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大人為默什城設(shè)定的律法，他恐怕當(dāng)下便會忍不住起身持弓，將辱神者當(dāng)場誅殺。精靈冰冷的目光從他的臉上一掠而過，像是將惡魔的面容記在了心底。

    惡魔虛偽地說著花言巧語，露西婭安靜地等他說完。

    惡魔這個種族在領(lǐng)地中太過稀少了，她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是誰——那位利厄斯喊著要“打倒光明神”的惡魔。

    也是那位提起過“克塔西大人”的惡魔。

    想要打倒她的子民太多了，她對此早已習(xí)慣，也并不會因此動怒。等惡魔終于合上了嘴，露西婭才開口，語氣中飽含好奇。

    “克塔西大人是誰？”

    第96章

    惡魔的眼睛瞪大了。

    在那一剎, 他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一眼就被這里的領(lǐng)主盯上，還特意差遣護衛(wèi)來抓他——原來是利厄斯那個倒霉小子將他給直接賣了！

    他氣得發(fā)笑，磨了磨牙, 萬萬沒有想到利厄斯竟然是真心實意地在給光明神做走狗。不過在這里遇見利厄斯本就是計劃外的意外, 丟失這么一個可以利用的“間諜”，也不會妨礙他們惡魔一族想要做的事情。

    事到如今, 再反駁狡辯也沒有什么用處，惡魔反倒放松了下來，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他并不避諱將和克塔西大人有關(guān)的事告訴眼前的這位領(lǐng)主, 事實上，他十分期待她得知克塔西大人的存在后會露出的表情。

    “那是世界上最為偉大的意志，”

    惡魔的眼中顯露出著迷之色；“它可以使生靈誕生，也可以使生靈死去。它親手創(chuàng)造出了不曾存在于世上的生靈, 它真真切切地造出了生命——而不是像假惺惺的神明一樣, 分明什么都沒做過，卻心安理得地享受生靈們的供奉和敬仰?！?/br>
    他像是沒有察覺到自己將曾經(jīng)信仰過的黑暗神也連帶著罵了進去, 抑或是察覺了也并不介意。一直被露西婭身上無法言描的氣場所壓制的惡魔掙扎著抬起頭來，眼中的光芒狂熱而近乎癲狂。

    “克塔西大人才是這個大陸真正的主人！怎么, 聽完我說的這些話之后, 你想要對我行刑嗎, 道岸貿(mào)然的光明神大人？外面可有許多你的子民親眼看著我走進來——”

    露西婭面容安定地看著他，或許是她的面容太過平靜，像是壓根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惡魔的面容變得有些扭曲。

    他仿佛被激怒了一樣，臉漲得通紅, 說出了自己原本沒有準(zhǔn)備說出的話。

    “如今克塔西大人已經(jīng)傳遞了它的旨意, 這個世界即將迎來終末之刻！一切都將被毀滅, 愚昧的生靈們將遭受清洗，直至新的國度建立，屬于黑暗的制度將統(tǒng)治世界！”

    露西婭察覺到了這些話的意義。

    惡魔想要毀滅這個世界，如今末世中最大的避難所默什城，自然是惡魔們的眼中釘、rou中刺，是第一個應(yīng)當(dāng)被摧毀的存在。

    在她不了解這片大陸上擁有怎樣的靈魂時，她也產(chǎn)生過這樣的念頭。深淵里爬出來的魔王大人曾想要當(dāng)一位威風(fēng)凜凜的魔王，像史書記載著的強大魔王一樣為大陸帶來災(zāi)厄，令眾生惶恐不安。

    但她如今已經(jīng)沒有那樣的想法了。

    所以在這個惡魔近乎是以一種宣戰(zhàn)的態(tài)度告訴她這些話之后，她的神色仍舊沒有起半分波瀾，而是沉靜地告訴他：“這些事不會發(fā)生?！?/br>
    惡魔冷冷地笑起來。

    “這可不是您可以阻止得了的事情，親愛的光明神大人?！彼粫r血液上頭，近乎傲慢地說：“克塔西大人擁有一支軍隊，它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這座領(lǐng)地輾成廢土?！?/br>
    ——那是一群被它親自創(chuàng)造出來的，原本不該得到生命的造物。

    露西婭抬眸，看著他。

    但惡魔已經(jīng)閉上了嘴。他雖然容易激動、也容易被觸怒，但并不愚蠢。

    如今他們惡魔還沒有徹底掌握那支軍隊，也無法完美地驅(qū)使它們，即便堅信世界上除了他們惡魔之外無人能夠找得到那些特殊的生靈，也不應(yīng)該透露過多。

    冷風(fēng)從窗口吹進來，他清醒了幾分，口出狂言之后往后退了一步，有幾分警惕地看著露西婭，像是生怕她下一刻就發(fā)難，嘴中還忍不住說：“噢，親愛的大人，您可是為您的子民親自書寫了律法，我想您應(yīng)該不會隨意濫用私刑，率先違反……”

    露西婭說：“你可以走了?！?/br>
    光明元素是她的耳目，只要她想，她就能夠看見光明存在的所有地方。在天上的神殿中生活的那些日子，她聽過許多對她不滿的言語。

    遭受了苦難的悲慘之人痛罵神明為何如此不公，好吃懶做的生靈責(zé)怪神明為何不幫助窮苦人。

    那些言語并不會觸動她的心靈，但她有時確實會因為所看見的悲慘而心軟。后來有些人成為了她的忠誠信徒，也有些人一次又一次地故技重施，若等不到神明的施恩，便再次換上一副憤恨怨毒的嘴臉，像是絲毫不記得曾經(jīng)從神明手中獲得的恩典。

    露西婭早已習(xí)慣，所以惡魔此時的言語無法觸怒她分毫。她只在意他口中所提到的“軍隊”。

    雖然她并不認(rèn)為有什么軍隊可以越過她來傷害默什城的居民們，但這終歸是一個隱患。

    惡魔表面上的神色沒有什么變化，靈魂的顏色卻顯然松了口氣，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最終飛快地溜出了城堡。露西婭又一次托起了腮，陷入沉思，而旁邊一直靜默不語的阿波羅垂下了眼。

    “大人，”他說，“我有一些事情，需要暫時離開片刻?！?/br>
    思索中的露西婭隨意點了點頭，阿波羅安靜地起身，悄無聲息離開了城堡。

    ……

    在離開城堡的那一刻，惡魔那大放厥詞后變得緊張起來的心情終于放松下來。

    光明神的行事風(fēng)格果然如此，渾身輕松后他在心中嗤笑著，若是黑暗神在這里，看見光明神的走狗進入自己領(lǐng)地的那一剎，就該把那家伙綁了起來，關(guān)囚車?yán)镱^滿大街地游行。

    他松了松衣服，后背上沾了點兒冷汗，穿著特別不舒服。惡魔回到自己暫住的地方，準(zhǔn)備打水洗個澡。

    來默什城的惡魔不只有他一個，他們是“探子”，想要探查探查這個領(lǐng)地里的狀況，最好能夠找出容易進攻的薄弱處，好完善他們偉大的計劃。

    他們都不是默什的居民，但這個地方的居民們對惡魔好像沒有抱什么太大的提防心，只是多出了點兒錢，就輕而易舉地將自己的房子租給了他們。

    這個惡魔就與另外一個惡魔住在一個默什人的家里，擠在一間不大的單房里頭。

    他走進房間找木桶的時候，那個惡魔正好也在房里，看見他時連忙站了起來，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你怎么才回來？深淵那邊有好消息了！快點兒，我們馬上就出城?！?/br>
    惡魔愣了愣，也露出狂喜之色：“好消息？該不會是……”

    “就是你想的那樣，”另外一個惡魔已經(jīng)等不及地站了起來，拉開房門：“雖然沒能完全徹底地馴服，但是多多少少已經(jīng)能夠管理那一支軍隊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攻上來，咱們快走吧。”

    按理說如果想要攻城，他們這些早已混進城里頭的惡魔最好留下來，到時候里應(yīng)外合，打得光明神一個猝不及防。

    但那支克塔西大人的軍隊并沒法被完好地掌控，誰也不知道到時候會發(fā)生什么，沒有惡魔想要留在這里，當(dāng)個敢死鬼。更何況默什城里頭從早到晚都有守衛(wèi)巡邏，想要里應(yīng)也是件難事兒。

    兩個惡魔對視一眼，皆明白了對方心中的想法，二話不說就往外走。默什除了晚間會關(guān)城門之外對出城入城并無太多限制，他們順利離開了這里，往某一處走去。

    “我剛才見到光明神了，”

    終于離開了默什，惡魔才終于和同伴分享剛才發(fā)生的事情。這件事兒可夠他吹一年的了，他得意洋洋道：“哼哼，神明也沒有多可怕嘛，只不過是個軟柿子罷了?！?/br>
    “光明神？就是那個默什領(lǐng)主嗎？”同伴睜大眼，旋即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我還看見過她幾回，老實說，神明的容貌果真跟我們普通生靈不一樣，跟支雪山上的高嶺之花似的，看得我都興奮起來，想干出點兒辱神的事情了?！?/br>
    “你這家伙，天天就愛想些……”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身旁同伴軟軟地向前栽去，他身上的鮮血濺到了惡魔的臉上。他的瞳孔縮成了細針，面容仿佛凝滯，驚愕地看著這突然的一幕，腳卻率先有了自己的意識。

    但他沒能來得及逃跑，他只覺得腳腕手腕四處皆傳來劇烈的疼痛感，有長箭將他釘穿在地。

    他的臉栽進泥土里，呼吸都開始顫抖，直至有人拽著他的頭發(fā)，將他的頭狠厲地拽了起來。

    他看見了一張臉龐——一張不久前還見過的熟悉臉龐。那酷似天使的俊美精靈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那雙眼睛像是沾了雪頂?shù)睦湟狻?/br>
    “不，不，”

    惡魔意識到了什么，他尖聲驚叫起來：“默什城就在后面，你不能殺我！城、城墻上還有人，他們都看到了！”

    阿波羅漫不經(jīng)心地側(cè)頭，與城墻上的一只地精遙遙對上目光。那只地精正瞧著這邊，眼睛都瞪大了。

    他不以為意地收回視線。

    “我確實不會殺你，”

    惡魔手腕處的長箭被他輕描淡寫地握住，漠然轉(zhuǎn)動。惡魔再一次痛呼，阿波羅看著他，眼中并無變態(tài)與好虐者折磨人時的刺激快意，也并無普通生靈折磨人時或許會產(chǎn)生的不適。

    “那么多不敬之言，”他人眼中潔白無垢的精靈指尖染上鮮血，他并不在意，平靜道：“死亡對你而言，未免太過輕松了?！?/br>
    第97章

    在惡魔離開不久, 又有一個生靈找上了城堡。

    如今的露西婭不是輕易能夠拜訪的——雖然大多默什人們都不敢與這近似神明的領(lǐng)主說話，但想要求見領(lǐng)主，讓領(lǐng)主大人“通融這個”、“通融那個”的生靈偶爾還是會出現(xiàn)的。

    如果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 蒂姆通常不會放人進來。不過如今這個生靈有些不同。

    他并不打算親自拜訪領(lǐng)主, 而是對蒂姆說：“請您幫我向領(lǐng)主大人帶一句話?！?/br>
    地精疑惑地看著他，看見他抿起唇, 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

    “我是赫克托，是一位泰坦，”

    那個瘦弱蒼老的生靈說, 他的聲音有些干澀，“……也是克塔西意志的觀測者?！?/br>
    蒂姆有些茫然，但在聽見赫克托接下來說的話之后，她倒吸了一口氣, 手中拎著的木桶險些掉在了地上。

    ……

    深夜大多數(shù)人都下工了的時候, 整座默什城都幾乎陷入了狂歡。食堂里頭起初只有領(lǐng)主大人賞下的鳥rou，午時陸陸續(xù)續(xù)有勞埃德、奧爾登這一類算得上小富商的居民又給添上了不少食物, 后來又有不少默什人效仿。

    每個人帶的東西都不多，有農(nóng)田的地精抓了幾把蔬菜, 時常出門打獵的戰(zhàn)士帶了幾塊兒rou, 比別人貧窮些的人家或許就只拎了小半籃野果子。還有幾個會釀酒的人家?guī)砹藥讐庸? 給大伙兒都分了一小口。

    人人都捎來了些吃的，到最后食堂里頭熱熱鬧鬧，看完一場比賽就來吃點兒東西, 簡直像是又一次美食節(jié)。

    有剛從遙遠的東部逃到這里的小孩兒隨著人群擠進了食堂，拽著自己meimei的手, 怯生生地看著眼前熱熱鬧鬧的場面。

    他們剛進城里頭, 聽說這里有免費的食物, 才從隔壁城區(qū)跑到這里來。兄妹兩的臉上都臟兮兮的，從死人身上撿來的衣服大到不合身，袖口褲腿卷了好幾回，還松松垮垮地搭在那里。

    他們是跟著西部的一群前雇傭兵來到這里的，那群雇傭兵只不過是好心捎上了他們一程，進城后就各走各路了。

    兩個平時在領(lǐng)地里頭撿垃圾的小孩兒如今站在食堂里頭，都有幾分拘束謹(jǐn)慎，眼前又黑壓壓的都是一片人，能聞到食物的香氣，卻又找不著食物在哪兒。

    正遲疑著，旁邊一個沾酒就醉的家伙歪歪扭扭地走了過來，嘴中嘟囔個不停：“好日子，真是個好日子！感謝神明，感謝光明神大人、感謝……嗝兒，你們兩個小家伙站門口干什么！”

    兩個小孩兒嚇了一跳，下一秒那人扯著嗓子喊了起來：“艾塞亞，你們的人堵這兒呢，快來領(lǐng)走！”

    一個清瘦的少年人走了過來，瞧見這兩個面生的臟孩子，倒也沒反駁什么。他推了推他們的肩膀，說：“走吧。”

    他們被帶到了一張長桌邊，桌上擺著各種各樣的食物。要是放在他們從前的領(lǐng)地里，被饑餓糾纏不放的人們一定會為了這桌子食物打得不可開交，個個都想把它們?nèi)繑n入囊中——但這兒不一樣，人們吃了個滿嘴流油，壓根沒有半點兒紅眼爭搶的跡象。

    那個少年沖著一個方向揚了揚下巴，對他們說：“諾，窗口那邊還有rou和菜，隨便吃，但碗不能拿出食堂?！?/br>
    年長些的孩子怔神片刻，連忙出聲道謝，小些的那個已經(jīng)忍受不住數(shù)天沒能吃上什么正經(jīng)飯的饑餓，伸手去拿了一片面包。

    涂了果醬的白面包，吃進嘴里頭松軟香甜，小孩兒狼吞虎咽地吃著，忽地就哽咽起來。

    這一日順順利利地落幕了，拿了獎品的人們歡天喜地回了家，有些打算將神明的寶藏留著當(dāng)傳家寶，也有些打算將它給賣了，換來可以供他們生活許久的錢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