇子在別殿等著宴會(huì)開席,謝晏捧著一兜子的香囊跑進(jìn)來了,說是今年他命中有劫,玄女娘娘托夢說需得派滿一百個(gè)人的香囊,才能消災(zāi)化難。 大虞亦有端午送香囊的習(xí)俗,但因皇帝不喜,且宮中眾主子仆婢若都到處送香囊,易生事端,還曾出過宮婢侍衛(wèi)私相授受之事,所以宮中不興。 但這香囊是謝晏送的,眾人不好拒絕,也就收了。 裴鈞自然也得了一個(gè),本不在意,但聽到旁人都在夸贊他香囊里香料芬芳,且且花樣繁多,只只香味不同,也不由拿起聞了一下,結(jié)果當(dāng)即打了個(gè)噴嚏。他心中瞬間警惕,偷偷打開香囊口看了眼里面的東西。 “……”裴鈞暗惱,哪是什么香料,竟是滿滿一囊的花椒粒! 有其他皇子見他異樣,湊過來問他的是什么香,好不好聞。 謝晏也跟著一臉壞水,笑嘻嘻問:“對(duì)啊,是什么香?。俊?/br> 裴鈞狠狠瞪了他一眼,立刻收緊了囊口,往袖中一掖:“就是普通的朱砂香藥,沒什么稀奇。” 那幾人討了他個(gè)沒趣,呿了一聲散開了。裴鈞自己坐在一旁,過了會(huì)將那香囊取出來又看了看,因在袖中放了這會(huì)兒,連新熏的衣裳都染上了花椒味,氣得裴鈞把香囊捏得咯吱咯吱響。 宴后回宮,他本想將這討人煩的玩意兒丟了,可又想到謝晏說要送滿一百人才能消災(zāi)化劫。他雖不信什么玄女,但謝晏打小就虔誠得很,他有點(diǎn)怕自己丟了這一個(gè),萬一真有玄女,害他不夠百數(shù),再當(dāng)真遭了什么難。 ……也不值當(dāng)?shù)摹?/br> 于是把里頭熏人的花椒給倒了,香囊給留下了。 裴鈞的記憶就只到這了,再往后竟想不起來那香囊收在了哪里,也不知道過了這么多年,還在不在。他的東西都是寧喜在收拾的,或許回頭可以問問寧喜…… 旁邊紅泥小爐里咕咕地煮開了,裴鈞忙回過神,壓了壓爐里的火,只讓它微微地?zé)嶂米屩x晏一醒來就可以喝上。 他正舀起一匙嘗嘗甜味,看看用不用再加點(diǎn)紅棗蜂蜜……后窗外隱約響起孩童嗚嗚的哭聲。 沒多會(huì),又來了一童,聽聲音應(yīng)當(dāng)年長些:“你躲在這做什么?” 那哭泣的小童說:“我爹說我背不下來這篇,明天端陽就不許我到街上去玩……” 哥哥道:“哪一篇啊,我教你?!?/br> “真的?”小童抽了抽鼻子,磕磕巴巴地開始背,“就那個(gè)什么……東、東西之……辦,土丘之之之……羽……” 哥哥想了好久,才噗嗤一聲笑了:“是東門之枌,宛丘之栩!枌是榆樹的意思,栩是柞樹的意思,你連字都沒記住,怎么背?不過這篇是難一些?!彼麕е⊥?,邊走遠(yuǎn)了邊教著背道,“東門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意思是啊……” 裴鈞正低頭笑兩個(gè)小童,忽的一頓,持匙的手怔住了。 后面半句是——穀旦于逝,越以鬷邁。視爾如荍,貽我握椒。 意思是,美麗的姑娘放下手中的活計(jì),在綠蔭下起舞。在這個(gè)祭祀的吉日上,小伙子被姑娘吸引,穿過人群擋住了心上人的去路。姑娘面色淡紅如荊葵花,羞答答地送了他一捧定情的花椒。 裴鈞念著這句詩,才如夢初醒,明白當(dāng)年謝晏到底送了他一囊什么。 那不只是一囊花椒,而是…… 謝晏被煮得淡淡飄香的味道熏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盯著床前一個(gè)朦朧身影看了好久,才慢慢清醒過來,然后感到掌心指縫熱乎乎的。 他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正呆呆地眨著眼睛,便聞到米香味一濃,聽裴鈞問道:“謝晏,十五歲那年端陽,玄女當(dāng)真托夢說你歲有大劫嗎?” 謝晏剛睡醒,腦子還不大清楚,隨口道:“什么托夢,什么大劫,你怎么也信那種東西了……”他微微側(cè)了個(gè)身,只顧著把裴鈞的手壓-在身下,心不在焉地饞他爐子里的東西,“我周歲就搖過玄女簽,她說我一輩子大富大貴的命——你在煮什么啊,好香。” 那看來贈(zèng)百人香囊破劫一事,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了。 “百合香茶粥,林太醫(yī)開的藥膳方?!迸徕x盛了一小碗,端到他眼前,“對(duì)你的身體好,你低熱好之前,可以暫且不用吃藥了?!?/br> 一聽可以停藥,謝晏活力都有了,立刻自己坐起來,就著他手舔了一口,不燙不涼,剛好入口:“嗯,這個(gè)好喝!” 裴鈞耐心地伺候他慢慢喝粥,視線在他舔過唇瓣的舌尖上凝了一凝,過了會(huì),待他喝完一小碗,又給他去盛,仿佛無意提起道:“明日是端陽,聽說有市集,想出去走走嗎?還是想一塊包角黍?” 謝晏也把日子過麻木了,聽見都到端午了,精神便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