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月的眼神……

    在這種受制于人的情況下，李成綺聽到自己吞咽口水的細(xì)微聲響。

    謝明月與他不過一步之遙。

    潔白的，素淡的，高不可攀的，月亮。

    他心頭狂跳，憤怒與不知名的亢奮讓他耳邊嗡嗡轟鳴，什么聲音都聽不見。

    不能讓謝澈看見。

    這是一息尚存的理智拼命告訴他的。

    “謝澈，”李成綺聲音冷而厲，陌生得像是另一個(gè)男人的聲音，“出去！”

    直到聽到門砰地關(guān)上，李成綺才稍微放心，謝澈此刻一定心緒復(fù)雜，但此刻李成綺一句沒法去關(guān)心了。

    謝明月低下頭，一指之距，嘴唇便可貼上他的額頭。

    “怕他看見？”謝明月輕輕地問。

    以前有人說過，玉京侯樣樣都好，清輝朗月，如沐春風(fēng)，哪怕是聲音，都宛如玉碎泉鳴。

    此刻，卻是啞的。

    李成綺被錮著臉頰，遭強(qiáng)迫抬起頭。

    謝明月的眼中似有紅色，陰暗，沉郁。

    李成綺從未見過他這幅模樣。

    這幅再也維持不住冷靜自若，大局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李成綺從中偷窺一角，內(nèi)里全是瘋狂。

    說出去可能誰都不會(huì)相信，李成綺自小身邊美人環(huán)繞，父母姊妹親族，出盡了樣貌上等之上的美人，他是掌天下權(quán)的皇帝，見過不知多少艷色，卻只在看見這張臉時(shí)，腰腹guntang緊繃得不能自控。

    “孤有什么怕他看見的，”幾種情緒交織刺激得人理智全無，“孤當(dāng)然不怕他看見孤如何，孤是為了先生著想，小侯爺為先生所養(yǎng)，一向視先生如父，若是被他看見自己最崇敬，最高潔不過的親長當(dāng)著他面做出這種事……”他沒說完，便覺天旋地轉(zhuǎn)，竟是被謝明月直接摜到了床上，他猝不及防，幸而床鋪柔軟，沒有撞到頭，李成綺半撐著坐起，“謝明月，你放肆！”

    這句怒斥，李成綺想說的太久了。

    天子一怒，本該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可只在這一丈內(nèi)，卻連一個(gè)人都阻止不了。

    他踩在床鋪上，膝蓋支起，恰好撐起了他與謝明月之間的距離。

    李成綺方才起來的太急，足衣還未來得及穿上，腳趾踩在床鋪上，整條小腿都緊緊地繃著，形成了條流暢而勁瘦的曲線。

    那種冰冷得宛如被蛇纏繞的目光順著他的小腿蜿蜒而上，一直落到他臉上。

    “陛下，”謝明月俯臨著他，真摯地，疑惑地發(fā)問，“您夜不回宮，宿在臣的臥房，地上冰冷，”他字字句句，冠冕堂皇得可記入史書，“臣盡地主之誼，怕陛下著涼，故而讓陛下坐在床上，”他看了眼李成綺眼下的姿態(tài)，“哦，不對(duì)，是躺在床上，陛下，為何要說臣放肆？”

    謝明月素來只有溫厚的賢名，然而若論言辭鋒利，朝中無人出其右。

    “你……”

    謝明月柔聲道：“陛下，氣大傷身。”

    這四個(gè)字宛如一道雷在李成綺腦海中轟然炸開，在他還是李昭時(shí)，為國事所惱怒，謝明月便會(huì)撿起被他丟到地上的奏折，溫言安撫，陛下，氣大傷身。

    李成綺驟然抬頭。

    他的眼神太鋒利了。

    謝明月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

    即便知道李成綺在他面前展現(xiàn)出的溫馴柔軟都是假的，可謝明月還是不可避免地沉浸其中。

    “至于陛下所說之事，”李成綺臉上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到他手上，掌下紋理細(xì)膩，宛如握住了一塊溫?zé)岬能浻?，“謝澈未必敬臣如父，陛下不必?fù)?dān)心。”苦澀的藥香灌滿了李成綺的鼻腔，“陛下若是不信，我們可以把謝澈叫進(jìn)來，讓他看著?！?/br>
    李成綺猛地掙開謝明月的手，“你瘋了?！被实劾浔赝鲁鲞@三個(gè)字。

    “哦？”謝明月眨了下眼，冰冷的手指沿著少年的下頜線下移，李成綺偏過頭，想避開謝明月的手，反而因?yàn)閯?dòng)作，將喉嚨暴露得更加徹底。

    這只手，便輕輕地落在李成綺的喉嚨上，拇指向下，在滾動(dòng)的喉結(jié)上捻過。

    薄薄的繭子帶來難以言喻的麻癢，被扼住了喉嚨，李成綺驚得脊背陣陣發(fā)寒，然而那種緊繃感覺卻揮之不去，反而愈演愈烈。

    謝明月用力不重，只為將李成綺禁錮在他掌間。

    李成綺恍惚間仿佛看見了豎瞳。

    蛇將獵物錮在身體間，并不立刻吞吃，緩緩施力，絞碎獵物的每一塊骨頭。

    成年人身量高大，何況謝明月身材本就高挑頎長，俯起身的陰影，便足矣將少年人籠罩其中。

    李成綺后背貼著冷冰冰的墻，退無可退。

    那些苦澀又無端熾熱的藥香源源不斷地襲來，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

    “孤，”李成綺自覺明白了謝明月緣何如此，想想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冷情如玉京侯，也有吃醋的一天嗎，何況謝澈還是他養(yǎng)子，如此荒唐！“孤與小侯爺素?zé)o牽連。”

    方寸之間，謝明月占盡了優(yōu)勢(shì)，李成綺不是不識(shí)時(shí)務(wù)的人，在形式不利于他時(shí)，他很會(huì)見風(fēng)使舵。

    別的都是小事，他真怕謝明月這個(gè)瘋子真在床上把他掐死！

    李成綺喉結(jié)滾動(dòng)。

    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瘋得與謝明月不相上下。

    縱然此時(shí)，李成綺發(fā)現(xiàn)自己興奮不減，反而愈演愈烈。

    孤一定是發(fā)燒燒壞了腦子！

    “素?zé)o牽連？”謝明月輕柔地重復(fù)，他低頭，唇角差點(diǎn)便與李成綺挨上。

    這張面容毫無征兆地在眼前放大，李成綺下意識(shí)地看向謝明月顏色淺淡的嘴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孤真的有當(dāng)昏君的潛質(zhì)。李成綺分心挫敗地想。

    “謝澈聽到這話，應(yīng)該會(huì)傷心?！敝x明月道。

    李成綺艱澀地咽了下涎水。

    素?zé)o牽連？

    謝明月朝李成綺笑得好不開懷。

    陛下啊陛下。他想，您在殺崔愬的前一天晚上還親自給崔相倒茶批衣。

    他站在李成綺旁邊，李成綺面色蒼白，手短暫地與崔愬一貼，苦笑著道：“舅舅的手比我還冷呢，眼下母后病了，父皇不問朝事，舅舅一定要保重身體，”他還未說完便咳嗽聲陣陣，“說句最最無天下的自私話，哪怕是為了侄子?！?/br>
    第二日，崔愬血染長庭。

    李成綺將崔愬佩劍拋下，平靜斷言，“他該死。”

    崔愬是您的好舅舅，您能與戚不器秉燭夜談，對(duì)他毫不設(shè)防，宿眠那個(gè)三姓家奴投奔到您身邊竟也能得您庇護(hù)數(shù)十年，李旒蒙您賜名，得您授予權(quán)柄，與您不過寡淡血緣，在您口中，與同父同母兄弟無異。

    您口中有幾句真，幾句假？

    縱然人間帝王，秉性不可知，威深不可測(cè)，難道都會(huì)這般玩弄人心，踐踏真意嗎？

    經(jīng)年累積的怨與欲，終于在今日噴薄而出。

    謝明月垂下眼，脆弱而無辜，仿佛被抵在墻邊的人是他，而非李成綺，“臣實(shí)在愚鈍，分辨不出，您口中是真話還是假話?！?/br>
    手指劃過李成綺有些干澀的嘴唇，他微微用力，壓得唇瓣發(fā)白。

    “臣，不明白?！?/br>
    指下唇瓣飽滿，輕輕摩擦，便能感受到主人在輕輕顫抖。

    以李成綺之巧言善辯，心機(jī)深沉，他說的話，大多不必放在心上，哪怕說的再動(dòng)聽，哪怕他說要做一對(duì)令后人艷羨的萬古君臣，也不過是收斂人心的手段。

    這張嘴會(huì)撒謊，再荒謬的謊言經(jīng)他一說都會(huì)變得合情合理，不知有多少人愿意為了他一言而赴死。

    然而反應(yīng)無法騙人。

    謝明月的視線，落到了李成綺的嘴唇上。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duì)我的支持，我會(huì)繼續(xù)努力的！

    第54章

    謝明月低頭。

    李成綺來不及反應(yīng), 便覺眼上落下了一極輕柔的吻，比花瓣落在皮膚上更為輕柔。

    謝明月的嘴唇冰涼, 落在他發(fā)燙的皮膚上, 冷得李成綺不由得發(fā)顫。

    謝明月垂著眼睛，神情意外地令李成綺覺得安寧，他動(dòng)作溫和得不像是在親吻，反而像是在拜神。

    何其虔誠。

    那一瞬間竟忘了躲閃。

    或許是謝明月的動(dòng)作太小心翼翼, 李成綺愕然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沒有多少惱怒, 也可能是此時(shí)他腦子里亂得厲害, 無暇顧及太多。

    謝玄度, 果然狼子野心。

    這是個(gè)與他想象中全然不同的親吻。

    李成綺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干啞得厲害, 這時(shí)候連話都要說不出，他想笑話謝明月，笑話謝明月沒什么出息, 既然話都說得忤逆決絕。

    既然做得已大逆不道, 何需擺出一副恭謹(jǐn)模樣, 難道親吻都要按制以禮？

    他想笑, 卻沒笑出聲——他眼前驟然黑了下去。

    是謝明月的手。

    李成綺一愣，嘲弄的笑容尚凝嘴角。

    卻在下一息, 這抹笑被狠狠壓下！

    謝明月的嘴唇比他想的還要冰冷，宛如一塊柔軟的冰，與雙唇密不可分地挨著, 舌尖輕輕劃過李成綺干澀的唇瓣, 像極了蛇的信子。

    李成綺黑暗中霍然睜大了雙眼, 與剛才那個(gè)虔誠輕柔的吻截然不同, 這個(gè)吻兇狠而熱烈，幾乎像是某種兇獸，試圖從獵物身上撕扯下一塊血rou。

    他真的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