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顧望舒將自己半生堆積起的恨，痛，惡言，冷眼，絕情等等交織的心虛，那些說不了，道不出的冤屈，統(tǒng)統(tǒng)吞進四肢百骸，再一劍劈在這無辜土地上的樣子——全都看進眼里。

    好像再這般仔細些看下去，就能透過這張精致冷清的皮囊，看到他那早就破爛不堪的魂靈似的。

    顧望舒凝神聚力，劍尖寒刃已然生出月輝。

    好。反正也沒有退路，那便死磕到底。

    “喂，小妖怪。我問你的話還沒回我呢?！卑~帶笑的賤兮兮嗓音突然再冷不丁傳到顧望舒耳邊，“你總得回我吧，再不說可就真沒機會了?！?/br>
    “什……”

    “還有你師弟也正想問你能不能別死呢，他現(xiàn)在講不出話來，我便替他問了吧？”艾葉說完還沖著顧清池跪著的地方瞥了瞥眼。

    “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兒開玩笑！”

    只是顧望舒現(xiàn)在連陪同艾葉玩笑的精力都沒有，一寸神也不想分。

    “且聽你說的那是什么話！是你自己偏要跟來的，替你擋什么擋，怎么不死！今日我倆怕是誰都沒法活著出去！反正死在一塊兒，也挺好！”顧望舒停頓一聲，繼續(xù)道：“就是有些委屈你，莫名其妙因我被攪進來，折你那千年的修為著實可惜，但也沒得選……不過好在是你先粘上我，若真要怪罪什么弒大妖之罪，也落不到我頭上?！?/br>
    “啊，是說殉情嗎？”艾葉還在沒個正經(jīng)的笑著，就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什么生死一般，道：“聽著還不錯？那你快承認你喜歡我，愿意同我一道去那深山老林，無人小院，咱們隱居曠世或浪跡天涯的，我就答應跟你死在一塊兒！”

    顧望舒極不耐煩地乜他一眼，你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罷了，想他畢竟確實不是個人。

    卻也暗下想了想，反正事已至此，有些心意，再不說，就要隨他這身皮rou爛在地里了。

    不說啊，端著這一身清高正骨又有何用，到了地府誰還不是個孤魂野鬼了。

    人呢。有些話有些事，就總想著再拖一拖，沒事還有明天呢，還有下次呢，還有機會呢。最后變成，還有下輩子呢。

    顧望舒瞧著艾葉那張笑得堪稱晦氣的臉，卻絲毫氣不起來。

    我在地府摸爬滾打個幾年消了罪孽也許就會有下輩子了，不管是做人做狗做牛做馬，總會轉世?？砂~不一樣，他是個妖，死了，就只能魂飛魄散，沒有下輩子了。

    我們沒有明天，沒有下次，沒有機會，亦沒有下輩子了。

    就算玩笑話約莫也是最后一句，不如……

    顧望舒也不知道自己就著了什么魔，中了什么邪，尋思到這兒，心里突然就縮緊起來，像是有幾百萬只螞蟻密密麻麻爬上心頭似的噬心奇癢，帶著一股勁直沖頭頂，印堂發(fā)麻，壓不下去。

    也再不想逼迫自己壓了。

    他嘆了口氣，散去手中法力，回過神看艾葉一雙含笑濕水的桃花眼，倒是自己眼底盡是凄苦清冷。

    嘴唇張了合，合了又張，猶豫數(shù)分，終也就借著這股勁兒開了口。

    “艾葉……謝謝你?！?/br>
    他目光躲閃，又覺不好重新穩(wěn)下心神望住艾葉。

    “我早就知道的，我就是個為人世不容的身子，終有一天會被當作妖人圍殺。就這么孤身一人而來，再孤獨而去?！?/br>
    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姑棲與誰鄰。

    顧望舒一軀月人之身，真就活成了一輪殘月，只影孤身，即便身在黑暗，仍是一身傲骨亮潔，不知照亮多少行人路。

    他走過去，張開手臂環(huán)住艾葉，再將他一把拉過來，額頭相抵。

    “卻不想，還能有人愿意陪我走這一遭?！?/br>
    他貼在艾葉耳邊，輕聲道。

    “遇了你，此生無憾。”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是我此生唯一之幸?！?/br>
    “我……很喜歡你?！?/br>
    第111章 妖瞳

    艾葉一怔。

    他當真是開玩笑的，沒想到顧望舒居然真的說了出來！他這石人石馬顧望舒，竟然能親口說出，喜歡我？

    好……

    好啊！

    好。

    兩人額頭相抵，近到在這噪音漫天的境遇下，連對方的鼻息都聽得一清二楚。

    顧望舒一雙玉睫妃瞳，被霧色籠繞著，撲朔迷離，鼻梁隨著眉骨順勢而下，雅致非凡，下面兩片淡紅的，噙了水霧的唇，柳葉樣微微的顫抖。

    總會有那么一個人，你看他完美的像個天神，在這烏煙瘴氣，風塵骯臟的世道中，即便是滿面冰霜，也能獨自絢麗發(fā)光。

    自此以后，其他人便不過就是過眼云煙。

    可即便是天神，也有忍不住，愛到骨子里，便想要褻瀆的時候。

    從那張蒼白凄泠的面容中吹出的鼻息，竟是如此熾熱，幾乎要被燙傷。

    目光下移，見著那扇冰水桃花般的薄唇。

    一定很涼吧.....

    好熱。好燙。好想要......

    他挑起眉毛，瞳仁一轉，不顧一切的沖顧望舒的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這一吻，伴著浪濤轟鳴，頂著四周法力壓迫，方生方死，排山倒海而來！

    水浪的聲音鋪天蓋地，如雷貫耳，仿佛隔絕世間，明明眼下連呼吸都困難……他卻沒有放開，更用力的吻了下去。

    冰冰涼涼，欲罷不能，致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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