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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人!”顧望舒被逼得渾身不堪,蘇東衡故意去挑起他那些難言慘烈的回憶,連曾經手把手教他習劍的唯一溫情記憶也被染上層灰,只能強撐精神,不被恐懼吞噬地嘶聲喊著! “蘇東衡,你就是在騙我!有人告訴過我,若是有人真心對你好,哪怕他用自己的命去換我的命,都是在所不辭求之不得!荊軻死知己,一心一意的人,從不需求什么回報!” “哈……”蘇東衡自嘴角泄出一聲笑來,而后“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不停,一手撐腰,舉杯飲盡杯酒,“呸”一聲吐出剛剛斬落酒盞中的發(fā)絲,笑得顧望舒脊背發(fā)涼,沒頭沒續(xù),不由再退一步。 就是再無畏無懼,剛愎自用的一個人,總還是會有個從骨子里就帶著膽怯與忌憚的事和人。 如果將這兩者混在一起,那正是面前這個狂笑著的人,與眼下場景。 “小阿舒,原來你是真的長大了啊?!碧K東衡大笑著招呼他坐下,仿佛適才怒言爭吵都是平平而過,說:“好,之前的事就算衡哥不對,是衡哥對不住你,沒在意你的心思想法?!彼麑㈩櫷嫖恢蒙系木票K向前一推,再跨步坐下,臉上盡是江湖人的灑脫曠達,甚叫人看不出當下究竟誰為正反,誰才是那無理取鬧之人。 “我又怎會舍得要你的命啊?玩笑而已,勿要當真。你先坐,我還有份見面禮要送你?!?/br> 顧望舒雖有三分猶豫,不過余光瞥見身后持劍人群沒再逼近,他也不想把事鬧大,深知自己是處身威脅之中,也還是聽了話坐回座位。 他對眼前這英姿偉岸,卻又暗藏兇險的男人的情感真是交織得過于復雜。究竟是喜是恨,是恩是怨,他除了一味逃避,終是找不出答案。 他給自己帶來過太多,也改變了太多。復雜到如果人生重活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接過他當年遞來的那把劍。 正如那年秋風秋雨,獨坐門前的少年茫然望月,心里空落落的藏著刺,疼得可比渾身傷痕累累還要折磨。 他不止一次想過去死。 直到蘇東衡委身坐下,把自己的桂魄抽出來端詳幾分,重新?lián)Q了個角度塞進自己手里。 告訴他其實你可以,放肆去恨一次的。 世道待你不公,不留容身之地,那便自己殺出一條路來。 …… 蘇東衡捻起桌上一根銀絲,夾在指間隨意搓了搓,與身旁侍從道了句:“去把阿娟帶上來。” 顧望舒無心吃酒,也無心受蘇東衡什么禮物,只想著怎樣他才能快些放他從這龍?zhí)痘ue中出去。他此次前來赴約的目的只有兩個,一是想問他當年不辭而別的緣由,二是想釋明他與艾葉的關系,他并不是個玩物。 可那緣由,怕是不說也可會意了。 此刻卻也忽然釋懷,知與不知有何不同呢。 反正這些往事,如今已然不重要了。又或許,已經明了答案。 他是個有血有rou,有心,也會疼的人,不是個木頭做的玩物。 沉思之際,被一陣鎖鏈碰撞嘩啦聲吵醒。顧望舒回頭看去,登時像見了什么羅剎惡鬼一般驚恐睜圓大眼! 那是一個淺金發(fā)色的瘦弱少年,畏畏縮縮的在凌亂額發(fā)縫隙中露出抹膽怯恐慌的墨灰色鳳眼,皮膚白得發(fā)粉。他太瘦小了,以至于分辨不清究竟多大年歲,可更讓他震驚觳觫的是,少年那細弱得仿佛一折就斷的脖頸上,還死死扣著個鐵鎖,拖著手臂粗鐵鏈與拳頭大小的鐵球,沉得他幾乎走不動路,拖著個腳艱難前行。 這男孩也是個月人!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要…… 男孩走到蘇東衡面前,顫顫巍巍卻又極度服從的跪下,頭埋得很深。 “喜歡嗎,阿舒?想尋一個與你同病相憐的可不容易,我可是花了不少銀子才從黑市買的?!碧K東衡像是看個家寵一般睥睨著男孩,俯身下去撩起男孩金發(fā),和顧望舒說著。 “他沒你純,可比你乖。” 說完,捏著下巴抬起男孩的臉,將他掰向顧望舒那邊。 男孩一臉驚恐,灰色瞳仁中噙著淚水,視線撞上顧望舒的一瞬明顯遲疑住,再是渾濁惶然復雜的不可思議。 “月人自嬰童時期不是被做詛咒妖嬰拋棄,餓死,燒死,再就是賣與黑市給富人們做玩物,能有幾個像你似的平安無事長大?阿娟就是自小被人當家寵養(yǎng)的,我想你也只是聽說過這般事跡,卻沒見過,這次便叫你見見?!?/br> 顧望舒看那男孩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己,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么,卻又發(fā)不出聲?;蛟S在那孩子的世界里,他早就認定自己與常人不同,自己就是個供人玩弄取樂的物件,和他一齊長大的月人無論男女,都是這樣的,天經地義,怎么會…… 那種毛骨悚然的寒意與恐懼自腳底漫過大腦,一片空白,顧望舒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咚咚的聲音,震耳欲聾,幾欲逼瘋。 樓臺歌舞升平,進了耳中卻似鬼魅怨曲,他待不下去了,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蘇東衡?。?!”顧望舒幾近崩潰的嘶喊起來,“你這是何意!你是想告訴我,如果當年我一時受了你的蠱惑答應和你走,就會落得這般下場嗎!” 他渾身顫抖,呼吸困難,內氣蕩得兇猛,每喘一口氣都是鉆心的痛!再也看不下那男孩一眼,閉上眼都是男孩絕望失神又怯懦的眼,仿佛那個被鐵鏈拴著的人是他,是他的臉!是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