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高大，丹氣十足，這話在疾行馬上大聲而出，由遠(yuǎn)及近，聲音卻穩(wěn)定洪亮，是練武之人。他在門外勒馬，身后騎兵隊伍齊刷刷地都停了下來，一行人儼然訓(xùn)練有序。

    那人看過來，頭盔下的面容在昏暗中看不清楚，然而掃視的目光中肅殺之意極強：“得把他們攔在黃河那邊，不然整個寧夏鎮(zhèn)周邊都得遭殃！”

    狄邊平連忙抱拳躬身：“步將軍！”

    來人正是寧夏總兵步項明。

    “老狄，張亮堡還有多少軍馬。去拿了馬匹錄薄，隨我去馬廄點馬。”他邊說著邊瞥了一眼趙淵，“再去找了張一千，所有提得動刀的男人，在村口沙壩結(jié)集！”

    狄邊平連忙應(yīng)聲：“是！”

    步項明一甩鞭子一行人便已往馬廄方向而去。

    狄邊平抬步要走。

    狄英喊了一聲：“爺！”

    老頭子腳步一頓，本一直佝僂著身子的狄邊平挺直了背，回頭看了一眼狄英，又對趙淵笑了笑：“庶人，老頭兒要是回不來，狄英……就拜托您了?！?/br>
    趙淵本按著狄英肩頭，這會兒手不由得使勁。

    “我知道了。請老先生務(wù)必保重?！?/br>
    *

    村口沙壩往外一馬平川，再遠(yuǎn)些就是黃河和上面的浮橋。自邊城而起的狼煙依舊滾滾濃烈。

    步項明引馬在黃河這頭看著，烽火臺傳遞信號，一束束的狼煙由遠(yuǎn)及近，每一個烽火臺的燃起便預(yù)示著敵情更緊急一份。

    “將軍！張亮堡人馬結(jié)集完畢！”副官在他身后道。

    他四下看看，問：“張一千人呢？狼煙已起，他人怎么不見?！?/br>
    他手下有人道：“昨兒晚上在寧夏鎮(zhèn)里醉仙樓見過他，跟金公公的手下少監(jiān)廖逸心喝酒聽曲兒呢。”

    步項明咬著后槽牙，臉色黑了起來。

    金吾……

    監(jiān)軍太監(jiān)金吾自從來了寧夏，仗著身后人是寧王，處處打壓他。不過是因為他沒有送過禮，沒有阿諛獻媚而已。

    步項明轉(zhuǎn)身掃視，眉頭緊皺：“張亮堡就這么些人？！”

    “是！壯年不到一百，十五歲以上老幼男子各三十。馬匹二百三十一，都裝上了馬具?！备惫僬f，“兵器庫里火銃二十，沒有彈藥。只有普通鵝羽箭五百，也都分下去了。張亮堡庫房里還有一千剛做好的上等黑羽箭呢！沒有金監(jiān)軍的調(diào)令，拿不出來！”

    他壓下怒氣問：“除了張亮堡，半個時辰內(nèi)還有多少急兵可調(diào)?！?/br>
    “雷福堡、李綱堡、姚福堡還有三支人馬共計五百余人從前面過黃河，其中騎兵三百，跟咱們在對岸匯合。再遠(yuǎn)一些的洪廣、鎮(zhèn)朔、常信三堡暫未清點完人數(shù)?！?/br>
    步項明終于怒火中燒，他揚鞭指黃河對岸，“韃靼人能一口氣推到橫山，至少有一千人以上，行動極快，先鋒精良騎兵至少在八百以上！張亮堡已經(jīng)是寧夏鎮(zhèn)附近最大的馬場，只有兩百軍馬？整個寧夏前衛(wèi)五堡緊急時竟然也湊不到六百騎兵！”

    “若然從中衛(wèi)求助，調(diào)三千人馬——”他副官顫巍巍建議。

    “放屁！中衛(wèi)人馬到了寧夏鎮(zhèn)周遭村落全都死絕了！”步項明大罵，“老狄！”

    狄邊平出列。

    “開倉！把那一千黑羽箭拿出來，出事了我擔(dān)著?！彼f，“大不了軍法處置，讓個閹人殺頭?！?/br>
    狄邊平應(yīng)了聲是，與騎兵統(tǒng)領(lǐng)同去取箭。

    不過片刻，沉重的黑羽箭便分發(fā)到了每一個騎兵手中。

    一人幾乎不夠十箭，卻已經(jīng)是如今最好的配置。

    步項明瞧著這些面無懼色的士兵，忽然心有不忍。他極力克制這種情緒，深吸一口氣，扭過頭去——浮橋那頭，又有烽火臺起了狼煙。

    韃靼人已不足百里。

    軍情危機，容不得他思考。

    “眾將士聽我號令！”他拔出腰間長刀道：“過黃河，殺蠻子！”

    數(shù)百兵卒高喊：“過黃河！殺蠻子！”

    *

    軍隊轟轟烈烈地離去。

    張亮堡安靜了下來。

    “老先生會平安回來的，你放心?！壁w淵安撫狄英，“不要怕?！?/br>
    小姑娘回頭看他，咬著嘴唇，眼眶有些紅，卻還是倔強道：“我沒怕，也沒哭?！?/br>
    趙淵從善如流：“嗯，英子沒哭，英子最勇敢了?！?/br>
    她擦了擦臟臟的小臉：“我未來木蘭從軍，也成保家衛(wèi)國的大英雄?！?/br>
    趙淵點了點頭，他抬頭看天。

    狼煙在遠(yuǎn)處滾上天空，天邊留下一片陰霾，寂靜的村落中一種恐慌的情緒在無聲地蔓延。

    為了安撫狄英，也為了讓自己慌亂得心安定下來。

    他撿了個樹杈，回憶著大端北邊總圖上的情況，在地上粗略地畫下了寧夏衛(wèi)的樣子。

    “英子，你看?！彼f，“我之前聽你爺爺說起過，今年冬天極寒，韃靼人鮮少劫掠，想必是眾人都大意了，如今他們引兵自東南而來……”

    他在粗糙的輪廓上指點。

    “速度極快，出乎意料。橫城、紅山、清水一線肯定已陷入戰(zhàn)火……韃靼人過了黃河，到賀蘭山之前一馬平川，看上去是直指寧夏鎮(zhèn)而來。”趙淵思索，“要劫掠，最好是在邊墻兩側(cè)sao擾，從村落里掠奪糧食人口。缺鹽的話，更是應(yīng)該過了長城關(guān)往南的鹽池去。為何冬日里要來寧夏鎮(zhèn)？目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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