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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斂骨在線閱讀 - 第291頁

第291頁

    這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是他曾熟悉的……又都已變了。

    唯地上雨潭積水,倒映出了與昔時相同的一張面容。

    ——前塵,今生,他都從來不是一個寬心博愛的人。

    從前,父母親愛、兄長和睦、頗豐的家底織就養(yǎng)成了一個不識疾苦、性情頑劣的談君迎。什么天下、蒼生、大任?不過只因家人欲要挫挫他的銳氣,方才將他送入了宗門,望他能學(xué)會靜心養(yǎng)性,即便難成大道,再歸家亦也能一生富貴無憂。

    什么挫折?入了宗門,唯他天賦最高,縱使輾轉(zhuǎn)再多宗門,亦有仙翁收他作為關(guān)門弟子。而哪怕他再怠惰,再懶散,逢年即要歸家,終也能修成飛升,遺下靈韻紫氣庇蔭談家千秋萬代。

    什么知交好友?宗門人多一心向道,愛較功德,他自有他的傲氣,總不屑與他們深交,卻也能做到八面玲瓏,就連頗覺他礙眼的宮不妄亦能與他花間對飲,在為觀世宗人捏作劍墜時也不忘贈他一枚,意在將他算作了同門。

    ——什么情深愛厚?

    最最初始,年幼的他只不過是想看看同樣年幼的那人究竟會不會笑罷了。

    可怎么……

    可怎么……一切就變了。

    曾灑落在這間大宅中的笑靨笑語,已成往昔,隨風(fēng)遠去。

    雨瀑之中,縈繞整座府邸的豐瑞紫氣仍在,原擺滿各尊牌位的宗祠卻已被清空,再見不著那刻有談君迎大名的一枚,空蕩蕩的屋中唯有一方空蕩的供桌,與一個滿心空蕩的談風(fēng)月。

    寒風(fēng)攜雨自窗隙鉆入,寒意侵身,卻凍不住他心內(nèi)彷徨。

    上一世,這一世,他都曾與秦念久并肩站在此處,燃起線香,虔心上供——前世,今生,分明都是他們二人,卻又不是他們二人。

    他談風(fēng)月使盡解數(shù)、三九不惜抵上自己,想換回來的,不是這個秦念久,而那觀世仙尊秦念久回來了,他卻再不是談君迎——

    就好像他們二人,前世今生,總是錯,總是錯過。

    而他……

    又該怎么做……?

    ——與他細講舊事?

    觀世宗人皆因他而亡,他如何忍心開口。

    那便讓“談風(fēng)月”與他重新認識一遍——

    那他又該去哪里尋他的“秦念久”?

    還有三九、還有宮不妄、還有衡間、還有……

    天地廣闊,秦念久就在世間,被他拋在了青遠后山的山洞之中——可他卻不知道該去何處尋他所思所愛的那縷陰魂;

    山海高遠,前塵故友、今世同伴就在心間——可他們的魂靈卻都已湮滅!

    驚雷聲聲,聲聲將絕望絲絲敲進他的骨髓。

    呆呆地,他看著那原擺有各尊牌位的木架,輕輕顫抖了起來,終于再敵不過滿腦混亂憂思,猶如困獸般迷茫無助地狠狠跪跌在地,連聲線也顫著,低低自問:“……我該……怎么辦呢……”

    無人答他,唯有雷聲不絕。

    雨幕傾盆,潮濕雨息紛雜涌入空蕩的山洞,秦念久仍靜靜地站在血池旁。

    談風(fēng)月逃也似地消失在了面前,他看在眼里,心間卻無疑惑,唯有一片平靜得駭人的茫然。

    不問這是何處,不問已飛升了的談君迎緣何會出現(xiàn),他只垂手靜然站著,好似有重重白霧阻隔著他的思維,使他無法深思太多。

    ——左右他也無心去問。

    仿佛長夢初醒一般,腦中那重重白霧之外,好似綽綽虛影正晃動。隱隱約約地,他模糊察覺出自己似乎是遺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不知為何,他卻半點不愿去深究,只恃著這份莫名令他感到安穩(wěn)的茫然,靜靜聽著自外面?zhèn)鱽淼恼鸲茁暋?/br>
    風(fēng)聲、雨聲、雷聲……

    若有所失地,他垂在身側(cè)的手微微一蜷,風(fēng)卻自他指隙流過,使他抓了個空。

    手中空空落落的,并沒有一柄黑傘。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數(shù)日前積下的雨水被最后一縷晚風(fēng)吹干,包裹著大地的深深暗藍漸漸淡去,也被這縷晚風(fēng)洗浣成了淺青。

    梢頭,有鳥雀紛紛揚頸,撲簌起了被朝露沾濕的雙翼。

    在第一聲鳥鳴響起之前,秦念久淺眠乍醒,悠悠睜開了眼。

    慣性地,他披衣起身,視線透過紗帳,看向了窗外——

    宗門子弟,寅時五刻起身,卯時早課,直至午時方歇。

    往常他醒來,會靜靜坐上片刻用以醒神。這時便會聽見窗外師兄正練劍,一招一式盡能破風(fēng)。稍過片刻,便是衡間匆匆的腳步聲傳來,聽他帶著些微倦意恭敬地向大師伯問候請安,再是他們二人互相打趣推搪著去叩門喚醒貪眠的師姐……

    將近百年,皆如是。

    可眼下,秦念久靜靜坐了半晌,窗外卻悄無人聲,唯有輕輕風(fēng)息,與幾聲短促的鳥鳴。

    ——“師尊!”

    衡間那十足少年氣的聲線響起,在腦中,不在耳畔。

    他卻還是習(xí)慣性地站起身,推開了屋門。

    門外紅幔重重,隨風(fēng)而飛,紗影搖曳之間,沒有那個會帶著笑仰臉看他的少年,只有無際透薄的晨曦。

    不知為何,他的心也像是空的,仿佛正不自覺地逃避著些什么,半點都不愿去深究為何,只視線空茫地看著眼前陣陣翻飛的紅幔。

    紅幔輕軟,隨風(fēng)卷舒,綽綽繚亂,入得了他的眼,卻撥不開他心間厚厚白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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