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你再是詭辯也好,再是義正言辭也罷。我只知道……昨夜被拘禁的是我皇爺爺,尸骨不全的是我的父兄,被逼自刎的是我的二叔。我做不到如你這般冷靜自持,還能分析天下未來局勢。謝太初,你哪怕、哪怕只是說一句話……”趙淵自嘲笑了,“你哪怕只是、只是阻攔一下……我也不會如此難過……我的夫君與我結(jié)發(fā)便動機不純,一年同室卻一次不曾預(yù)警提示。” 謝太初本還欲說什么……然而看到趙淵悲戚的面容,便緩緩抿嘴沉默下來。 “你應(yīng)該任由沈逐殺我?!壁w淵笑起來,已有些癲狂,“我死了,便與父母兄長黃泉一處。能成全你天下大道的路子,更不會成為你的負(fù)擔(dān),讓你在回京城為新帝效忠還是護著結(jié)發(fā)夫妻不被天下人指摘而左右為難。” “‘傾星閣亂世出,出必安天下’……這就是無情道嗎?表面玄之又玄,不過袖手旁觀而已?!壁w淵悵然一笑,抬頭看他,“見死不救如何心懷慈悲,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蒼生?!謝太初……說得再冠冕堂皇,你也不過是沽名釣譽、欺世盜名的騙子。” 樂安郡王,是京城出了名的好脾氣。 沒有貴族架子,也不貪圖享樂。 平日愛好不過琴棋書畫。 他也曾問過郡王,可有什么特別心愛之物。 樂安郡王狡黠答曰:吾平生愛好唯二,一是這方圓棋盤;二則嘛……太初知道的,唯卿而已。 可如今…… 趙淵字句擲地有聲,幾乎是直問入謝太初心底。這樣決絕的趙淵似乎從來不曾出現(xiàn)過。 謝太初不知為何,心頭竟覺酸楚,一時失語,無以回答。 趙淵含淚而笑,笑不可遏,笑得淚流滿面,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方才勉強平復(fù)了悲痛之心,別過頭去不再看謝太初。 “我不敢再拖累凝善真人?!壁w淵道,“天亮?xí)r,便將我放在大路上,你自行離回順天府吧。屆時誥命在身,又為國師。輔佐寧王榮登大殿,傾星閣之神話可傳世了?!?/br> 他蜷縮在獸皮下,長發(fā)披肩,再看不清容顏。 “……殿下并非負(fù)擔(dān)?!敝x太初低聲道。 可此時的趙淵身處絕望悲痛之中,又如何聽得到他的辯解。 風(fēng)雪聲嗚咽,蓋過了一切。 * 趙淵渾渾噩噩睡了并無多久,便已被謝太初喚醒。 此時洞口的枯樹枝已被移開,炭火被踩滅,而謝太初已將行李收拾停當(dāng)。 “殿下,此時得出發(fā)了,后面騎兵怕快要追上來。”謝太初道。 “我說了不再拖累……”趙淵還要再言,謝太初哪里聽他多話,將獸皮一裹整個人抱了出來。 此時天有微光,大黑馬拖著箱籠已在雪地里翻枯草吃,謝太初也不多言,翻身上馬,帶著趙淵便一路往西北而去。 今日他動作比前一日更顯急促緊迫,連表情都已凝重,沒來由地讓人感覺身后不曾出現(xiàn)的追兵更有威脅。 這一路大黑馬幾乎是撒腿狂奔,一點力氣都不留,一路西北疾行。 便是如此,天亮的時候,便聽見了密集馬蹄聲從身后而起。 趙淵本就在謝太初懷中,已看到了自天邊出現(xiàn)的兵線,兩百騎兵四百馬匹。在遠(yuǎn)處拉出一條黑色的長線,還在迅速接近。 “這波是宣府的精銳騎兵,如今快要咬上來了……十日前還在京城時,我便放了信鴿聯(lián)系甘州福王求救,如今福王府兵也應(yīng)快到附近,只要再撐一時,福王兵到,殿下可脫離險境?!敝x太初在他耳邊道,“殿下莫怕。” “駕——!”謝太初又鞭激大黑馬,再提速幾分。 如此追趕不到半個時辰,身后騎兵已近,可看見他們盔甲寒光閃閃,更有長柄重弓在側(cè)。 又行幾里,轉(zhuǎn)過山坳,便見幾十人的輕騎馬隊等在前面。 對面吆喝道:“來者何人?!可是凝善道長?” “正是?!?/br> 為首兩個年輕人速迎上來,其中一個年紀(jì)大些的抱拳大聲道:“甘州福王屬下,甘州左護衛(wèi)營千戶闞玉鳳,甘州左護衛(wèi)營百戶陶少川,領(lǐng)福王令前來迎接樂安郡王!” 說完這話掏出福王令抬手揚起。 謝太初待看清楚了福王令這才勒馬減速,已至二人身邊。 “后有追兵?!彼啙嵳f。 闞玉鳳對他道:“道長帶郡王先走,我與少川斷后?!?/br> 謝太初搖頭:“是韓傳軍屬下騎兵,目測在二百余人,裝備精良,無法硬拼。” 韓傳軍的名聲北邊諸將都聽過,闞玉鳳一怔:“道長勿驚,我等誓死保衛(wèi)郡王?!?/br> 謝太初解開系在二人身上的腰帶,將趙淵抱至闞玉鳳面前,待闞玉鳳安置妥當(dāng),這才對他道:“還請二位將軍將郡王送抵寧夏鎮(zhèn)妥善安置?!?/br> 謝太初下馬,解開大黑馬身上韁繩箱籠,對它道:“走吧,別傷及了你。” “道長這是何意?!?/br> 謝太初抬眼,看向趙淵,笑了笑:“我來斷后?!?/br> 年輕點的陶少川已經(jīng)沉不住氣:“你個臭道士逞什么強,難道你能比我們福王府兵更厲害嗎——” “少川!需要冒犯!”闞玉鳳喝止道,“道長,我弟弟雖然沖動,說得卻沒錯,您……” “我已人困馬乏,尤其是身下大黑,再難蓄力。二百精兵,二位所帶人馬也并不能夠抵御多久?!敝x太初勸道,“若二位身死,他們追上樂安郡王是必然的。如今最穩(wěn)妥的辦法就是我來斷后拖延追兵,二位沿著北邊長城一線快馬帶郡王入寧夏。待入圈禁之地,殿下才算是安全無憂。不然一切便毫無意義?!?/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