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只剩下四條rou塊了?！?/br>
    問話的人一頓，下意識看向蒂姆：“只剩下四塊rou了？領(lǐng)主大人都吃不上幾頓rou了，你為我們準(zhǔn)備rou湯，要是她——”

    蒂姆頭一次做廚娘，他們以為這碗rou湯是她擅自做的主。蒂姆擰起眉頭，有些不悅地嘟囔：“你們以為我是掉進(jìn)米缸的老鼠嗎？我可不是那種不懂得分寸的愚蠢家伙?！?/br>
    吉爾接口道：“沒有經(jīng)過領(lǐng)主大人的同意，蒂姆才不敢往我們的湯水里加rou——我猜她只會給我們準(zhǔn)備與以前一樣的白地豆煮清水?！?/br>
    那個人類安靜片刻，忍不住喃喃：“這位領(lǐng)主大人與從前的那位真的很不同?！?/br>
    他們早已習(xí)慣了被人統(tǒng)治，原先存在于克塔西大陸上的每一個城邦中都有掌權(quán)者的存在，無一例外。逃脫了上一任暴虐者的控制后，他們?nèi)詻]有勇氣獨自生存，無人對露西婭成為新領(lǐng)主這件事提出異議。

    但這不代表他們其中一部分人心中不曾茫然，不曾質(zhì)疑。

    那些彷徨在新領(lǐng)主上任的第一日便消弭于無形，曾經(jīng)不安過的人們心中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而此時此刻，他們心中所惦記的新領(lǐng)主正坐在石堡的餐廳中，盯著自己眼前的那一盤葡萄酒煮rou，陷入沉思。

    魔物顯然曾來過這間飯廳。地板上布滿蜘蛛網(wǎng)般的裂紋，長桌被活生生劈斷了一半，椅子?xùn)|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露西婭很有儀式感地選擇在這里用餐，把一張椅子搬到旁邊置放燈臺的矮柜邊，隨后將自己的午餐放在矮柜上。這是她頭一回嘗試地上的食物，心中頗為期待，拿起刀叉，切了一塊rou放入口中。

    下一秒，她的眉便忍不住挑了挑。

    ……好奇怪的味道。

    味蕾上的滋味實在是難以言喻，過于濃郁的香料充斥口鼻，讓她不由自主地放下刀叉，開始沉默。

    這是她第一次嘗試地面種族的食物。

    露西婭心里再一次對自己如此重復(fù)，僵硬幾秒，再度切下一小塊rou，放入口中。

    ……那奇怪的味道愈發(fā)濃重了。

    露西婭硬著頭皮將這份午餐吃完，離開飯廳的時候，正巧撞見了蒂姆。那位地精連忙接過了她手中的餐碟，欲言又止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領(lǐng)主大人，您對這份rou還滿意嗎？”

    這可是一個關(guān)系到她能夠當(dāng)多久廚娘的重要問題，蒂姆語氣中的緊張與期盼都顯而易見。露西婭沒有遲疑，誠實地回答道：“不大滿意?！?/br>
    這話太直白了，蒂姆的臉色瞬間就白了下來，嘴唇顫了顫。但還未待她急急忙忙地為自己爭取補救的機(jī)會，露西婭便再次開口：“我稍后會為你寫幾份食譜，你往后按照食譜上的指示烹飪我的餐點吧?！?/br>
    ——領(lǐng)主大人不但沒有對她發(fā)怒，還要親自為她撰寫食譜。

    蒂姆愣住，沒來得及說出的話堵在喉嚨，讓她感到喉間有些酸澀。但她很快想起了什么，弱弱道：“……領(lǐng)主大人，我不識字?！?/br>
    露西婭的神色在那一剎變得有些詫異，像是不識字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一樣。蒂姆被這種眼神看得莫名有些害臊，連忙補充一句：“不、不只是我不識字，我想默什堡的大部分居民們恐怕都看不懂文字?！?/br>
    露西婭的表情稍稍嚴(yán)肅了些：“……是這樣嗎？”

    認(rèn)字是很重要的事情，她在深淵中的快樂大多是從那些冒險家們掉落的書籍中獲得的。露西婭在心中默默將教自己的子民們認(rèn)字這項任務(wù)加入計劃，隨后對蒂姆招了招手。

    深淵的食材與大陸上的食材其實相差不大，她從地窖中取出幾樣食材，為蒂姆示范要怎樣處理。這畢竟關(guān)系著她之后每日的口腹之欲，露西婭教得格外上心，完全沒注意到這位地精的眼中已經(jīng)慢慢蓄起淚水。

    “還有白地豆，”露西婭想起什么，說：“你可以試一試將它們切成片后加上調(diào)料翻炒?！?/br>
    與食材、香料不同，調(diào)料這種東西是直接儲存在城堡廚房里的。地窖中的白地豆有好幾十麻袋，露西婭索性拿出一個，親自上手。

    剝開白地豆暗黃的外皮，里面白嫩的果實便露了出來。露西婭利落地持刀將它們切成片，在鍋底倒入些豬油，然后將白地豆片均勻下鍋。

    那往常淡而無味的白地豆在翻炒下漸漸展現(xiàn)出金黃色的色澤，加入調(diào)料后散發(fā)誘人的香氣。露西婭說：“嘗嘗看?！?/br>
    蒂姆已經(jīng)被領(lǐng)主大人的這一番動作弄懵了，身體聽話地開始機(jī)械般活動，夾起還泛著熱氣的白地豆片，放入口中。

    “天哪……”她脫口而出，“這真的是白地豆嗎？”

    話音落下后蒂姆才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不由自主地漲紅了臉。領(lǐng)主大人對她說：“只要換一種方式，許多事物都會綻放出不同的色彩?！?/br>
    這句話好難懂，蒂姆含著那一片白地豆，心中想：好吃是好吃，但這種烹飪方式還需要加入豬油和調(diào)料，實在是太過奢侈。廚房中調(diào)料的庫存也沒剩下多少了，晚飯還是得做水煮白地豆。

    露西婭剛剛吃完午餐，這一份炒地豆片被她留給了蒂姆。那地精不舍得一個人享用，喊來自己的孩子。

    小地精的臉龐被烈日烤得暗紅，大汗淋漓地蹲在廚房角落，用手抓著白地豆往嘴里塞。蒂姆在一旁催促：“快點兒吃，吃完了快些回去干活?！?/br>
    小地精狼吞虎咽著，嘴里塞得滿滿，含糊不清道：“以后還可以吃到這樣的白地豆嗎？”

    蒂姆一時沒說話，伸手擦了擦小地精額上的汗水。

    “當(dāng)然，”她最終點了點頭，像是在對小地精說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說：“領(lǐng)主大人那么強(qiáng)大，我們以后會過上更好的日子?！?/br>
    第8章

    蒂姆對精靈向來有一種敬畏感，自動將他的級別與其他人劃開，于是在書房里的光精靈也得到了一份葡萄酒煮rou。

    其實露西婭對地面上的種族有一點點小誤會——蒂姆是頭一回真正下廚，這份rou的味道對于他們而言也是很奇怪的。但精靈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慢條斯理地用完餐，離開書房。

    他走到待客廳，看見那位新領(lǐng)主正坐在半邊濺滿了血跡的沙發(fā)上，用她的長劍將一塊塊木頭削成長刺狀。

    沙發(fā)旁邊的地板上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擺了一排木刺，精靈的目光落在它們身上，又很快轉(zhuǎn)開。

    “下午好，領(lǐng)主大人?！彼Y貌客氣地問道，“您看上去很忙碌。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露西婭抬起頭。

    自己的子民居然主動開口要幫她做事，這可是她在深淵中連做夢都不會夢見的景象。魔王大人心中忍不住“哇”了一聲，掩去歡喜，回答道：“有的，你可以幫我挖地洞，好讓我將這些木刺埋在洞里?！?/br>
    精靈：“……”

    蒂姆恰巧經(jīng)過這里。

    城堡里的情況實在是太糟糕了，她正一個人四處忙活，試圖清理魔物潮留下的狼藉。然而她是個身材矮小的地精，擦不到墻壁高處濺上的血液，也無法扶起地上有五個她那么高的書柜。

    于是蒂姆準(zhǔn)備去外頭問一聲，看看有沒有人愿意在干完今日的活后來到城堡，幫她一起清理領(lǐng)主大人的住所。路過待客廳的時候，她耳尖地聽到了領(lǐng)主大人的話。

    ——挖地洞？

    怎么可以讓精靈去挖地洞呢！

    在克塔西大亂之后，泰坦、海妖、精靈、惡魔這類強(qiáng)大的種族便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中。他們以往享受著種種特權(quán)與敬仰，在危難時棄眾生不顧，許多生靈因此開始憎惡他們的存在，就如他們憎惡那背棄他們的神明一樣。

    不過蒂姆與他們不同。

    她是虔誠的光明信徒，即便生活在因光明而干旱的土地上，她的信念也不曾動搖。因為她曾經(jīng)親眼看見過神跡降臨——在她瀕死之際，是那位仁慈、神圣、正義之神拯救了她。

    光明神教已經(jīng)沒落了，就連昔日高高在上的精靈圣子都被拖下祭壇，被無處發(fā)泄怒火的信徒們唾棄，身體被丟向他的石子劃出血痕?？傻倌啡匀粚δ俏皇プ佑兄次分摹吘构饩`是位于光明神座下的種族。

    “領(lǐng)主大人，您要挖什么洞？”蒂姆急忙道，“讓我們地精來吧，無論您想要挖什么樣的洞xue，我們都能把活兒干得又快又好。”

    ——她的子民們爭著搶著想要為她做事，露西婭感動極了。

    挖地洞確實是地精的特長，地窖中的食物不多，防御措施完成得越快，她才能早些啟程。于是露西婭點了點頭，用安慰的語氣對精靈道：“這回就讓蒂姆來吧?！?/br>
    光精靈沉默半晌，也點了點頭。

    露西婭想要做的是陷坑。挖出深入地下的坑洞之后，將木刺筆直地鋪在坑底，然后再將雜草一類的掩飾布于陷阱之上。這是一種很簡單的陷阱，露西婭在深淵中制作它們的時候會在刺上抹上一層植物毒素，不過簡單的木刺也足夠用了。

    挖地洞對地精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在蒂姆的幫助之下，露西婭很快就在數(shù)處城墻完全崩塌的地方布置好了陷坑。

    這些陷阱只是預(yù)防野獸從城墻的大洞里直沖沖地闖進(jìn)默什，露西婭緊接著又持著自己的長劍，將劍尖插入土壤里，繞著默什走了一圈。土地中被劃出了一個巨大的圓，如果仔細(xì)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被劃開的痕跡上泛著淡淡的輝光。

    ——她的劍并非普通的劍，這樣的印記擁有著震懾野獸與魔物的作用。

    露西婭繞著默什堡走了一圈，順便視察了一下自己的新領(lǐng)地。這兒確實頗為貧瘠，沒有什么風(fēng)景優(yōu)美之處，唯一能算得上亮眼的就是領(lǐng)地中那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

    她站在溪邊看了眼，發(fā)現(xiàn)里面一條魚都沒有——這不難理解，即便溪中最初有魚，到現(xiàn)在也該被抓捕干凈了。

    領(lǐng)地中沒有什么值得駐足的地方，倒有一處偏僻區(qū)域散發(fā)著令人難以忍受的味道。露西婭回到城堡后詢問蒂姆，得知那是“用來排泄的區(qū)域”。

    默什堡的上一任領(lǐng)主唯一的優(yōu)點大概就是愛干凈，他無法忍受滿地糞便的氣味，強(qiáng)迫他的子民們在指定的區(qū)域排泄。蒂姆看起來對此很不滿：“我原先的家就在那一片土地附近，那片地方被搞得臭氣沖天，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晚上睡覺都睡不好。”

    深淵的亡靈們從來都不需要排泄，今天的露西婭也學(xué)到了新的知識。

    到了晚餐時間，蒂姆照例為干活的居民們做了白地豆rou湯，又為領(lǐng)主大人琢磨新花樣。中午已經(jīng)吃過了葡萄酒煮rou，蒂姆思來想去，先為領(lǐng)主大人烤制了白面包。

    她知道該怎么烤制面包。在蒂姆小的時候，默什堡的領(lǐng)主并不是上一位老爺，他們的生活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艱難。那時候的蒂姆還可以時不時吃上一回面包——雖然說是摻了木屑、沙子的黑面包。

    主食有了，蒂姆再按照領(lǐng)主大人所給的食譜，煎了兩片切得薄薄的rou塊，加入適當(dāng)?shù)恼{(diào)料。她本來在猶豫著要不要往里面加上一些香料，但后來發(fā)覺這rou片在煎烤中逐漸散發(fā)出一種比香料更誘人的氣味，于是便作罷了。

    白面包、煎rou，最后配上一杯葡萄酒。有之前味道奇異的午餐做對比，這頓晚餐露西婭吃得心滿意足。

    外邊的農(nóng)田已經(jīng)整理好了，農(nóng)田附近廢墟的清理看著還要一兩天時間。地精們已經(jīng)從城堡中領(lǐng)取了種子——白地豆核，開始重新種植白地豆。露西婭站在城堡門口看了一會兒，對這進(jìn)度頗為滿意。

    兼任廚娘與女仆的蒂姆已經(jīng)將她的臥室收拾出來了，原領(lǐng)主的臥房床都塌了，蒂姆最后選擇的房間是個許久無人使用的客房，雖然沒有主臥大，但勝在干凈，門沒壞，地板上也沒濺上血液。

    露西婭走上二樓的時候，看見蒂姆正拿著掃帚站在走廊另外一頭，為精靈打掃房間。光精靈靠在房門邊，神色平靜地向她道謝。

    “蒂姆?！彼傲艘宦暎匆娔侵坏鼐掖颐γε芰诉^來，說道：“我明天清晨要暫時離開領(lǐng)地，日落之前會回來。”

    夜晚是野獸最為活躍的時間，無論地底地面都是如此。

    蒂姆瞪大了眼睛，顯然沒料到這位剛剛上任的領(lǐng)主第二天就要出行，一時間話都因震驚而變得有些結(jié)巴：“您、您要去哪兒？”

    “我想回那片樹椒林看一看?！甭段鲖I回答她。

    地精身上升起驚詫與不安融合在一起的色彩，露西婭輕輕眨了眨眼，將這種顏色理解為蒂姆失去庇護(hù)之后而產(chǎn)生的恐慌。

    她從來沒有被自己的子民這樣依賴過，淺金色的眸光柔和了下來。

    “不要害怕?！彼参康?，“如果你們遇到無法抵抗的危險，就喊我的名字——我叫露西婭。”

    她的眼睛能看穿世界上的靈魂，耳朵也能聽見需要她的祈求與呼喚。

    地精呆呆地看著她，仿佛她在說什么難以理解的話。露西婭轉(zhuǎn)過身，旋開木門的把手。

    “我會護(hù)佑我的子民?！?/br>
    第9章

    露西婭這一晚在城堡中睡得并不好。

    默什堡中沒有枕頭的存在，就連領(lǐng)主用的都是一種硬邦邦的木質(zhì)頭靠——將一塊木頭固定在精心制造的支架之上，中間打磨出凹陷的弧度，然后用布匹裹上幾層。蒂姆找遍了整個城堡，也只從上一任領(lǐng)主與護(hù)衛(wèi)長的臥房中找到了兩個。

    睡在這種頭靠上晚上連翻個身都難，露西婭的腦袋被磕得疼，前往樹椒林的一路上都在琢磨著什么時候去做個羽絨枕頭出來。

    這一片森之神異境早晨與夜晚呈現(xiàn)出來的景色截然不同。深夜時的它是吞人的巨獸，清晨時卻綠意盎然、賞心悅目，比任何地方都要生機(jī)勃勃。

    但凡是了解這個異境的人都知道，這里潛藏的危機(jī)并不會因為明媚的光線而減弱。

    露西婭伸手擋開垂落到眼前的嫩綠枝條，往上提了提背后普普通通的大麻袋。她稍稍側(cè)頭，瞥了眼身后的光精靈。

    那位精靈垂著眼睫，俊美的臉龐上沒有什么表情，在林間穿梭的動作卻明顯有些遲鈍，那雙昨日才從城堡中翻找出來的、比他的腳大一號的羊皮靴已經(jīng)被蹭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