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女兒考上北城大學(xué)后，連春玫長久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她在電話里的聲音也很喜悅，讓連漪帶著外婆一起回家，說要一起吃飯慶祝。

    連漪看著已經(jīng)穿好褲子的江淮，說：“那能帶上江淮嗎？”

    江淮的手頓了一下，臉上卻露出了笑容。別惦記的感覺真好。

    他聽見連漪對著電話替他說話，“江淮也考上了，703，全省第八呢！”

    電話那頭貌似是應(yīng)允了，江淮看到連漪是開心地掛掉電話的。

    她撲到他的懷里，在晨曦中小聲地說，“你先去車站等著我，我馬上就到，咱們一起走，然后到家一起吃飯?！?/br>
    江淮挑起連漪的下巴，吻了吻她的唇，說：“那就車站見?！?/br>
    江淮只睡了兩個小時不到，就又離開了。他前腳一走，連漪后腳就去外婆的屋子里報喜，又幫著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

    連漪帶著外婆上車的時候，看到江淮一個人坐在最后，抬頭對著她笑。

    她也笑，低著頭，和外婆坐在中間的位置。

    外婆問，你笑什么。

    連漪搖搖頭，嘴上還是笑。

    不為什么。因?yàn)榻醋诤竺妫灰幌氲竭@里，她就幸福。

    外婆一路上神神叨叨，年紀(jì)大了，就愛回憶從前。

    她說，“你媽如今終于熬過來了，我以前沒少說她，讓她再嫁，不要等老了還是一個人，可她為了你，愣是不把我的話放在心里?！?/br>
    這些話，連漪聽了很多遍，外婆說了很多遍，mama說了很多遍，姨媽他們也說了很多很多遍。

    以前聽的時候，心里很受傷。因?yàn)樗X得在這個時候，沒有人站過她的身邊，她仿佛是個外人一樣。

    壓力，委屈，她都有過。

    但現(xiàn)在再聽這句話，連漪沒多大的感覺了，甚至有一點(diǎn)點(diǎn)認(rèn)同。

    現(xiàn)在的她能想象mama被傷害的絕望，也能理解外婆他們說這些話對她的無意的傷害，甚至有些慶幸，還有這么多人愛著mama。

    因?yàn)樽约褐朗裁词菒?，什么是幸福，所以更加理解了mama。

    連漪回頭看江淮，江淮倚在窗邊，正盯著她的背影看，沒想到眼神撞了個滿懷，又是默契地笑。

    連漪回頭，把頭靠在外婆的頭上，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外婆困惑，“這孩子怎么總是傻笑。”

    連漪笑得更開心了。

    她覺得自己長大了，看待問題的方式完全不一樣了。

    到家的時候，江淮和連漪分別。連漪趁外婆進(jìn)了超市，拉著江淮的手說，“等我的電話哦，我們吃飯叫上你?！?/br>
    江淮有點(diǎn)緊張，問：“你確定你媽愿意讓我去？”

    連漪說，“當(dāng)然了，你是我的男朋友。放心，我會保護(hù)你的?！?/br>
    江淮摸摸連漪的頭，說：“那謝了，大佬?！?/br>
    晚上吃飯的時候，江淮洗了個澡，清清爽爽，一副男高的乖巧模樣出了門。

    他在巷子門口等連漪一家人。

    連漪看到江淮的時候，跑上前拉著他跑到外婆身邊，說：“外婆，這是我男朋友江淮?！?/br>
    江淮乖乖地叫了一聲“外婆”，又沖連春玫叫了一聲“阿姨”。

    連春玫心情好，應(yīng)下了，說：“走吧，阿姨帶你們出去吃好吃的，江淮你喜歡吃什么？”

    連漪朝江淮眨眨眼睛，順勢牽起了江淮的手，幫他說話，“江淮吃什么都行?！?/br>
    那天，江淮覺得暈乎乎的，連春玫不僅笑容以對，還給他夾菜，問他爸媽的情況。

    最后，她還找了服務(wù)員拍了一張照片紀(jì)念。

    照片里，外婆和連春玫并排坐著，連漪和江淮站在兩個人身后，連漪摟著江淮，笑得燦爛，江淮呢，還是很老實(shí)，不敢在連春玫面前有過分的舉動。

    那些天，江淮的印象只有吃飯，爸爸和后媽開了好幾桌，每次江淮都帶著連漪一起，后來話題不是要學(xué)什么專業(yè)，而是什么時候結(jié)婚。

    再后來，他去連漪的家里，便看到空調(diào)上方的那個相框，換了照片，從兩個人變成了四個。

    江淮爸爸處理完朋友的宴席，又約著連漪mama和外婆一起再吃頓飯，還是在第一次見面的飯店。

    吃完飯后，家長們都回家了，江淮帶著連漪一起去看電影，是個青春片，江淮看得索然無味，因?yàn)樗X得，比起自己和連漪，電影簡直弱爆了。

    他們和電影，不是一個青春。

    晚上送連漪回家的時候，他們在巷子里看到了熟悉的人，陳煥山。

    連漪頓住了腳步，陳煥山穿著西裝  ，手里提著名貴logo的包裝袋和禮品盒，在兩旁水泥房的映襯下，顯得與此地格格不入。

    “在這兒等我，江淮?！边B漪晃了晃江淮的手。

    江淮點(diǎn)點(diǎn)頭，坐在路邊的小石凳上，看著不遠(yuǎn)處的父女倆。

    再次和陳煥山見面，連漪的心已經(jīng)平靜了很多，即便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傷心。

    陳煥山倒是紅光滿面，聲音有些激動地說：“我，我在你們學(xué)校的紅榜上看到你的名字了?！?/br>
    連漪大大方方地跟他說：“嗯，我被北城大學(xué)錄取了?！?/br>
    那笑容卻讓陳煥山有些羞赧，他低著頭，臉上仍舊掛著仿佛無事發(fā)生的笑，把禮物遞給了連漪，說：“這是我去商場買的，恭喜你考上這么好的大學(xué)?！?/br>
    一旁偶有行人經(jīng)過，看了一眼兩人，陳煥山便趕忙把頭低下，在這個熟悉的地方站著，他簡直如芒在背。

    連漪沒有接，而是禮貌地道了謝。

    “謝謝。”她說。

    輕飄飄的，不帶任何怨恨，就像借了別人一根筆還時那樣簡單。

    但這兩個字卻化作一把刀，戳到了陳煥山的胸口。

    人到中年，想起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混蛋事，心里不是沒有愧疚，但一個人就活一輩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話又說回來，虎毒還不食子呢，況且是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那可是北城大學(xué)，整個省能考上的人都屈指可數(shù)。

    他們老陳家祖上真是燒高香了。

    他舔著笑，從口袋里拿出一張銀行卡，往連漪的手里塞，說：“這是二十萬，北城消費(fèi)水平高，到那里別委屈自己?！?/br>
    其實(shí)，連漪的人生經(jīng)常被錢困擾。小的時候家里窮，連個娃娃都買不起，別的女孩床上堆了一堆的娃娃，她看著羨慕，想要一個，mama總以沒有用拒絕了。后來，家庭條件好一點(diǎn)，連漪卻再也不喜歡娃娃了。

    身旁很多人，也總是因?yàn)樗麄兗覜]錢而低看她一眼，不和她交朋友就算了，甚至合伙欺負(fù)她。在這個不算發(fā)達(dá)的小城，這樣的事情常常發(fā)生。但是，她都一一挺過來了，以前會悄悄哭，現(xiàn)在想想，都不算什么。

    這些“不算什么”里面，也包含了陳煥山。連漪仔細(xì)想過，自己這么想見爸爸的一個原因，也未必全是愛他，她也想找個靠山罷了。

    哪個少女不希望自己被呵護(hù)，被愛呢？

    然而，真的不重要了。

    錢不重要，陳煥山也是。

    連漪心里既沒有失落，也沒有開心，她說：“學(xué)校和政府都獎了錢，我還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職，對方給的時薪很高，不太需要這些錢了。”

    抱怨的話，一字未提，連漪給陳煥山留足了體面。

    她看著陳煥山漸漸收起的笑容，說：“謝謝您跑過來看我，我很開心。但禮物和錢，我都不能拿。”

    “是怕你媽生氣嗎？你放心，你媽那邊……”陳煥山還沒說完，就被連漪打斷了。

    “不是怕我媽生氣，是我覺得沒理由?！?/br>
    “我是你爸，這就是理由。”陳煥山說不清自己說這話時的心情，有一點(diǎn)良心發(fā)現(xiàn)，又有一點(diǎn)虛偽。

    她成長的這些年，他在她考上北城大學(xué)，才記起這件事。

    連漪完全有資格奚落他，甚至把多年的委屈從頭澆下，讓他露出丑惡的原型。

    但她沒回答陳煥山的話，只是說：“您回去吧。我要回家了?！?/br>
    陳煥山愣住了，他突然覺得很丟臉。她沒回答，也就是沒承認(rèn)他是她爸這件事。

    他還想說什么，只見連漪讓了個道，臉上掛著疏離的笑容，油鹽不進(jìn)。

    陳煥山拎著東西，又回家了。二十萬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他用這些錢，送禮吃飯，一步步坐到了今天的地位。

    今天，卻是讓連漪帶他重新認(rèn)識了二十萬。

    江淮等陳煥山離開的時候，插兜走到連漪旁邊，盯著她的臉，小心翼翼地看。

    “干嘛?！边B漪戳了戳他的肚子，平整堅(jiān)實(shí)，沒有一絲贅rou。

    “你沒事兒吧？”

    “能有什么事呢？”

    江淮覺得連漪不一樣了，僅僅是半年的時間，她再見到陳煥山，竟然穩(wěn)重了很多。

    “為什么?！苯词钦娴暮闷?，“為什么突然對那個人不冷不熱了。”

    連漪把外婆在車上的事情告訴了江淮。

    “當(dāng)初是他拋下我們的，我媽很恨他，發(fā)誓不和他來往。這些年我們過得也都挺好的，沒必要為了我的一己私念讓我媽傷心，她挺不容易的。”

    夕陽的光落在連漪的臉上，江淮覺得眼前的女孩更柔和了。

    她抬起頭，笑容燦爛，洗干凈了世界上所有的不美好。

    她說，“只要我媽覺得幸福就可以?！?/br>
    江淮想到了自己的爸爸，站在現(xiàn)在的路口回看過去的那段時光，他覺得其實(shí)都不算什么。

    mama是去世了。但他會永遠(yuǎn)想念她，那她就不曾離開過。

    而爸爸，也有很多苦衷。工作忙，還要養(yǎng)活他，也有自己的欲望，所有的事情迭加在一起，他二婚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他相信，爸爸心里也沒有忘記mama，但是說出來，對后媽也太不公平了。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講起道理來，總是頭頭是道，條分縷析?？烧嬲龑?shí)踐起來，也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

    每個人的選擇不一樣，但江淮尊重老爸的。

    都是為了幸福，為了愛和被愛。

    江淮徹底理解連漪了。也是第不知道多少次，覺得她可愛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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