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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山已過花甲之年,在這世上活了六十余年,一心就只撲在了降妖救世修仙之術(shù)上。 他一生是桃李滿天下,可當(dāng)成親兒子一般養(yǎng)大的就只有那四位親傳弟子罷。 大弟子顧長卿還是他二十五年前受故友護國大將軍馮燎之托,去冰原處理妖物作祟時,一時心軟帶回來的遺孤。 二十五年前的災(zāi)禍,雖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卻還全都清晰刻在腦海中。不比最近夔州安平縣事故,那可是他做了這么久的除妖道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何為真正的大妖禍世。 是何等兇火鋪天,尸橫遍野生靈涂炭。他與四大法門共同浴血奮戰(zhàn)七天七夜,不滅業(yè)火也生生燃了七天七夜,到底是將冰原三十六族,萬余活人燒了個干凈。 說是奮戰(zhàn),不過拼命護著那些無辜受難的百姓逃命,再從死人堆里扒活人罷了,卻是連那大妖的臉都未曾碰過一面。 也就是那時,顧遠山撿回了當(dāng)時年僅五歲便無故失去雙親的顧長卿,更名改姓,收成首席弟子。 而顧望舒則是同年深冬無月暴雪夜,被遺棄在剛建成的清虛觀門前一可憐棄嬰罷了。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娃娃,渾身雪白,連同發(fā)絲到睫羽汗毛都是雪色。苦寒風(fēng)嗥,他裹在襁褓里凍得渾身發(fā)紫,卻沒有像普通嬰童那般啼哭生嚎,只是睜著雙淺妃色大眼直勾勾盯著他的臉瞧,冷靜得就好像這般孱弱的小身子里鎖著個嗜血魔頭般讓人生寒。 連他都差點誤以為這是個小妖物崽子了。 他那小小襁褓里沒留下任何寫名身份名諱的紙條,只一顆精致雕刻著月桂宮欄鏤空銀鈴,剛好又因月人之身,才給這嬰兒取了望舒這個名字。 心是善的,寓意也都是好的。 顧遠山知道,論功德,論教書,他都可以當(dāng)之無愧受世人尊仰。自己是位名師,教師育人的本事是天下無二,鎮(zhèn)派降妖的能力也是一代祖師。 可卻不是一位好父親。 他終究還是沒能化解了長卿心中深埋的仇與恨,那個親眼目睹雙親慘死在眼前的幼兒,心魔猶在。視天下妖都為惡鬼為輕,重的是他總會在發(fā)作時平白將顧望舒視成仇人大恨,從小到大,多次險些要了他命。 不是別人,偏偏就是顧望舒。 即便他始終恪守著力不傷無辜之人,劍不為人出鞘的門規(guī),可那一雙頤指氣使,盛氣凌人的眼,依舊是顧遠山解不開的心結(jié)。 他也還是沒能護得了顧望舒的周全,月人之身自小受他人誹議排擠,被當(dāng)作半個妖人嘲諷恥笑,再加之因過度畏光不能與其他人一般在白日里隨心玩耍習(xí)武,自然早已將那孤僻扭曲的偏執(zhí)刻進骨髓里了。 如今九子奪位,大妖再來禍世甚至已將戰(zhàn)火牽扯進中原,恐怕已經(jīng)不是二十五年前一妖禍世的程度能與之相提并論。想要護得這蒼生不受牽連,自己現(xiàn)在這修成定是遠遠不夠,甚至于唯恐要借助天神之力。思來想去,唯有重陽一過便閉關(guān)修煉祈神為唯一解法。 只是這一去要多久,何時能出來都是未知。確實不想自己不在的時候發(fā)生些什么兄弟反目的爛事。 他這大半生閱妖無數(shù),妖與人其實相同,都是善惡有別。為非作歹的不少,但也不是沒有好的。善意純良,造福世人的神獸之姿,千年間也總會有那么一兩個修成正果脫胎成仙的。 不知怎的,顧遠山在見艾葉的第一眼起,就覺得這個妖眼神清澈得很,不像有什么壞心思。雖來歷不明,對其底細一無所知,但冥冥之中總覺得他會改變些什么。 譬如……命格。 沒想到啊,除了一輩子的妖,自己居然有一天會將弟子的命運賭在一只妖身上。真是天意弄人。 想到這,顧老祖師便跟顧望舒提了一嘴,問:“住在你那的妖最近怎么樣了,沒什么異常吧。” 顧望舒還一副怨天尤人的冷著個臉,說:“也就那樣,成天吃了睡,睡了吃,醒了就吵餓。弟子看他正體怕不是只豬。” “師父問你話,就不能好好答?”顧長卿忍不住一腔怒火拍案而起。 “我這不是好好答呢嗎?事實就是這樣,怎么,師哥是想把什么莫須有的罪名扣到我們頭上不是?”顧望舒心也是早就積了滿心忿恨不滿,見他不僅沒覺得自己昨日做得些許過頭,有絲毫歉意的,甚至還在跟自己做對頂頭! 他真想不明白這人突然是怎么了。怎會突然就想來殺了自己,突然就如此無情決絕。 “是非要聽我說出,我?guī)е拱胨教酉律匠匀藃ou啖人血做些什么傷天害理之事,你才覺得正常了?” “你!”顧長卿氣的咬牙切齒接不上話來。是論吵嘴耍無賴從小到大都沒贏過這人,每次除了一頓拳腳沒別的能讓他解氣。只不過此次……對于顧長卿來說已經(jīng)不是一頓毒打就能解氣的原則問題了。卻看他還是一副絲毫不想贖罪認錯的模樣,甚至跑到師父面前賞臉,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冥頑不靈!” “你恣意妄為!” “再吵就給我一同滾出去……” ———— 即使入了秋,正午的日頭還是照得明媚。 已無蟬鳴,卻盛陽炎。 顧望舒把傘面壓得更低了些,無心看天與秋色。 他今日真的太白了,就算遮得再低,任誰看來都是塊行走的白緞子,是枚長了腿的玉雕成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