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王啟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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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啟年看著面前的燒餅攤子,嗅著香辣香辣的味道,鼻頭一酸,險些哭了出來。最近這段rì子他的生活很不好過,被院里除了名,不止是失去了俸祿以及養(yǎng)老這么簡單的事情,更關(guān)鍵的是,不論哪部衙門,一旦看見他的檔案中曾在監(jiān)察院任職的記載,便會禮貌地請他離開。而像一般的商鋪,更是不會請自己,自己也不會用算盤,只會用刑具,更不會做買賣,只會查案。 想當年自己初進監(jiān)察院,意氣風(fēng)發(fā),偵緝破案,手下犯事官員誰不得老實吐露罪情,誰曾想到,竟然也會有如喪家犬的這一天。如今年紀也大了,家中還有妻子兒女要養(yǎng),唉……他有些失魂落魄地離開,摸著腰里的幾塊碎銀子,他心想自己是得罪誰了,竟然落到這般田地。 其實他也清楚,為什么自己會被除名——這件事情的起因很簡單,聽說上次主子的主子的主子微服去慶廟散心,不知為何被一個莽撞的少年闖了進去,事后才發(fā)現(xiàn),沿街布防的宮中侍衛(wèi)竟在那一次里面全部昏了過去。宮中大怒,所以開始追查,監(jiān)察院也開始協(xié)助。 本來這事兒與他也沒多大關(guān)系,但誰也想不到,通過沿街走訪,內(nèi)務(wù)部竟然查出來,那名少年在進入慶廟之前先來了監(jiān)察院——這事兒可就大發(fā)了,陳大人不在京都,監(jiān)察院就像是沒爹的孩子,監(jiān)察院的高級官員們心想,萬一宮里認為那少年與院里有什么關(guān)系,這可怎么說的清楚? 調(diào)查的最后,查出了王啟年。因為那名少年進入監(jiān)察院后,有很多監(jiān)察院官員證明,少年拉著王啟年說了很多的話。王啟年一頭霧水地接受調(diào)查,將自己與少年的對話全部講了出來,就是隱去了有關(guān)對方是費大人學(xué)生的事實。內(nèi)務(wù)部也沒有查出王啟年別的問題,只好算了,但還是隨便找了個由頭,將他踢出監(jiān)察院,算是找了個替罪羔羊。 王啟年就這般可憐地被趕了出去,但他依然沒有說出那名少年的身份,因為他心里隱隱清楚,這事兒不是表面這般簡單,少年可能缺乏經(jīng)驗,隨便地泄露自己的身份,但自己卻不能這樣做——失去差事雖然可怕,但得罪了費大人更可怕,這是所有監(jiān)察院官員都非常清楚的事情。 “等費老回來了,我去告狀去?!蓖鯁⒛昕迒手槪X袋有氣無力地搭在高聳的肩膀中間,往遠處走去。 …………“王兄。”一名一處的官員滿臉微笑從街角閃了出來,攔住了他的去。 王啟年定睛一看,認出對方是一處的沐鐵,聽說眼下正在牛欄街刺殺事件調(diào)查小組里工作,和自己平時沒有說過幾句話,怎么這當兒卻有空來找自己?他滿臉狐疑地行了一禮:“沐大人,有何貴干?” 沐鐵臉上堆出近乎于諂媚般的笑容,柔聲說道:“恭喜王兄,賀喜王兄。” 他本來以為能夠攀上范閑這根高枝兒,沒料到卻是給他人做了嫁衣裳,不過看范公子既然將這事兒交給自己聯(lián)絡(luò),將來總有再接近一步的可能。本來他是個一心撲在公務(wù)上的木訥人,但是年歲漸長,也沒辦法要為自己將來打算打算,一看到范閑的腰牌,再聯(lián)系到自己當年辦某個案宗時,曾經(jīng)不小心看到的只言片語,他已經(jīng)認準了范閑是只極粗的大腿,所以對著可能是范公子親信的王啟年,才會如此恭敬。 只是沐鐵素來木訥,今rì初做此事,臉上諂媚的笑容就顯得有些僵硬,不夠自然了。 王啟年心頭一顫,看著對方臉上僵硬的笑容,心想難道自己要被滅口了嗎? ————————————————————————————余悸未消的王啟年坐在一個僻靜的房間里,看著對面那個漂亮的公子哥。就算將對方化成灰自己也一定認得,因為對方就是那個害得自己被趕出監(jiān)察院的少年??匆娔菈K腰牌之后,王啟年知道自己賭對了,這位公子明顯不僅是費大人的學(xué)生,還有更可怕的身份。 范閑實在是沒有料到這塊腰牌會有這么厲害的作用,不由瞇著眼開始回憶以前與費介在一起的歲月,監(jiān)察院的那個跛子,是自己剛轉(zhuǎn)生時就看見的救命恩人,很明顯,監(jiān)察院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才會對自己如此照顧,那么自己就一定要把這個優(yōu)勢利用好才行。 “我說的話,你都聽明白了嗎?”范閑微笑望著王啟年,這個官員年紀有些大了,家中有妻有子,正好符合范閑的要求,他沒有統(tǒng)御下屬的經(jīng)驗,所以這一切都要在過程之中學(xué)習(xí),所以他愿意自己的第一個親信,是一個偶爾認識的,而且野心不會太大的人。 “明白了,范公子。”王啟年笑了笑,手指下意識地壓在腰帶上,那里除了幾塊碎銀子之外,已經(jīng)多了好幾張銀票,“不對,應(yīng)該是范大人?!?/br> “我剛?cè)刖┒疾痪茫詻]有什么得力的手下,老師又不在京中。”范閑想了想后說道:“我還有個親信,叫藤子京,只是目前受了傷,估計幾個月內(nèi)不得好,將來他身體好了,我會安排你和他見面?!?/br> “是?!蓖鯁⒛隂]有什么多余的話,這點比范閑初進監(jiān)察院時,要好太多。 “想辦法找些人手吧。”范閑第一次嘗試做這些事情,所以感覺有些陌生,只好一步一步地學(xué)習(xí),“像你我這種,能從院里調(diào)出人來嗎?” 王啟年忽然有些不安說道:“大人,下官……其實剛剛從院里離職?!?/br> 范閑大驚,心想自己莫非如此不順,問道:“這是什么緣故?” 王啟年鼓足勇氣,將監(jiān)察院內(nèi)部調(diào)查的事情說了,也將慶廟的事情說了,刻意在隱瞞范閑身份上多說了幾句,以表露自己的先見之明和“提前產(chǎn)生的忠心”。 范閑皺眉問道:“我現(xiàn)在的職位是提司,提司的權(quán)力能不能在這件事情上幫助到你?” “當然能。”王啟年大喜過望,這才知道自己跟了一位將來注定了不得的人物,“只是需要走些程序,大人可以發(fā)個手令,讓我先回復(fù)監(jiān)察院的身份,然后過些rì子人再回院里。” “好,那我馬上處理這些事情?!狈堕e看著這個半小老頭,心里也在犯嘀咕,自己找這么個人當親信,能有什么用處,溫言問道:“不知王大人最擅長什么?” “跟蹤隱跡?!蓖鯁⒛暌惶岬阶约旱膶m?,整個人的jīng神變得振奮起來,侃侃而談。聽了半天范閑才知道,原來自己是碰上奇人了,這位王啟年少年時是慶國北部的一個獨行賊,最喜歡在當年北魏與慶國間那十幾個小諸侯國之間流來竄去,將在甲國偷盜的貨物販賣到乙國,卻又將乙國偷盜的東西賣到丙國,因為從來不肯吐露贓物的原始來源,加上天生擅長隱匿形跡,所以倒是很安全地做了幾年無本生意。直到后來這些小諸侯國的官差們恨急了,聯(lián)起手來四處圍堵,他實在無法施展手段,才被迫進入慶國,不料一進慶國卻撞到了當時正在隨皇帝籌劃北伐事宜的監(jiān)察院院長陳萍萍,束手就擒,從此變賊為官,一直到了今rì。 范閑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道:“司理理正在被押回京都,或許有人要截她,或許有人要殺她,但不論是哪種,你不要去管,你只要盯著那些人,看他們最后是和誰接觸?!彼D了頓,有些不好意說道:“因為你剛才說過,你最擅長追蹤覓跡,武技卻很差,所以我只好想了這么個愚蠢的法子?!?/br> 王啟年笑著回答道:“年輕的時候,院子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大,我和宗追兩個人是院子里追蹤術(shù)最強的兩個人,只不過他后來一直跟在院長大人身邊,我卻有些懶了,改成了文職……不過大人放心,雖然半老胳膊半老腿兒,盯幾個人應(yīng)該還沒問題?!?/br> “我有官司在身,不能離京,不然一定去看看你的技藝?!狈堕e笑了起來:“老王,別的不說,你先把自己的老命顧著,這最重要。” 確立了這件事后,范閑人不停腳地回到了范府,皺著眉頭讓meimei把自己受傷的肩膀重新整了一下,自己配了些益母草藥粉,止血生肌,果有奇效。他的傷處是不肯讓那些醫(yī)生來動的,一方面是不信任對方治療毒傷的本領(lǐng),另一方面是若若纖細微涼柔軟的手指頭,總比那些老繭在在的魯男子熊掌要舒服可愛許多。 進了書房,看著華發(fā)漸生的司南伯,范閑有些困難地行了一禮,很直接地說道:“父親,我需要一些人手?!?/br> 范建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你要盯哪里?” “長公主的別院,宰相家的傭人房,太子經(jīng)常逛的jì院,二皇子喜歡去的馬球場……靖王府家的葡萄架子?”范閑聳聳肩,“您知道我對這些事情并不是很專業(yè),所以需要您支援我一些比較專業(yè)的人手,然后由他們作出判斷,怎樣才能查到幕后那人?!?/br> 范建舉起食指搖了搖:“我們不需要專業(yè),這句話你說對了,但是我們需要統(tǒng)籌安排,一群專業(yè)的人,在一個沒有經(jīng)驗的人的安排下,依然做不好這些事情?!?/br> “請父親指點。”范閑說的很誠懇。 范建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xù)看書:“其實你說的那些地方,已經(jīng)有人在盯了。我只是很奇怪,你剛來京都不久,怎么知道這些地方的。” 范閑笑了笑,知道父親表面上勸自己先忍耐,其實自己早就開始了暗中的調(diào)查:“多和下人們聊聊天,就很容易知道一些事情?!?/br> 范建頭也未抬,目光依然停留在書上:“不過你做好心理準備,在京都的調(diào)查,估計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br> 范閑皺了皺眉頭。 范建繼續(xù)說道:“還是要看司理理那里。”他頓了頓又說道:“你殺死的那兩名女刺……好象是東夷城四顧劍的徒子徒孫,而且聽說四顧劍很久沒有在東夷城露面了,你小心一些?!狈堕e愁苦著回答道:“如果一位大宗師專心付出一切來殺人,誰能躲得過去?”范建點點頭:“不過你應(yīng)該沒有值得他動手的資格才對,且放寬些心,這只是一個有些用處的信息?!?/br> …………十幾rì后,京都向北約有五百里地的滄州城外,一行人正頂著晨間的寒風(fēng)往南前進,這行人是監(jiān)察院四處的人手,千里追擊,終于在司理理快要逃出慶國之前,將對方拿下,這便是要押回京都準備受審去,隊伍已經(jīng)往南走了許久,眼看著再過些天就能回到京都。 領(lǐng)頭的監(jiān)察院官員遞了個饅頭進囚車,說道:“吃了它?!?/br> 司理理此時滿臉憔悴,長發(fā)散亂披著,臉頰上還有些灰垢,若范閑此時見到,定然想不到這便是與自己“同床共枕”了一夜的京都頭牌紅倌人。司理理嚼了幾口yingying的饅頭,忽然揚臉咬牙說道:“就算將我押回京都,我也不會告訴你們什么?!?/br> 那位官員看了她一眼,眼光里滿是嘲弄:“你認為我們押你回京都,是想從你嘴里知道什么?我實在是不明白,北齊的那些同行是不是沒事兒做了,居然讓你這樣一個蠢貨留在京都?!?/br> 司理理確實是北齊的探子,但rì常卻是以花魁的面貌見人,聽得多是恭維或是稱贊,哪有男人會這樣冷冰冰地罵自己是蠢貨,顫聲說道:“我當然知道你們不想從我嘴里知道什么,因為我說出來后,慶國朝政只怕會亂上好一陣子?!?/br> 官員譏誚說道:“其實你最開始有個最好的選擇,刺殺發(fā)生當rì,你就應(yīng)該束手就擒,而不是遠遁,這樣一來隨便你指證與北齊勾結(jié)的是哪位官員,都足以達你們北齊的目的。而你逃了,這說明你將自己的xìng命,看的比這次任務(wù)更重要。” 司理理低下了頭,承認了這個事實,手指用力地捏著那個發(fā)硬的饅頭,在上面留下深深的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