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一共有兩只花球，里面分別有太歲近五百年修為，上次化陣坐蓮用去了一只，這一只，送給你跳將軍儺舞。也算是還了你父親當(dāng)年的人情?！?/br>
    “你不是問咱家為什么愿意幫你和天算小兒?jiǎn)幔窟@一戰(zhàn)看似兒戲，但并非絕無取勝之可能，若把握時(shí)機(jī)，甚至有將陰兵徹底鏟除的勝算?！?/br>
    “太歲大爺，美人造孽，九百多年來手刃兒孫——咱家實(shí)在是累了?！?/br>
    “陰陽家再不需要更多的敲梆人了?！?/br>
    烏子虛發(fā)出一陣大吼，至狂至怒，至悲至哀，他不顧一切地撞入陰兵群中，舐紅刀像一把沖天的火，所到之處，一切都被點(diǎn)燃。

    烏子虛揮出的刀并不是全無破綻的，他的手甚至因?yàn)槌惺懿蛔◇录t刀的重量而微微顫抖，他并不是武學(xué)的專家，也不善于拳腳打架，每當(dāng)需要?jiǎng)邮值臅r(shí)候他更能化干戈為玉帛——但此時(shí)此刻他用鮮血祭刀，硬是開出了一條赤紅的路。

    真正意義上的動(dòng)怒，總是要見血的。

    有時(shí)那血變成了火，若沒有燒死自己，切膚之痛，亦可脫胎換骨。

    長刀劈入敲梆人頭顱的剎那，傾盆暴雨中，烏子虛突然想起多年前在銀杏書齋的一個(gè)午后，木葛生又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家老頭子不靠譜，說到一半，話頭突然轉(zhuǎn)向了他，“老三，你爹是個(gè)什么樣的人？”

    上代無常子是個(gè)什么樣的人？

    烏子虛對(duì)父親的記憶是很模糊的，印象里他總是忙于公事。偶爾有一次，那人帶著他去看鬼集百戲，十二重案上舞戲花球的少女朝他低下頭來，笑瞇瞇道：“呦，這就是我那曾了不知多少代的孫兒？”

    他被木葛生一句話問的出神，最后卻是銀杏齋主推著輪椅進(jìn)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虛，你有一個(gè)好父親。”

    “愛子心無盡?！?/br>
    “上代無常子修為深厚，若他不愿成為敲梆人，咱家也有的頭疼。”

    “但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只是托付咱家一件事?！?/br>
    “照顧好他的兒子?！?/br>
    那一日城中起火，雖天降大雨，火勢(shì)依然熊熊不滅。

    城墻之上，木葛生打光了所有的子彈，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罵完了平生所知的最難聽的臟話，炮火連天，硝云彈雨，兵戈聲、槍炮聲、轟炸聲、哭喊聲，舉世嘶鳴朝他席卷而來，砰然炸響，轟然崩塌，最后化為一片濃稠的死寂。

    炮火襲來的瞬間，柴束薪一把拽過身邊的人，下一剎天塌地陷，土崩瓦解。

    斷壁殘?jiān)?，松問童抬頭看著即將破曉的天幕，向后仰倒，血污飛濺。

    烏孽從鼓上摔落，暴雨沖刷著她臉上的油彩，露出一張少女般的容顏。

    烏子虛跪在雨里，掏出姑妄煙桿，從地上捧起一把骨灰。

    夢(mèng)里不知身是客，幾曾識(shí)干戈？千里孤墳，無限山河。

    拂曉，城破。

    一舞傾城。

    再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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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浪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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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安平猛地回神。

    夢(mèng)中百年往事歷歷在目，與眼前的場(chǎng)景幾乎合為一體，他看著雨中起舞的烏畢有，若不是木葛生還在一旁唱歌，他幾乎以為這人就是當(dāng)年的玉面無常。

    今夜下著和當(dāng)年一樣的暴雨，安平明顯感覺到空氣中充斥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異動(dòng)，烏畢有起舞的大鼓放在長街盡頭，雖然周圍環(huán)境有所改變，但安平看得出來，這就是陰兵暴動(dòng)的那條街。

    木葛生說當(dāng)年鏟除陰兵后還剩下一些殘?jiān)?，被山鬼花錢重新封印，然而百年后時(shí)過境遷，封印松動(dòng)，陰陽梯里會(huì)出現(xiàn)什么東西誰都說不準(zhǔn)。況且這里是鬧市區(qū)，萬一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設(shè)想。

    不過木葛生似乎提前做了布置，長街寂寂，空無一人。

    烏畢有身形急轉(zhuǎn)，舞姿如拔劍破陣，他原本只是少年，周身卻有慷慨劍意颯然浮空。暴雨敲打在鼓面上，像有千軍萬馬為他沖鋒助陣。

    雨聲嘈雜，琵琶聲越來越快。

    少年騰挪旋轉(zhuǎn)，幾乎成了一團(tuán)殘影，然而安平聽著琵琶聲，隱隱察覺他已經(jīng)有些脫離了旋律。安平畢竟親眼見過當(dāng)年的傾城一舞，看得出二者的差別，木葛生雖然只有一把琵琶，聲勢(shì)并不弱于當(dāng)年的松問童，但烏畢有到底年少，這支將軍儺舞，還是略遜一籌。

    何況百年前的將軍儺舞也不是烏子虛獨(dú)立完成的，那時(shí)還有烏孽。

    安平認(rèn)得烏畢有腳下的這面鼓，由烏孽的花球所化，里面有太歲近五百年修為。

    他的夢(mèng)境在城破的剎那戛然而止，關(guān)于當(dāng)年故人的結(jié)局，他一無所知。烏孽修為用盡，他還記得雨中那張少女般的容顏，那是烏孽第一次卸去臉上油彩，芙蓉如面，眼神美而蒼老。

    安平有些出神。如今的鬼集百戲里，不知還有沒有人在十二重案上折腰戲球。

    弦聲陡然尖銳，忽地拔到最高處，乍然迸裂，鼓上的烏畢有一步趔趄，頓時(shí)摔在地上，水花四濺。

    木葛生抬手一劃，琴弦齊齊斷裂。

    他放下琵琶，起身撐開一把傘，“跳得不錯(cuò)，可惜還是差了火候?！?/br>
    說著將傘遞給安平，“把我閨女扶進(jìn)廟里，鍋?zhàn)由蠠嶂t糖水?！?/br>
    安平急忙接過傘，跑過去要扶烏畢有，卻被人一把推開，少年咬著牙站起身，“我還能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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