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蝶觸碰到手心的一瞬，便被體溫暖融化，消成一灘水在掌心。美好事物皆若如此，咫尺仿佛唾手可得，到了手，卻是一場泡影罷了。

    顧長卿目色徒然一抖，與宋遠(yuǎn)相視而謀。他悄然靠近馮漢廣身邊，面目嚴(yán)峻問道：“將軍，過后可否叫這位巫女上來一敘？”

    馮漢廣還是一副目不轉(zhuǎn)睛，屏息凝神專注于表演的表情，只是稍微換了個動作，翹起腿來側(cè)到另一邊，沖不遠(yuǎn)處一直靜候觀察等著他發(fā)話的老鴇子勾了勾手指。

    老鴇馬上換上一臉討笑的小跑過來，媚眼瞇成一條斜線，諂媚道：“將軍可是有何吩咐呀？”

    “哦，我這位朋友對幻術(shù)頗有些好奇?！瘪T漢廣掛著個紈绔子弟的模樣，心不在焉吩咐道?！按龝杻罕硌萁Y(jié)束可否帶那位巫女上來一敘？”

    “這……”老鴇子有了幾分猶豫，但又不敢頂撞了將軍，只能陪著笑解釋起來，“不瞞將軍，那位巫女不是我們醉仙樓的人，只是巡演到我們這兒罷了，一向賣藝不賣身的，咱家也不好強(qiáng)迫……”她那精怪的眼睛一轉(zhuǎn)，浮夸謹(jǐn)慎的貼到馮漢廣耳邊吹風(fēng)道：“何況我聽說她是有過婚嫁的！將軍您看……”

    “廢話真他媽多?！瘪T漢廣被她貼得煩，回頭冷眼一翻，動作時帶著腰間長刀敲了桌腿，像個隨時能揮劍砍了人的霸官一般，狠聲嚇得老鴇渾身一顫。

    馮漢廣雖是個遏惡揚(yáng)善，享四方贊譽(yù)的總鎮(zhèn)將軍，可同時這人雷厲風(fēng)行錙銖必較的性子也是遠(yuǎn)近聞名，又整日待在軍營里，市民們與他也少有接觸。全靠坊間傳聞維持著的形象，倒也傳得愈發(fā)兇神惡煞，殘酷無情，長刀嗜血，殺人不眨眼。無論從尊卑，還是人性上，人們大都還是又敬又畏的。

    “我說要人侍寢了嗎？就上來交談幾句，有何不可？”

    “行，行得通，我這就叫人去請！”這老鴇哪還再敢道個不字，保命要緊，趕緊點(diǎn)頭哈腰陪著笑，手中小扇敲了敲旁邊跑腿小二的胳膊，意思他趕緊麻溜去請人，自己一邊連連往后退，一邊咧著個粗脂俗粉的笑。

    果然沒出一會兒，那西域巫女剛下了臺，就有侍女小跑過來貼著耳根說了些什么，接著她抬頭向這邊看了看，再點(diǎn)點(diǎn)頭。顧長卿坐在上頭冷眼旁觀，看得是一清二楚。不肖片刻，她便帶著個也穿著西域服飾的侍女走了上來。

    離近了看，這位巫女大人的姿色確非凡人，即便已經(jīng)過了二八妙齡，那一雙明眸還是含情脈脈，薄紗下隱隱可見罌粟般妖冶美貌，年歲似乎只在她身上增添了幾分成熟韻味不說，身上還散著異香。

    她只是悄然笑了笑，向這四人行了禮，一言未發(fā)。倒是身后的侍女先發(fā)了話，道：“巫女大人久仰馮將軍大名，如今得一見甚是有幸。只是我們巫女大人不會講漢話，有什么想說的，還需小侍轉(zhuǎn)譯?！?/br>
    馮漢廣點(diǎn)點(diǎn)頭，招呼她坐下，又示意周圍陪著的隨從陪侍小二什么的都退下，遮了青竹幕簾下來，隔絕笙歌，別有洞天。眼見無關(guān)的人都離開，顧長卿從桌下抽出手來撐在桌上，向前探了些身子，神情嚴(yán)肅正襟危坐。

    依明巫女微笑對著四人，提起酒壺倒在顧長卿杯中。

    姚十三看在旁邊，眼皮微微一抖。

    只這一個動作便可看出此女并不一般，若是放在常人，首敬必然為正位上的馮漢廣才是，她這舉動，分明就是知道誰才是為她而來之人。

    顧長卿自然也是看得懂，啞然一笑，將兩只手全都搭在桌上后，沉聲道：“既然姑娘是個聰明人，那在下也便不再含蓄直問了?！?/br>
    他抬頭正視依明那雙深邃的勾魂眼，毫無退縮之意，說：“姑娘剛剛那場表演，施得可不是幻術(shù)，是……妖術(shù)吧？”

    那侍女很明顯的自眼中掠過一絲驚詫，反倒依明還是持一副端莊秀麗之氣，毫無波瀾，歪過頭朝她說了些什么，是西域話，幾人聽不懂，只聽得她喚了那侍女“阿娜爾”這個名字。

    這名叫阿娜爾的侍女聽過她的話，微嘆了小口氣，沖幾人回道：“是道長好眼力?！?/br>
    顧長卿眉頭一抬，感覺身旁宋遠(yuǎn)的身子都僵了。宋遠(yuǎn)這時怕是滿腦子都是我偽裝得這么好，道袍沒穿，法器未亮，哪想一句話就被點(diǎn)名了身份??？

    好在顧長卿心性極穩(wěn)，也不急，慢條斯理道：“幻術(shù)皆為幻影，并無實(shí)體。但姑娘的雪蝶可是真的為雪所成，遇熱即融，可不是光憑幻術(shù)便能達(dá)到的境界。”

    依明笑答，以阿娜爾傳譯：“只要道長想看，我還可以幻出雪螢雪羽雪芙蓉來，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說完，竟無絲毫避諱的當(dāng)面從指尖繞出朵雪做的小花。

    馮漢廣在旁邊還一副看熱鬧的興致勁兒，忍不住問了顧長卿一句：“顧先生果然奇才異能啊，這么快就要抓住了？只是這妖怎么長得……和真人一樣？”

    馮漢廣這一問，正點(diǎn)在了當(dāng)下顧長卿疑慮不解之處上。這位巫女可以說身上毫無妖氣可言，甚至與常人無異，也并未著了他在這醉仙樓里布下的陣?？杉热蝗绱耍秩绾谓忉尩昧怂┭g(shù)，又是如何一眼看穿自己真實(shí)身份？難不成……

    顧長卿細(xì)細(xì)打量了一遍眼前巫女，難不成又是一位像艾葉似的琢磨不透的大妖？

    不可能啊，這世上哪來這么多大妖隨隨便便就給他撞見，況且艾葉再是氣弱他也察覺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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