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本王回京，封真人，撅升二品誥命?！?/br>
    謝太初作揖謝恩。

    然后他轉(zhuǎn)身，撩袍子半蹲下，將趙淵摟在懷中。

    趙淵猶如受驚一般顫抖掙扎起來。

    “殿下莫怕?！敝x太初低聲對他緩緩道，“我是謝太初，來接殿下、接殿下——”

    趙淵聽見了他的聲音，抬眼看他，曾經(jīng)明亮的雙眼此時變得死氣沉沉，血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落在了謝太初的指尖。

    他修無情道，許多許多年以來，心似古井無波。

    一個人的命運(yùn)，一個人的際遇，一個人的顛沛流離，不過是這大千世界的一個氣泡，從歷史的巨浪中翻起，接著便悄無聲息的破碎。

    不應(yīng)該也無暇為此駐足悲戚。

    可那滴淚，似乎帶著炙熱的痛，卻在這一刻，真真正正的滴落在他心尖，讓他的心臟驟然一頓。

    謝太初抱著趙淵的手緊了緊，堅(jiān)定道：“我來接殿下回家?！?/br>
    第13章 冰封

    天邊開始發(fā)亮的時候，行在大營終于塵埃落定。

    蔓延上天壽山的火燒過了山頂，已經(jīng)往山林深處而去，只剩下滾滾濃煙可以從大營處觀望到。

    只是不知道為何，霜降后竟然下起了雨，開始淅淅瀝瀝的，落在地上變成了冰。很快雨慢慢成了雪，雪又頃刻鵝毛大小，漫天飛舞，半個時辰之內(nèi)行在已然銀裝素裹。

    雪中有錦衣衛(wèi)持傘送舒梁歸來，待到帳下，舒梁作揖行禮道：“王爺，雪一起來，那翻過山去的火便被撲滅了，更不曾驚擾祖先陵寢。”

    寧王站在賬門出，負(fù)手而立，皺眉仰望天壽山，過了片刻道：“天壽山少雨，偏偏就下了雨。霜降又未夠嚴(yán)寒，偏偏又起了鵝毛大雪。連老天爺都眷顧本王，本王繼承大統(tǒng)，是眾望所歸、天命使然。謝太初果然還是有些本事的?！?/br>
    舒梁諾了一聲，猶豫了片刻，欲言又止。

    “什么話別吞吞吐吐的?！睂幫醯馈?/br>
    “……奴婢斗膽問詢，王爺正要放了樂安郡王嗎？”舒梁問。

    寧王瞥他一眼：“何意？”

    “賢帝血脈中，太子一門已絕，可肅王府還有趙淵一人?！笔媪旱?，“王爺這些年來低調(diào)隱忍，步步為營，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靠的絕不是僥幸縱容。讓奴婢看來，趙淵這個人就算四肢全廢也萬萬不可放過。”

    寧王沉默。

    舒梁又躬了躬身，更恭敬道：“所謂一時火起，最佳滅火的時候，便應(yīng)在火苗之時。若再容他燒上幾分，變成火勢……一如這天壽山昨夜大火了?！?/br>
    “我已與謝太初有了約定，又怎么好更改?！睂幫跬蝗坏?。

    寧王這話說得仿佛是推卻，可仔細(xì)琢磨意思推卻中又帶著幾分慫恿。

    舒梁笑了笑，垂下眼簾委婉道：“王爺未來是天下共主，一言九鼎、一諾千金。這樣的事情合該奴婢來辦?！?/br>
    寧王不置可否，倒開口囑托道：“往寧夏衛(wèi)去一路千里，荒郊野嶺之地甚多，天命無常，悄無聲息地也怪不得誰。只是若入了寧夏衛(wèi)，便進(jìn)了眾人眼目之中，還是得好生照顧才對?！?/br>
    “是?！笔媪簯?yīng)了下來，躬身退出大帳，快步行至柵欄十二親衛(wèi)駐地處，左右一看，并不見沈逐身影，便喚了今夜當(dāng)值的總旗范宏。

    “沈逐呢？”

    “沈爺帶著北鎮(zhèn)撫司的人回延壽寺了?！狈逗甑溃八f那邊兒吃緊，快馬去了有一個時辰了?！?/br>
    “趙淵被安排在了何處你可知道？”舒梁又問。

    范宏撓了撓頭：“還能住人的帳就那幾個，剛出來的時候謝道長把人直接帶到自己帳里去了。”

    舒梁皺眉：“你招呼下面，找二十人與我同去?！?/br>
    “是！”

    舒梁在雪地中走得極快，不消片刻已帶著二十錦衣衛(wèi)抵達(dá)謝太初臨時就寢營帳前，道：“凝善道長，咱家叨擾了?！?/br>
    謝太初帳簾半掩，內(nèi)里并無聲音，舒梁皺眉，命身側(cè)錦衣衛(wèi)掀簾子。果然帳中無人。

    舒梁眉頭緊擰，對身側(cè)錦衣衛(wèi)道：“速去請韓傳軍大人?！?/br>
    *

    趙淵在做夢。

    溫暖的體溫和熟悉的懷抱讓他意識起起伏伏、朦朦朧朧。

    耳邊傳來房屋燃燒、梁棟倒塌的聲響，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夢中的自己雙腿健康，站立在肅王府外不遠(yuǎn)處，眼前的肅王府燃起通天大火，火舌吞噬了肅王府的牌匾，門廳，亭臺、樓閣、父親的鎧甲、哥哥的長弓、母親斑駁的妝奩，水榭前那棵垂柳、還有上面那窩燕子……

    沒有人在他的夢里。

    卻血跡四濺。

    回家？

    哪里還有家？

    他站在血泊之中，雙腿無法移動，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的一切過往，都成灰燼，化為塵埃，被吹散在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他從噩夢中驚醒的那一刻，耳朵里依舊是鼓噪的燃燒聲，……漸漸地，燃燒聲凝成了現(xiàn)實(shí)中的聲響，那是寒風(fēng)呼嘯的聲音。

    趙淵被謝太初緊緊包裹在披風(fēng)中，又被人面對面環(huán)抱在馬前身前。

    謝太初座下快馬一路狂奔，沿著山路往北延壽寺而去，雖然一路疾行，可他已察覺趙淵氣息已變。

    “殿下醒了？”他問。

    懷中之人并未答話。

    謝太初仔細(xì)凝視前方，即將西沉的月在烏云后只有一個朦朧的影子，唯有腳下之路隱約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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