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的執(zhí)念在心里生了根，那一瞬間，我以為是阿弟回來了。是他陰魂不散，他非要要了我全家人的命，如今連我也不想放過！是我著了魔，失了智，伸出手扼住了他那弱小慘白的脖頸……

    被關(guān)了幾個月的禁閉，再出來之時，師父似乎也有意無意的不敢再讓我接近他。就這樣偷偷看著他一天天長大，看他咿呀學(xué)步，看他會跑會跳，看他會因懼怕陽光而痛苦，也會因為得了個新的玩具而歡笑，看他長出一頭好看的白發(fā)……

    如果阿弟沒死，應(yīng)該……也會長成這個樣子吧。

    可我恨他。

    恨他奪走了我的一切。

    我見他被人孤立，被人欺辱，也只是視而不見。不是不想幫他，只是我……真的伸不出手。每次想要出手以之前，那些已經(jīng)被掩蓋埋葬的回憶，哪怕已經(jīng)日久模糊得成了碎片，卻還是扎得心口痛苦不堪，飽受折磨。

    原來仇恨是會生根的，牢牢抓在你的靈魂深處，根枝利爪般硬生生插入血rou中。一動，便叫你生不如死。

    我是個哥哥，可我卻保護(hù)不了自己的弟弟。

    不僅無法守護(hù)，我甚至還曾無數(shù)次的發(fā)了瘋，想要殺了他。

    我是個罪人，是個獨自茍且偷生無法守護(hù)家人的罪人，也是個懦夫，被自己本心肆意cao縱的懦夫。

    求道教會了我愛世人，大愛天下，愛自己，卻怎么也教不會我，去愛自己的親人。

    我看他受人欺負(fù)，見他痛，見他委屈，心會痛?？扇粑页鍪謳退プo(hù)他，只會更痛。

    我總怕我又會像孩童時那般，控制不住心魔失手殺了他。

    視而不見是我能為自己，也是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知道他恨我。恨我為何總是對他惡言厲色，不屑一顧，麻木不仁，甚至是，見死不救。他本就生得特別，容易受蜚語惡謗，本就不為世人所受，可他唯一能期盼依靠的兄長，漸漸的也變得和世人一般，屢次三番將他拒心門之外。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欺負(fù)過他的人凡是被我發(fā)現(xiàn)，事后都會統(tǒng)統(tǒng)被我狠狠教訓(xùn)一頓，教人再也不許靠近；誰若是背后嚼他舌根，我便恐嚇要割了他舌頭；他每每傷在外面暈死過去，也都是我將他抱回來處理好傷的；他不喜穿白色，我便替求師父許他可以破例不著觀服……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寒川泠月難以接近的聲名，其中大半是因我造成的吧，哈哈。

    這是我能盡的最大努力，是我還能贖罪的最后法子了。

    心魔就是心魔，是我道行不夠是我軟弱，戰(zhàn)勝不了。仲秋雨夜的那把逼在他頸間的劍，眩目掣電之間，我從他那絕望失落的眼神倒影中，似乎看到了那日癱坐在火光廢墟之外弱小無力的自己。

    那一刻才明白，也許我自始自終，恨的都不是我那個沒能長大的阿弟，恨的只是那個保護(hù)不了家人的自己罷了。

    是我的無能，才使他在如此殘酷的環(huán)境中長大，不近人情性格古怪，寧愿以命威逼要我親手殺了他，也不愿向我求饒一聲。

    他就那么恨我，恨到情愿讓我背上一輩子的罪孽與歉意。

    十鞭銷魂鞭，不是我替他背的，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咎由自取。

    是我欠他的。

    還不清的。

    原來神將他帶到我身邊，不是為了折磨我，而是為了讓我贖罪的。

    望舒啊……是哥對不起你。

    是哥的錯，是哥無能。

    利刃攪得內(nèi)臟細(xì)碎生疼，抽盡了法力已無任何回天乏力之術(shù)，能感覺到血液漸漸脫離身軀時蝕骨的寒……

    他也曾因我而這般冷過，痛過，我真是個瘋子，是個惡人啊……

    又是一陣斷續(xù)的劇痛襲來，已經(jīng)支撐不住身子了……

    我看向身前背對我的他，定是堆了滿臉的難以置信與驚恐吧。還好，還好，你沒傷到，你還是完好無缺的，足夠了，我……

    意識抽離的前一瞬，我聽到了他聲嘶力竭喊出的那一聲，

    “哥?。。?！”

    我感到胸腔間瘋狂跳動的心臟一抖，身上忽然也不再痛了。

    阿娘。

    我是個，合格的哥哥了嗎。

    恍惚間，我看到了阿娘的身影。

    她笑得依舊是那么溫柔祥和，蹲下來捧起我的臉，嘴唇輕輕貼上臉頰，帶著只屬于阿娘的香味，久違的，是我夢過千千萬萬遍的……

    我看到身后阿爹抱著阿弟，在不遠(yuǎn)處沖著我欣慰的笑著。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滿身的傷痛，都被喚了出來。

    “阿娘，我做到了！我守約了！我保護(hù)好阿弟了……阿娘，我現(xiàn)在是個鐵骨錚錚的契骨漢子了嗎？阿娘，我好想你啊……你怎么才來接我……”

    ——“好娃娃，我們回家吧。阿娘給你燒了好吃的晚飯，吃完了，我們一家四口去山上看星星，好嗎？”

    第三卷 ：須張燭

    第99章 清風(fēng)

    欽原踏著跳步落在平野之上，這個幾千年間從來都沒用自己的腳走過這么多路的大妖，只覺得又累又恨，累的是形影孤只趕路的無奈，恨的是自己怎可能會敗在個凡人手里。

    這片平野離曾經(jīng)她與土螻一起生活過的地方不遠(yuǎn)了，才得了兩只大妖修為的欽原早已不再在乎什么情理道義，她只想趁這勢頭去尋更多隱世的大妖與妖子，畢竟以現(xiàn)在的她，想要對付陸吾都還只是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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