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時此刻，這張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

    她安祥地睡著覺，世間一切紛擾，生活一切惡意，都再不能打攪她。

    母親這個詞匯陡然被鑲上一圈絨毛狀的金邊，那么溫柔地鋪陳在他眼前；與之相對的，是那個企圖要了他們命的殘忍父親，高大的形象在心里轟然倒塌。

    “我就一個問題?！背坛蓡?，“我是怎么死的？”

    女助理一愣，皺起眉：“你真是程成？你……怎么變成這樣的？借尸還魂？”

    湛華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掛著淚花的渾濁雙眼呆滯地看了過來。程成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好在景暄替他解了圍。

    景暄溫和地笑道：“現(xiàn)在有你問話的資格嗎？”

    “嘁，他不答我也可以不……啊?。。　迸碓捯粑绰?，忽地尖叫了起來。

    湛華彬和程成同時看見了一幅詭異的畫面——她沒有傷口，也沒有任何借力的地方，雙手平伸，十字形貼在墻上，整張臉痛苦地扭曲著，就好像五臟六腑同時被看不見的楔子捅穿，被整個釘在了墻上一樣。

    景暄還是笑瞇瞇地：“還不肯回答嗎？”

    他語氣分明很柔軟，叫人如沐春風(fēng)，卻無端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說！我說還不行嗎！”死亡的陰影籠罩在了女助理的心頭，她尖叫道，“我們布置了個陣，除了小區(qū)里的布置，還有程家的日常用具都是，生活在里面的人會被一點點吸收掉生氣。本來，被吸收生氣的人精神會變得恍惚，只要等她們自己出事就行了，但當(dāng)時我跟程英毅提了一句‘剛死的亡魂對他是大補’，他立刻就雇了人去撞程成，還叫我提前布置好天羅地網(wǎng)，等兒子一死就把魂給拘下……誰知道那天莫名其妙讓程成跑了，我們找他找到了現(xiàn)在……?。。?！冤有頭債有主，這事說白了都是程英毅狼心狗肺，你要報仇找你爸去，欺負我一個女人算什么意思？！”

    她四肢百骸都在疼，仿佛有一堆木楔鈍著尖角往她身體里鑿，可她什么都看不見，只能感覺到自己好像是被陰氣所包圍了。

    程成：“……我什么都沒干。”

    景暄搖了搖手指：“這可不是他報仇，這是我給你的一點小小懲罰?！?/br>
    “他雇你花了多少錢！我出雙倍，不，三倍?。　?/br>
    “你誤解了，我不是在為他報仇，我是在給你‘立規(guī)矩’?！本瓣焉斐鲆桓种?，“我輩中人與人族井水不犯河水，以‘大隱隱于市’為行為準則。而你，奪活人生氣、行事乖張、驚擾人族……已經(jīng)是數(shù)罪并犯了?！?/br>
    他說完，打了個響指。

    “啊——?。。。?！”女助理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嚎，痛呼慘烈得幾乎要掀起天花板。

    程成被她嚇得一縮脖子，再伸出來時，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癱軟在了地上，頭無力地垂著，不知死活。

    “暄哥……”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她死了嗎？這么大的聲音不會引來別的什么人嗎？”

    “你沒發(fā)現(xiàn)早就聽不到醫(yī)院里的嘈雜聲了么？我又不是她，進來怎么會不鋪個結(jié)界——”景暄邊說邊轉(zhuǎn)身，“她沒死，只是暈……了?！?/br>
    他愣住了。

    窗外，一顆比窗戶還大的鳥頭懸在半空中，直直地盯著這一間病房，目光冷淡。

    景暄從僅存的那一點日光燈的光線里，看見了對方藍到炫目的毛色。

    第24章

    那一刻，就像有一道電流突然擊穿了他的腦海。

    景暄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

    漆黑的環(huán)境里生長著怪異高大的植物，他的腳下浮著成片的碎石，那些碎石像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托舉到了半空中，凝滯不動。不知從何處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幽藍色光芒，聚在他的周圍，而后，從極遠的地方，飛過來了一排成群結(jié)隊的黑影。

    百靈。

    和人間的百靈鳥不同，半妖百靈是代表極陽的妖獸青鸞和代表極陰的鬼族結(jié)合所誕生的后代，它們吸食陰氣，卻天生屬火，渾身羽毛為藍色，遇見光的時候，會反射出一層綠色的光芒。

    一群半妖呈“一”字形隊列，全身舒展成優(yōu)美的線條，從他面前漸次飛過。景暄因此看清了那一雙雙翠綠色的眼睛，以及它們頭頂?shù)哪且淮榉滞怩r紅的翎毛。

    這一幕沒頭沒尾，但景暄隱約覺得，那可能是很多年前發(fā)生過的事情。

    他失憶很久了，一直渾渾噩噩地飄蕩著，從最開始連自己是個什么東西都不記得，到慢慢想起來一些基本的事，花了不少時間。之所以會到謝燃店里蹲著，或許就是因為潛意識里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也許他們認識，景暄想。

    不過這樣的話，謝燃的反應(yīng)就很奇怪了——他其實沒有很堅決地趕走他，但也沒有開口相認。

    謝燃究竟認不認識他？

    還是說他也失憶了？

    那一瞬間，景暄的腦海里閃過很多想法，然而本能讓他克制住了臉上表情的波動，他反而是笑了笑，一臉不意外地問：“你怎么上來了？”

    湛華彬和程成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臥槽！”

    程成年輕的嗓門有點大，那只大鳥的目光冷淡的目光掃過來，又落到景暄臉上。

    “你布的結(jié)界？”

    景暄頓了頓：“……是啊?！?/br>
    “為什么把普通人扯進來？”大鳥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但謝燃的語氣無端有些揶揄，“你自己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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