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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斂骨在線閱讀 - 第301頁

第301頁

    仿佛姿勢從未這般僵硬過——又從未這般輕松過,好似一瞬卸下了什么重壓在心頭的東西,他將黑傘橫放在旁,小心翼翼地將腿一曲一放,抬眼看向了空中明月。

    夜闌靜,除了墻根處傳來幾聲蟲鳴,再無旁的聲音。

    就這般靜然坐了片刻,或許更久,許是黑夜太深太藍(lán),繁星又太爍太亮,映襯得那輪微黃明月竟泛出了幾分淺青來,漸與盤踞在他心間白霧中的那抹天青重疊到了一處。

    即使那人眼下并不在他身旁,可腦間,心間,又仍總有一道青影揮之不去,令他總能嗅見那人身上的冷香,聽見他那或冷或笑或諷,或冷冷笑諷的話音——

    就好像有關(guān)那人的一切,都緊緊捆束著他,撥動(dòng)著他心間繚亂的霧,點(diǎn)滴將那霧氣都染作了青色,徐徐舒展,漸漸化淡,緩緩而散,露出原被白霧遮掩覆蓋著的,幢幢不知真假、令他迷惑的畫面。

    倒也并不是頭一回。

    早還在青遠(yuǎn)殘城時(shí)便是如此,在各地奔走的這段時(shí)日里……亦如是。

    每每在腦中浮現(xiàn)出的支離破碎的畫面里,總有濃綠的毒瘴,光怪陸離的斑斕彩光,熊熊烈火中坍塌的高塔,一株枯老的梧桐,張張?bào)@懼的面孔——好似幕幕都摻著腥血,慘烈非常,令他陣陣心顫,不愿觸及更深。

    而唯一的轉(zhuǎn)變在于,或許是那夜在那人房中,聽過了那人說的那番話,使他莫名安下了心來,莫名尋見了幾分底氣,教他漸不似初醒那時(shí),即便心顫,也沒再不自覺地逃避,沒再下意識(shí)地岔開思維,任白霧將那畫面重新掩蓋,而是只淡然任那畫面重現(xiàn),再勉強(qiáng)勒令自己靜下心來,仔細(xì)審視其中的內(nèi)容。

    ……卻也難以審視出什么。

    無它,那些畫面中的色彩太過濃烈,人影太過紛雜,教他難以分辨這些畫面究竟是夢是真,更不知該不該與那人說明,又該如何說清。

    唯獨(dú)今夜好似別樣不同。

    不知為何,此刻的他定定望著窗外碧月橙星藍(lán)夜,眼前浮現(xiàn)的畫面并不絢麗,也不宏大,反倒異常瑣碎,猶如曇花一現(xiàn)——

    隱隱閃動(dòng)的畫面中,是有誰咯咯笑著,任一張紙符不情不愿地扭動(dòng)著為他捶腿。

    是有誰醉醺醺地鬧著,自屋檐往下摔著一個(gè)個(gè)酒壇。

    是有誰略帶悵然地對他笑著,輕聲說:“第三次了?!?/br>
    是有誰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餛飩,仰頭便囫圇吞下了肚。

    是有誰冷著臉飄也似地走過來,說:“將‘……你大爺?shù)摹P抄三千遍。”

    是有誰狠推了他一把,上來便道:“你爹媽都死了!還有心思吃東西呢?!”

    是有誰怯怯地看著他,懇求似地說:“可否、可否讓我抱一下?”

    又是他正對著誰笑說:“我在黃泉頭,君在黃泉尾,日日思君不見君——”

    ……

    幕幕細(xì)碎片段夾在霧間,轉(zhuǎn)瞬即逝,前一幕搭不上后一幕,也看不著更多,簡直像是將哪個(gè)尋常人家的記憶抽取了出來,硬塞入了他的腦中。

    ……可幢幢模糊難辨的畫面里,或在正中,或在一旁,又切切實(shí)實(shí)有著一道再熟悉不過的青影。

    是那道青影,在碎碎閃過的片段中向旁人說著“年關(guān)將近”,交給他了一枚“身在符中不知符”,冷嘲著問他“餓了?”,半哄半騙地糊弄著他買一件煙紅衣裳,涼涼嗤他“我又不瞎”……

    同是那道青影,在碎碎閃過的片段中一次次拉住他、擁住他,一遍遍飛身向他。

    ——是那人說過的:“若非幸事,忘卻了也未嘗不好。”

    ……可他卻似乎也將許多幸事一并忘卻了。

    比如一些朝陽日落,月下琉璃海,一些人的笑靨,一些親近的時(shí)分。

    也不知為何,他靜靜發(fā)著呆,任腦中畫面片片掠過,分明是被那些沒頭沒尾的話語惹得有些想笑的,卻怔怔濕了眼眶。

    這突如其來的淚意過于陌生,使他略有些懵然地抬手撫上了眼尾,指腹又點(diǎn)點(diǎn)下滑,按在了自己緊抿的唇角上。

    隨他動(dòng)作,腦間白霧層層掩回,又一剎似被定住了,最后顯露出的畫面停留在一座神殿正中,一尊咧嘴怒目的塑像正垂眼俯視著他。

    仿佛就是他正身處的這座,或是近來他們途徑過的每一座神殿——又仿佛不是。

    倏忽,似回到了早前被那人扣住手腕的一瞬,被緊握過的皮膚似正微微發(fā)燙,牽引著他轉(zhuǎn)過頭來,要他細(xì)細(xì)瞧清眼前的一切。

    宛若原只存于腦間的一幕畫面驀地翻涌了出來,似潮水般寸寸沿沒過了眼前的大殿,使整間大殿在虛幻之中頹然破敗了下去。

    眨眼,盞盞長明燃燈翻倒,熄了火光。梁上鮮艷生動(dòng)的漆畫黯淡了顏色,結(jié)起張張蛛網(wǎng)。纖塵不染的供桌積滿厚灰,豐靈的繁花供果亦急急腐敗干癟了下去,蛀滿了蟲眼,一柄破舊的黑傘掛靠在桌沿。

    一塊名匾落在地上,積了厚灰,遍布足印,上面“九凌天尊”四個(gè)大字卻依舊隱約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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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虛柔,為樹間那人信手幻化而出的小片細(xì)雨添上了一彎虹彩。

    諷完一句葉正闌,也不等紙鶴那端的人應(yīng)聲,談風(fēng)月便稍肅了神色,“外海垂遠(yuǎn)、澗川、竹隙……那日你報(bào)予我知曉的,十?dāng)?shù)處正化形的異怪皆已收拾妥當(dāng)了??蛇€有其他?”

    傅斷水的回話聽起來冷冰冰的,難得回諷了他一句:“風(fēng)使這是,盼著天下鬼魅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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