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景帝當(dāng)然不會讓過去絆住自己, 臉色漸漸舒展，視線落在左手階下的太子身上。

    雖然太子還不能獨擋一面，但至少他已經(jīng)活過六個月了，再沒有“六月太子”這個說法，一切流言蜚語都不攻自破，足見氣數(shù)國運盡在大鄴。

    鄴景帝每次看到英挺的太子，想到現(xiàn)下的一切以后都要拱手相讓，情緒極為復(fù)雜，而魏博提醒過憂思悲恐驚都會傷身，他的龍體最為重要，傷別人就無所謂了。

    玉不琢不成器，是句至理名言。

    鄴景帝又好好敲打了太子殿下，收放自如地發(fā)了一些龍威，直到太子快把頭掛到腰上，向下的嘴角才微微拉平。

    之后，又對六部尚書逐一點評，再次狠狠敲打，直到他們都跪伏在地。

    鄴景帝今天的手段格外凌利，對著奏章連續(xù)發(fā)落了三名五品官員，仍是株連。

    文武百官們雖然見怪不怪，但心中怨憤卻越積越多。

    朝會就在對鄴景帝來說，極為愉悅的氣氛下結(jié)束了，至于階下大臣們是不是愉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必須心懷感激。

    鄴景帝通體舒暢，不著痕跡地放松了一下坐姿。按理說，他不走，大臣們也不能走。

    所以，每當(dāng)此時，內(nèi)侍官福海就會高聲宣布“退朝。”

    文武百官就要先行大禮、再齊聲喊：“恭送陛下！”

    鄴景帝紋絲不動。

    文武百官就要再行大禮、齊聲喊：“請陛下保重龍體！”

    一勸二勸三勸……如此反復(fù)幾次，具體數(shù)量視鄴景帝的情緒而定。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的，大臣們已經(jīng)請送六次了，鄴景帝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天氣炎熱、朝服一層又一層，六十歲以上的老臣們已經(jīng)吃不消了。

    有些大臣們心中有數(shù)，但仍按照預(yù)先的布署硬扛。

    鄴景帝正享受著大臣們的恭順與疲憊，嘴角微微向上彎。

    一名小內(nèi)侍腳步匆匆地從側(cè)門而入，湊到內(nèi)侍官福海耳邊稟報。

    福海轉(zhuǎn)身湊到鄴景帝身側(cè)：“啟稟陛下，靜妙法師與長公主在花園罰跪的消息走了出去，后宮的嬪妃公主們都一起陪跪?！?/br>
    鄴景帝的眼神瞬間陰鷙。

    偏偏正在這時，又一名小內(nèi)侍進(jìn)到殿中，向福海稟報。

    “陛下?！备：傄÷曌鄨蟆?/br>
    “大聲說。”鄴景帝眼神閃爍。

    “啟稟陛下，太醫(yī)院和惠民藥局，剛死了兩名太醫(yī)三名郎中，排在藥局外等看診的百姓們驚慌失措，局面難以維持。”

    鄴景帝額頭的青筋爆起，喉嚨隱隱有痰音：“來人，去查這兩名太醫(yī)和三名郎中，平日做了什么虧心事，才會因為小小的水泡而橫死？！”

    此令一出，大臣們滿臉震驚，陛下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太子殿下立刻站出來：“啟稟陛下，靜山觀靜妙法師說，心血來潮卜了一卦，天降兇兆，水泡滿城……請陛下沐浴更衣替萬民祈?！?/br>
    “住口！”鄴景帝兩眼暴睜，太子竟然與靜妙勾結(jié)，氣得從龍椅上起身，“得水泡的人才要自省，因水泡而死更是罪有應(yīng)得。”

    滿朝文武面面相覷，陛下這是瘋了吧？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

    可是眾臣們看著鄴景帝隱隱怒意，根本沒人敢站出來說話，一旦被冠上“大不敬”的罪名，那是滿門抄斬的大罪，還株連多族。

    誰沒有父母妻兒親朋好友？

    于是，大臣們把視線落在太子身上，此時也只有他站出來才有可能挽回。

    太子殿下再次開口：“陛下，人吃五谷食rou蛋，生病乃是無常，生水泡更是沒有定數(shù)，怎么能如此強行罪過？”

    “陛下，此令一出，國都城上下人心惶惶，民心不穩(wěn)?！?/br>
    “請陛下三思！”文武百官齊聲請愿。

    “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

    太子殿下一改往日的恭順謙遜：“陛下，您現(xiàn)在要查太醫(yī)和郎中，那么所有同僚以避嫌為由就要回家待命，水泡越來越多，太醫(yī)郎中們都不看診出診，百姓們怎么辦？”

    “如果凡是得了水泡的人，都因罪而起，每個都要查，國都城民心必定動蕩，這事何其嚴(yán)重？”

    鄴景帝的怒氣剎那到達(dá)頂點，拍案而起：“太子！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太子此時已經(jīng)騎虎難下，無論什么情形都必須硬撐到底：“為了國都城百姓安居樂業(yè)，為了滿朝文武安心做事，請陛下收回成命！”

    滿朝文武立刻整齊出聲、跪了滿地：“請陛下收回成命！”

    “來人！把太子拖出去！”鄴景帝決定好好地、重重地敲打。

    大殿外的禁衛(wèi)們整齊跪下，像座座石像，面無表情：“請陛下收回成命！”

    大殿內(nèi)外的內(nèi)侍們也紛紛跪倒。

    “反了！反了天了！你們這是造反！”鄴景帝從未想過有一日，會遇上這樣的抗命，瞬間怒火沖頭，突然一腳狠踹福海。

    福海不躲不閃被踹倒在地，咳嗽兩聲才起得來：“請陛下保重龍體?！?/br>
    一聲“保重龍體”似乎讓鄴景帝找回了一些顏面，迅速調(diào)整好情緒，語氣凌厲地繼續(xù)：“好，很好……不如孤今晚就死了，趁了各位的心意？”

    滿朝文武只能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請陛下保重龍體?！?/br>
    三呼之后，大殿之內(nèi)逼人至極的氣氛總算緩和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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