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明家眼中的鵝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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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城內(nèi)一片繁榮景象,四處皆見的嫩青之sè與慶國別的地方倒也沒多大差多。但林立的商鋪,繁忙的碼頭,絡(luò)繹不絕的人群,南城連成一大片的官衙,西城富氣逼人的鹽商皇商府邸,東城當街紅袖招的姑娘,道上輕折章臺柳的公子哥兒們,北城那些悍意十足、yīn險狡猾的道上兄弟,所有的這一切,構(gòu)織成了一幕與世上所有地方不同的味道,那便是冒險、刺激、富庶、yù望。 在這里,學識酸文的遮掩要少了許多,千年王朝的壓力要小了許多,官府的威嚴雖然依然沒有人敢挑戰(zhàn),但是由于流動人口太多,出入港的貨物銀兩巨大,市民們囊中有錢,做起事情來底氣也是足了不少。且不提那些與官府瓜葛頗深的商人們,單是那些吃水飯的道上兄弟們,也開始學京都太學生們穿起了青sè的長衫,不再一味地打打殺殺。 蘇州碼頭靠下游那方一大片,都是明家的產(chǎn)業(yè),此時那些長衫漢子正老老實實聽著一位年青公子的訓話,這些長衫漢子一看就是jīng武之輩,只是在這名面相柔和中正的公子哥面前,卻沒有露出一絲驕橫,因為那名公子哥是明家老爺子的親生兒子——明蘭石,這些在碼頭上廝混的人,基本上都是在靠明家吃飯,算是半個家丁。 等明少爺走后,這些漢子們扯著長衫擦著額頭上的汗,竊竊私語著,心里都在奇怪,為什么明少今天會專門來提醒自己這些人,最近這些天要在蘇州城里老實些,難道以明家的力量,還怕誰來揪自己的小辮子?總督大人倒是有這個能耐,不過這幾年難道明老爺子還沒有將對方喂飽? 長衫擦汗倒是方便,這些道上兄弟,畢竟不是正牌的京都學生。不過其中也有些聰明人,隱隱猜到,應該和馬上到來的內(nèi)庫新chūn開門一事有關(guān)……沒聽說嗎?堂堂崔家,與明家并稱兩大豪族的崔家,在新年之際,竟是被朝廷一網(wǎng)撈光了!這事兒據(jù)說就是監(jiān)察院那位年青的提司大人一手cāo辦的,而提司大人……正是如今在江南的欽差大人! 難怪明少爺會如此謹慎,生怕被官府抓到什么借口,原來是怕了那位六親不認,油鹽不進的小范大人。 …………“不是我怕他?!泵魈m石此時坐在車中,再也無法保持在外人和下屬面前的鎮(zhèn)定自若,沉著那張臉說道:“而是小范大人,實在是和朝廷里任何一位官員都不一樣?!?/br> 如果讓范閑看見此時與明少爺對話的對象,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坐在馬車對面的人,竟赫然是杭州西湖畔武林大會的主持人,那位江南的官員! 那時范閑看那位官員說話行事,便暗生欣賞,只怕他根本猜不到這名官員與明家的關(guān)系竟是如此之深。明蘭石當著對方說話毫無避諱,很明顯這名官員是明家絕對相信的人物。而當時如果范閑多些心,一定可以查出對方與明家的關(guān)系,對那個所謂武林大會也會更jǐng惕一些。 這名官員姓鄒名磊,是都察院江南御史,只聽他疑惑說道:“表兄,欽差大人和朝中別的官員有什么不一樣?” 明蘭石冷笑道:“范大人如此年輕,手中卻握有如此大的權(quán)力,別的官員能比嗎?監(jiān)察院和你們都察院可不一樣。如今他又有欽差的身份,做起事來更是毫無障礙,總督大人都要給他幾分面子,你應該也收到消息了,這位小范大人一至內(nèi)庫,便砍了五個鬧事司庫的人頭,里面還包括兩名大坊主事!如今還將長公主放在轉(zhuǎn)運司的官員全拔了!這樣的辛辣手段,朝中那位官員有底氣使的出來?” 鄒磊嘆息著搖搖頭:“沒有內(nèi)應,以后族里再想做手腳就難多了?!?/br> 明蘭石望著他,嘲諷一笑,輕蔑說道:“我看你是當官當糊涂了,這是什么時節(jié)?還想做手腳?只求那位欽差大人不要做我們手腳就是好的。” 在西湖畔樓上樓中,明蘭石對面前這位朝廷官員是何其尊敬,此時卻是絲毫不給面子,偏生鄒磊卻似乎很習慣這種口吻,僅此一幕,就可以看出明家在朝野之中隱藏著多少力量。 鄒磊將眉心愁的糾結(jié)了起來:“可是欽差大人此次下江南,明顯劍指族中,老爺子可有什么安排?” 明蘭石苦笑著搖搖頭:“這就是我先前說過的,這位范大人與別的官員都不同,一般的手法根本行不通……如果是別的高官下了江南,我們明家有的是法子對付,偏生落在這位小范大人身上,往常慣行的法子,竟是一點作用也沒有?!?/br> 鄒磊試探著說道:“這世上還沒有不貪財?shù)墓佟!?/br> 明蘭石的雙眼瞇了起來,似乎想到了某件令他很心寒的事情,沉默半晌之后,才幽幽說道:“這是最俗的法子,也是往常最有效的法子,父親看事極準,知道必須用開山金斧……我們也曾經(jīng)嘗試過?!彼麚u頭嘆息道:“結(jié)果對方根本不收,直接退了回來,也沒有說什么狠話,只是像塊冰似的?!?/br> “送了多少?”鄒磊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不貪銀子的官員,就算你是皇帝的私生子,可是也得有銀子啊。 明蘭石比了四根手指頭。 鄒磊疑惑問道:“就四萬兩?” 明蘭石眉間現(xiàn)出煞意,壓低聲音罵道:“四萬兩?你沒看那位小爺衙里箱子里就放著十三萬兩銀子?這次父親調(diào)足了籌碼,甚至把往京中的貢錢都壓了下來,整整湊了四十萬兩!” “四十萬兩!”鄒磊心頭一顫,嘴唇都抖了起來,這么大的價錢,買個小諸候國都能買下來了,難道還買不動欽差大人的心? 明蘭石咬牙說道:“還有兩成干股?!?/br> 鄒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兩成干股比四十萬兩更要可怕,族里怎么舍得動用這么大筆利益去收買范閑?往常供奉長公主,也沒有出手如此大方過——這,甚至已經(jīng)不能叫大方,完全是在割rou保平安了。 明蘭石緩緩閉著雙眼,眼簾微動,面容有些扭曲,想必心里又是極為不愉。鄒磊不敢再說什么,馬車里陷入了一陣沉默。 許久之后,如今已經(jīng)漸漸替父掌管明家大部分產(chǎn)業(yè)的明蘭石才睜開雙眼,緩緩說道:“我們都低估了范大人的胃口,不要忘記,他的那位父親大人,可是朝中的戶部尚書,四十萬絕對可以收買一位皇子,卻收買不了他,所以先前說過,這個法子是行不通的?!?/br> “長公主那邊呢?”鄒磊微恨說道:“我們明家為她出了這么大的力,她總不能眼看著不管吧?” 明蘭石想了一會兒后,輕聲說道:“對付官員,收買不成,便是中傷,由中樞而發(fā)四肢,便要在京都下功夫,在朝堂之上,算計各官員,可惜……這招似乎也不會起作用了?!?/br> “為什么?”鄒磊大吃一驚。 明蘭石自嘲說道:“范大人是何許人也?他的背后可是有陳院長大人與范尚書,林相雖然辭官已久,但余威猶在,只要陛下沒有表現(xiàn)出傾向,哪有官員敢依我們的意上書參他?你們都察院倒是做過兩次,可惜卻被陛下的廷杖打寒了心。” 鄒磊想了想后搖頭說道:“今時不同往rì,如今范大人遠在江南,不及自辯,又遠離監(jiān)察院,反應必不如往rì快捷……就算他與陛下關(guān)系非同尋常,可就算是一位正牌皇子,也不可能在江南鬧出大事來,而不被召回京都……如果我們鬧些事出來,說不定陛下會將范大人召回去?!?/br> 明蘭石嘲諷說道:“這就是你們這些官員看問題的弊端所在,你們總是將眼睛盯著官位品秩與身份,不錯,就算是一位正牌皇子下江南,我們明家也有辦法讓他灰溜溜的回去,范閑只是陛下的私生子,我們似乎不應該害怕,但族里看問題卻與官員們看問題大不一樣……在我們眼中,范大人有權(quán)、有兵、有錢,名聲極佳,偏又下手極狠,就算他有些什么污點,卻被朝廷負責放大污點的監(jiān)察院全數(shù)抹的干凈,人們根本都抓不住他……這樣一個光溜溜的鵝卵石,誰能咽下肚子去?他可是比什么皇子殿下要難對付的多。” “如果真依你的意煽動江南百姓鬧事……”明蘭石冷笑道:“你信不信范閑敢調(diào)黑騎入蘇州,直接把我們明家滅了門!” 鄒磊倒吸了一口冷氣,猶疑說道:“不能吧?難道他就真的一點不在意……朝廷的顏面?慶律可不是寫著玩的?!?/br> “那是個瘋子?!泵魈m石咬著牙低聲咒罵道:“一個看似溫文爾雅的瘋子。能不招惹他,就要招惹他,除非你有把握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 鄒磊忽然安靜了下來,半晌后忽然幽幽說道:“武林大會?” 這是明家暗中對江南武林的控制,只是披了件朝廷的外衣,所以明家并沒有控制太多的江湖高手,但手上畢竟也借由鄒磊控制了一批亡命之徒,此時發(fā)現(xiàn)明家對于鵝卵石一顆的欽差大人竟是根本無法下嘴,心中狠念一閃,便提到了此事。 明蘭石像看白癡一樣可憐看著鄒磊:“你難道不知道范大人自己就是九品強者?你難道不知道陛下派了一批最jīng銳的虎衛(wèi)給他?你難道不知道監(jiān)察院專司暗殺的六處劍手如今根本不離他身?你難道不知道那位北齊的海棠姑娘曾經(jīng)與他在杭州一起住過一段時間?” 明蘭石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越發(fā)覺得這個平rì里看似jīng明的族弟官員,今天真的很像一個白癡,罵道:“就那個武林大會?父親從東夷城請來的云大家……就在西湖邊上現(xiàn)了一眼,就不知道被誰刺了一劍!如今東夷城那些狗屁高手們,被那些奇怪的人在四野里追殺的如喪家之犬……那是云之瀾!東夷城!四顧劍的后人,在范閑面前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你覺得江南這些武夫可以殺死對方?” 鄒磊面sè一陣青一陣白,這才想到了范閑并不僅僅是一位權(quán)臣那般簡單。 在如今的天下,范閑絕對算是最有錢的那批人,而世上比他有錢的人,絕對沒有他有權(quán),比他有權(quán)的人,絕對沒有他的武功高,比他武功高的人,絕對沒有他無恥,比他無恥的人絕對沒有他靠山硬,比他靠山更硬的,絕對還沒有生出來。 送錢,他不稀罕;想在京中削他權(quán),他不擔心;想暗殺他,他不害怕;想搞臭他,他不在乎,只會直接用刀子割了你的腦袋發(fā)泄心中的怒氣。 這是一個數(shù)十年前過往,在數(shù)十年之后造就的畸形存在,他是一位隱形皇子,卻擁有皇子根本不可能擁有的監(jiān)察院與戶部,就連暗中影響朝局十余年的長公主殿下,想對付他都無從下口。 明家又能有什么辦法? …………鄒磊安慰明蘭石道:“郭大人如今也在蘇州,看他的意,長公主會在京都出出力,你先前說的有理,可是范閑如今這般囂張,只怕太子爺與二皇子會有些不舒服,就算不能將他調(diào)回京都,宮里人說說話,總能壓制一下他的氣焰。” 明蘭石點點頭,知道如今的局面只能勉強維持著,但聽見那個……郭字,依然止不住額頭青筋一現(xiàn),寒聲說道:“讓你那位上司別摻合進來!當年他在刑部衙門里打了范閑一棍子,結(jié)果就被趕到江南來……難道他還想報仇?不要忘了,欽差大人才是最記仇的年輕人,我只求不要被那個郭錚老白臉給拖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