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處里來了位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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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爭朝夕,如何不急?”陳萍萍瘦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光滑無須的下頜讓他臉上的皺紋顯得愈發(fā)地深,蒼老之態(tài)盡顯,“你要記住,我比肖恩小不了多少?!?/br> 范閑默然,從面前這位老跛子的身上嗅出某種灰灰的氣息,強自收斂心神,將出使途中一些隱秘事報告了一下,只是沒有泄露自己曾經(jīng)與肖恩在山洞里做了一夜長談,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神廟的具體位置。 “司理理什么時候能入宮?”陳萍萍似乎對于千里遙控那個女人很有信心。 范閑微微皺眉,考自己什么時候才能接觸到司理理的那個弟弟,隨口應(yīng)道:“我與某些人正在進行安排,對于北齊朝廷來說,這不是什么大事,應(yīng)該不難。” 陳萍萍點點頭,轉(zhuǎn)而說道:“你也清楚,一處的位置本來是留給言冰云的。只是沒有想到言若海居然年紀輕輕就想養(yǎng)老了,言冰云一直在他父親的手下做事,對于整個四處非常熟悉,留在四處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只是一處扔給了你,你多用些心?!?/br> 范閑瞇著眼睛說道:“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嗎?” 陳萍萍古怪笑著望向他的眼睛:“有很多方面需要你注意。其實陛下一直希望你把一處重新拾起來,畢竟京官多在機樞,如果不看緊點兒,讓他們與皇子們走的太近,總會有些麻煩。” 范閑心頭一凜,開始暗暗咒罵起宮中那位,你兒子們鬧騰著,憑什么讓我去滅火? 陳萍萍枯瘦的手指輕輕敲了下輪椅的扶手,他的手指指節(jié)突出,就像竹子的節(jié)一樣,范閑側(cè)身看著,聽著扶手發(fā)出的咚咚聲音,才知道原來這扶手中空,與竹子一般,不免有了一種奇怪的聯(lián)想,這位慶國最森嚴恐怖的老人,與風(fēng)中勁竹一般有節(jié)氣? “這次在北邊做的不錯?!标惼计颊f道:“你讓王啟年留在那里,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過一天陛下不發(fā)話,你一天就不能動手。” 范閑皺眉道:“長公主從那條線上撈了不少錢。您也知道我年后就要接手內(nèi)庫,如果不在接手前把這條線掃蕩干凈,我接手那個爛攤子,做不出成績來,怎么向天下交待?” 陳萍萍看了他一眼,說道:“崔氏替長公主出面,向北方販賣貨物,你如果把這條線連鍋端了,有沒有合適的人接手?” 范閑以為他有什么好介紹,于是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sè。 陳萍萍搖搖手:“這件事情我會向陛下稟報,陛下也覺得長公主這些年手伸的未免太長了些,不過畢竟都是一家人,他如果不肯松口,你就不要動手……你要知道,院子也是希望你能將內(nèi)庫牢牢掌控在手中,一來你本身就是提司,二來你要清楚,監(jiān)察院如今能夠在三院六部之中保有如今的地位,與內(nèi)庫也是分不開的。” 范閑問道:“這是個什么說法?” 陳萍萍看了他一眼,用yīn沉的聲音緩緩解釋道:“監(jiān)察院司監(jiān)察百官之權(quán),所以就不能與這些部院發(fā)生任何關(guān)系,國務(wù)與院務(wù)向來分的極開,監(jiān)察院一年所耗經(jīng)費實在是個大數(shù)目,但這么多年了,沒有一分錢是從國庫里拔出來,所以不論是戶部還是旁的部,都無法對院里指手劃腳,這便是所謂的dúlìxìng?!?/br> 范閑明白了:“監(jiān)察院的經(jīng)費俸祿,都是直接從內(nèi)庫的利潤中劃拔。” “不錯?!标惼计祭^續(xù)說道:“這是當(dāng)年你母親定的鐵規(guī)矩,為的就是院子與天下官員們撕脫開來。所以你將來要執(zhí)掌這個院子,就要為院中幾千位官員還有那些外圍的人手做打算,內(nèi)庫越健康,監(jiān)察院的經(jīng)濟根基就越結(jié)實,就可以始終保持這種dúlì的地位?!?/br> 陳萍萍冷笑道:“從十三年前那場流血開始,陛下已經(jīng)不知道弄了多少次新政,老軍部改成軍事院,如今又改成樞密院,又重設(shè)兵部,這只是一個縮影。這些名目上的事情,改來改去,看似沒有什么骨子里的影響,實際上卻已經(jīng)將這些部司揉成了一大堆面團,而監(jiān)察院之所以始終如初,靠的就是所謂dúlìxìng?!?/br> 范閑苦笑道:“這還不是陛下一句話?!?/br> “所以你要爭!”陳萍萍寒意十足地盯著他的眼睛,“將來如果有一天,宮中要將監(jiān)察院揉碎了,你一定要爭!如果監(jiān)察院也變成了大理寺這種破爛玩意兒,咱們的大慶朝……只怕也會慢慢變成當(dāng)年大魏那種破爛玩意兒!” 范閑明白老跛子心中憂慮,自己比他多了一世見識,自然明白所謂監(jiān)察機構(gòu)dúlìxìng的重要。 “所以說,內(nèi)庫與監(jiān)察院,本就是一體兩生的東西。”陳萍萍一字一句說道:“你父親那想法實在幼稚!要掌內(nèi)庫,你必須手中有權(quán),牢牢地控制住這個院子!而要控制住這個院子,你就要保證這個院子的供血!不要小看錢這個東西,這個小東西,足可以毀滅天下控制最嚴的組織?!?/br> 見他論及父親,范閑身為兒子自然不能多話,只得沉默受教。 ——————————————————————————————當(dāng)天范閑就去了一處,正式走馬上任,一處的衙門并不在監(jiān)察院那個方方正正,外面涂著灰黑sè的建筑之中,而是在城東大理寺旁的一個院子里,看那大門還是莊嚴肅然,只是門口那塊牌子,卻險些讓范閑噴了充當(dāng)馬夫的藤子京一臉口水。 他扶著馬車壁,強忍著內(nèi)心的笑意,看著那個自己覺得很不倫不類的牌子: “欽命大慶朝監(jiān)察院第一分理處” 范閑頓時產(chǎn)生了一種時光混流的荒謬感覺,以為自己是來到了另一個時空中,某個以油田著稱的城市的檢察院門口。 輕車簡從,事先也沒有和沐鐵打招呼,院里公文也還沒有下發(fā),所以一處的那些監(jiān)察院官員們,并不知道今天會來新的頭目,門房處的人看著衙門口的馬車好一陣嘀咕,心想外面站著的那位年輕人,像個傻子一樣地捧腹笑著,真是白瞎了那張漂亮臉蛋兒,站了半天又不進來,究竟是干嘛嘀? 這時候范閑已經(jīng)領(lǐng)著鄧子越和幾個心腹往里走了,藤子京不肯進去,從心里還是愿意離監(jiān)察院這種地方遠些。門房是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兒,趕緊走了出來,攔道:“幾位大人,有什么貴干?” 范閑微微一怔,心想自己第一次貿(mào)然闖進監(jiān)察院的時候,都沒有人攔自己,那是因為沒有閑雜人等會跑到監(jiān)察院去閑逛。他腦子轉(zhuǎn)的極快,看著這個門房來攔自己,心想這個一處難道平時有許多官員來串門子? 他今天雖然沒有穿官服,但鄧子越幾個人還是穿著監(jiān)察院的服飾,所以那個門房鬧不清楚他們身份,語氣也還比較柔和。 范閑沒有理他,逕直往里走去,鄧子越將手一攔,攔住了那個老頭,幾個人便直接走進了衙門里。 一進衙門,范閑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一處果然是與眾不同,不說沒有人上來迎著自己詢問一二,走了幾間房,發(fā)現(xiàn)房中竟然是空空蕩蕩,正當(dāng)值的時候,卻是一個人都沒有。他有些疑惑,到了偏廳自尋了個椅子坐了下來,隱隱聽到衙門后方傳來陣陣暄嘩之聲。 啟年小組里有好幾個原一處的吏員,今rì跟著提司大人的,也恰好有一個,此人姓蘇名文茂,見大人臉sè不豫,趕緊跑到簽房去尋當(dāng)值的官員,不料竟是沒有找到。蘇文茂也自納悶,心想自己離開一處不過一年,怎么衙門里整個的氣氛都變得有些怪異了,幸好是一處的老人,找不到人,還能找得到茶與熱水,趕緊恭恭敬敬地泡了杯茶,端到了范閑面前。 范閑也不著急,手捧著茶碗輕輕啜著,像朝中那些老大臣一樣擺著沉穩(wěn)的譜兒。 鄧子越瞪了蘇文茂一眼,意是說,怎么半天沒找個人出來?蘇文茂站在范閑的身邊,半佝著身子,一臉苦笑,哪敢回應(yīng),實在是沒有想到堂堂監(jiān)察院一處,在陳院長的威嚴之下,竟變成了一般閑散衙門的模樣。 門房在門外探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幾位大人只是在喝茶,估摸是等人,也懶得再理會。于是幾人就這般尷尬地坐在廳中,范閑有些不耐煩了,站起身來,示意他們幾個坐著,而自己卻是走到了廳旁的柜上,開始翻揀那些早已經(jīng)蒙著灰塵的案卷,心里想著,居然沒有人來攔自己,這一處的綱紀也實在敗壞的狠。 忽然有幾個人一邊說笑著一邊走了進來,看他們身上服飾都是監(jiān)察院的官員,手里還提著個大竹筐子,筐中用冰鎮(zhèn)著魚,看樣子還挺新鮮。這些人過范閑一行時,正眼都沒有看一下,只是有一位瞥見了蘇文茂,大笑著喊道:“老蘇,你今兒怎么有空回來坐坐?” 蘇文茂滿臉尷尬,卻又看見了角落里范閑的手勢,只得賠笑說道:“今兒個提司在院里述職,我們幾個沒事兒,帶著哥幾個來逛逛?!币槐鄙希瑔⒛晷〗M是知道范閑的手段的,積威之下,竟是半個字都不敢提醒。 那人一拍手掌,喊其余人先將那筐魚拎進去,面露艷羨之sè對蘇文茂說道:“老蘇你如今可是飛黃騰達了,跟著那位小爺,這今后還不得橫著走?” 蘇文茂斟酌著措辭,小意回答道:“提司大人要求嚴明,我可不敢仗著他老人家的名頭,在外面胡來?!?/br>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不談那些了,反正這些好事兒也輪不到咱們一處,走走走……”他同時招呼著鄧子越那幾個同僚,“既然來了,就不要先走,院子里那會要開多久,大伙兒都清楚,先隨我進去搓兩把也好。” 鄧子越冷哼一聲,將臉轉(zhuǎn)到一邊。那人見他不給面子,臉上也露出尷尬之sè,心里恨恨想著,不就是抱著了范提司的大腿嗎?神氣什么?也不再理他們,只與蘇文茂閑聊了幾句,便準(zhǔn)備離開。 恰這時,范閑走了出來,滿臉溫和問道:“這位大哥,先前看你們裝了一筐魚,中午準(zhǔn)備吃這個?只怕我也要叨擾一頓?!?/br> 衙門里光線暗,那人沒有看清楚范閑面貌,只知道是位年輕人,呵呵笑著說道:“那可舍不得吃,呆會兒分發(fā)回家。” “噢?看來是挺名貴的魚了,不然也不會用冰裝著?!狈堕e說道。 “那是!”那人斜乜著眼看了鄧子越一眼,面露驕傲之sè,“南方八百里加急運來的云夢魚,大湖里撈起來的,鮮美的狠,不用冰鎮(zhèn)著早壞了,這京都城里,就算是那些極品大臣,想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也就是軍部有這個能耐,也虧得咱們是堂堂監(jiān)察院一處,不然哪里有這等好口福?!?/br> “原來是軍部送過來的?!狈堕e微微一笑,知道京都各部司肯定會一力討好一處,只是沒有想到會這么下功夫。 那人一拱手道:“不說了,諸位既然是等提司大人散會,那就稍坐會兒,我先進去把自家那條魚給搶著了,再出來陪幾位說話?!?/br> 范閑說道:“不慌,我們來還有件事情要拜訪沐大人,只是一直沒找著人,還請這位兄臺幫個忙。” 那人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我當(dāng)是多大事兒,我去通報去,你們等著?!?/br> ———————————————————————那人笑嘻嘻地往后院走著,一離開范閑幾人的視線后,臉sè卻馬上變了,一小跑進了衙門后方的一個房間,一腳將門踢開! 房內(nèi)正有幾個人正坐在桌上將麻將子兒搓的歡騰,被他這么一擾,嚇了一跳,不由高聲罵了起來。坐在主位上的沐鐵更是面sè不善,一顆青翠yù滴的麻將子兒化作暗器扔了過去,罵道:“奔喪啊你!幾條魚也把你饞成這樣?!?/br> 那人哆哆嗦嗦道:“沐大人,處里來了位年輕人?!?/br> 沐鐵皺了皺眉頭,自矜:“什么人啊?如果是相熟的,就帶過來,我可舍不得手上這把好牌。” “不熟。”那人顫抖著聲音說道:“不過蘇文茂也跟著,我估摸著……會不會是……那位小爺來了?” 沐鐵悚然一驚,拍案而起,指著他鼻子罵道:“你……你說話要負責(zé)任!”他嚇得站起身來原地繞了幾個圈,惶急問道:“真是提司大人?” “估摸著是。”那人滿臉委屈:“當(dāng)著他面,我可不敢認他,假裝不識,趕緊來通知大人一聲,若真是范提司,您可得留意一些?!?/br> 沐鐵滿臉驚慌,趕緊吩咐手下撤了牌桌,重新布置成辦公的模樣,一小跑帶著那人往衙門前廳趕去,一跑一說著:“風(fēng)兒啊,記你一功,回去讓你嬸嬸給你介紹門好親事……娘的,這提司大人怎么說來就來了,幸虧你反應(yīng)機靈……真不愧是咱們欽命監(jiān)察院一處的!這情報偽裝工作沒有丟下,很好,很好!” 被稱為風(fēng)兒的這位密探,將手上的冰水往屁股后的衣衫上抹著,說道:“是沐大人領(lǐng)導(dǎo)有方,領(lǐng)導(dǎo)有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