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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慶余年在線閱讀 - 第四十五章 心血如一

第四十五章 心血如一

    第二rì是第三rì的前一rì,這不是廢話,因為第三rì婉兒就要回京,范閑習(xí)慣于讓自己的妻子家人遠(yuǎn)離一應(yīng)污穢事,所以他把時間定在第二rì。這一rì風(fēng)和rì麗,積雪漸融,天河大街上濕漉漉的,存有積雪的街畔流水石池,終于流動了起來,帶著雪團(tuán)與枯葉,往著低洼處行去。

    京都內(nèi)外四向諸個城門由十三城門司負(fù)責(zé)安全禁衛(wèi),這十三城門司直屬宮中調(diào)拔,不要說京都守備無法探手進(jìn)去,便是樞密院的軍方大老們也不會在明面上做出太多動作。每逢入夜,京都城門便會關(guān)閉,在慶國的歷史中,除了那幾次血火紛飛的政變,以及幾次大天災(zāi)與邊疆動亂使者來報,再也沒有夜間開啟的先例。

    監(jiān)察院的老院長陳萍萍大人是例外,他住在京外的陳園,而陛下給了這位院長大人特權(quán),可以夜間入京。

    但只有這一個特例,除了陳萍萍,沒有人可以身無皇命在深夜里出入京都,只是在范閑執(zhí)掌監(jiān)察院后,這個特例又多了一人。

    所以哪怕京都守備元臺大營發(fā)現(xiàn)了燕慎獨的尸身,逐級上報,終于報到了知曉燕慎獨真正身份的那級將領(lǐng)……大營里的將領(lǐng)震驚惶恐之下,依然沒有辦法通知京都里的大人們。

    京都守備統(tǒng)領(lǐng)秦恒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這個消息。

    然后回京述職的征北大都督燕小乙,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他的親生兒子,昨天夜里被人暗殺于大營之中。

    …………燕小乙坐在床邊,兩只腳張的極開,這是多年軍旅生涯騎馬所養(yǎng)成的習(xí)慣,他的雙眼有些漠然地看著跪在門前的信使,微微偏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爺?!贝采系膬擅ф獜?qiáng)抑著內(nèi)心的恐懼與不安,掙扎著起身,為燕大都督穿好衣裳,打水漱洗。

    在這一切的過程之中,燕小乙都保持著一種冷漠的平靜,在熱水盆里搓揉著的雙手沒有一絲顫抖。

    他自幼jīng力過人,從軍后更是夜夜無女不歡,家中姬侍無數(shù),便是這京都的宅子里沒有正妻,卻還留了五名姬妾侍侯自己,昨天夜里風(fēng)雨之下,這兩名姬妾有些承受不住了。

    燕小乙偏頭看了身旁的姬妾一眼,往常他習(xí)慣了暗中驕傲于自己的體力jīng力,可今rì心中卻有些異樣,對這些嬌媚的婦人們感到了一絲厭憎。

    女人,他有很多個,但兒子,他只有一個。

    他平靜地站起身來,在腰上系好黑金玉腰帶,披上擋雪的大氅,行出門去。門外早有親兵與京都守備滿臉驚懼的將領(lǐng)們等候著。

    看著自己心腹抱著的那把長弓與那筒羽箭,燕小乙在馬旁有些失神,縱是如此,自聞訊直到此時,他依然面sè平靜,微黑之中帶著堅毅之sè的面龐沒有一絲異樣。

    馬蹄聲漸離燕府,府內(nèi)兩名美姬慘死于床,鮮血浸染了整道翠幔。

    …………在親兵們的護(hù)衛(wèi)之下,燕大都督出了城門,來到不遠(yuǎn)的元臺大營帳內(nèi),面sè漠然,根本不看前來安撫自己的大營將領(lǐng)一眼,便是急匆匆趕來的秦恒,也被他視而不見。

    他直接入了中軍帳。

    燕慎獨的尸身就擺在帳中,沒有人敢動這具尸體,因為大家都在等著燕大都督親自來看一下。

    燕小乙站在兒子的尸體面前,許久沒有說話,只是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許久之后,他目光微垂,伸手將兒子已然僵直的手掌扳開。

    死人的手掌握的極緊,燕小乙扳的很用力,生生將自己兒子的手指扳斷了兩根。他從兒子的掌心里取出一樣?xùn)|西,然后舉至眼前,細(xì)細(xì)地察看。

    帳外的天光透了進(jìn)來,從那塊玉佩上輕輕一折,shè入燕小乙的眼中,讓他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他認(rèn)識這塊玉佩,玉佩上有一柄小劍,另一面刻著幾個文字,所以他的心寒冷了起來,旋即又燃燒了起來。

    中軍帳中其余的將領(lǐng)卻不知道這塊玉佩代表著什么,秦恒嘆息了一聲,上前安撫了幾句,同時表達(dá)了秦家對于此事的由衷歉意,一位大都督的兒子在自家控制的大營內(nèi)被人暗殺,無論如何,秦家都要負(fù)上極大的責(zé)任。

    燕小乙微微點頭,終于開口,他的聲音有些嘶啞,緩緩說道:“小侯爺無需多言?!?/br>
    秦恒默然,片刻后說道:“請大都督節(jié)哀?!?/br>
    燕小乙的臉上并沒有哀sè,他讓元臺大營的正將帶著自己來到了兒子曾經(jīng)住過的營帳,他單人進(jìn)去,在那個營帳里停留了許久。

    所有的人都在外面等著他,不敢去打擾他。

    在營帳內(nèi)與兒子的氣息進(jìn)行了最后一次交談,燕小乙從營帳后方那個破洞里走了出來,面sè木然,看著雪地上的那幾大灘被風(fēng)刮的有些散了的血漬,一言不發(fā)。

    再次回到中軍帳中,燕小乙看著兒子的尸體,低了低頭,忽然伸手,握住兒子尸體心窩上插著的那根箭,微微用力一拔。

    噗哧一聲,箭枝離開尸體,落入燕小乙的手中,他將這枝箭親手插入親兵背著的箭筒之中,然后轉(zhuǎn)身對秦恒說道:“燒了吧?!?/br>
    馬蹄聲再起,離開了元臺大營,往京都駛?cè)?。就算他的兒子被人刺殺了,可身為朝廷重將,燕小乙依然要留在京都,這便是權(quán)力帶來的不便。

    寒風(fēng)撲面。

    征北軍的親兵們臉上全是悲痛與憤怒之sè,他們在慶國的北疆與北齊人對抗數(shù)年,自認(rèn)有功于國,但沒有想到,居然京都里有人會敢來暗殺大都督的公子!

    燕小乙依然面sè不變,只是對著親隨冷漠說道:“不是四顧劍,那個殺手流了血,九品?!?/br>
    那個玉佩說明了殺手的來,燕慎獨的實力與那人付出的代價說明了那人的水準(zhǔn)。親隨在他身邊騎著馬,說道:“葉重離京之后,京都九品明面上只有數(shù)人,如今都督與小范大人回京,便又多了兩人,只是隱在暗中應(yīng)該還有些,比如監(jiān)察院。”

    毫無疑問,燕小乙回京后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監(jiān)察院一系的勢力,尤其是那rì在樞密院之前,范閑向他揮動的馬鞭,更是讓這種隱在暗處的對抗變成了即將暴發(fā)的沖突。

    所以燕慎獨的死,所有人都會第一時間聯(lián)想到范閑。

    “不是范閑?!毖嘈∫依淠f道:“但一定與范閑有關(guān)?!?/br>
    城門便在眼前,那名負(fù)箭親隨擔(dān)憂地看了大都督一眼,心想如果真與那位小范大人有關(guān),大都督會怎么做?難道就在京都里,一箭shè殺了陛下的私生子?

    燕小乙微微瞇眼,沒有說什么,只是咳了兩聲,然后掩住了自己的嘴唇,一絲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了出來。

    ————————————————————————昨夜的刺殺并沒有宣揚(yáng)開來,一來是燕小乙兒子在京都守備的消息并沒有多少人知道,二是時間太短,就連監(jiān)察院本部也沒有獲得相關(guān)的細(xì)節(jié)。慶國朝廷的文官武官本就分屬兩個系統(tǒng),自然也沒有多少朝中大臣知曉此事。

    今rì是小朝會,宮門口的大臣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穑饔懈鞯纳筋^,只是東宮太子與二殿下之間已經(jīng)緩和了許多,所以那兩派文官站的并不太遠(yuǎn)。

    而戶部尚書范建卻是在和門下中書那兩位大學(xué)士低聲說著什么,在這三人的周圍,沒有人靠近。

    一聲鞭響,宮門緩緩打開,禁軍統(tǒng)領(lǐng)大皇子面sè平靜地走了出來,對當(dāng)頭的幾位老大人行了一禮,眾人趕緊還禮。自從一年多前,陛下讓大皇子負(fù)責(zé)宮闈綱禁之后,整座皇宮的防衛(wèi)果然是固若金湯,而這位大皇子也是位勤勉之人,每有朝會之期,便會親自當(dāng)值,絲毫不因為自己天潢貴胄的身份而有所差池。

    因其故,這些上朝的大臣們都大皇子都有一絲敬懼之感。

    大臣們魚貫而入,上朝與慶國皇帝討論這天下的八卦去了,宮門口頓時又安靜了下來,宮前廣場上的積雪早已被清掃干凈,露出下方的濕濕青石,被掃走的雪在廣場那邊壟成一道半人高的雪堆,如矮城一般。

    一輛馬車從那道長長的雪堆后行了過來,車身馬身車夫盡是一水兒的黑sè,守宮門的禁軍以及門內(nèi)的侍衛(wèi)馬上知曉了馬車中人的身份,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與興奮。

    大皇子手按寶劍親迎了上去,將馬車上那個行動還有些不便的年輕官員扶了下來,二人一輕聲說著什么,一進(jìn)了宮。

    宮門內(nèi)外的兵士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是小意用余光看著這一幕,直到大皇子與那年輕官員的身影消失在了皇宮之中,眾人才吐出一口濁氣,興奮地小聲議論起來。

    “看見沒有?都說大殿下與他關(guān)系好,看來果然不是假的?!?/br>
    “這有什么稀奇,本來就是兄弟?!?/br>
    “兄弟?”有人冷笑道:“不記得一年前范提司是怎么收拾二殿下的?”

    “噤聲!”

    雖然慶國民風(fēng)開放,少有因言治罪的事情,但是在這煌煌宮門口,卻大肆談?wù)摶首宓陌素?,不能不說,這些曾經(jīng)跟隨大皇子西伐胡蠻,后又歸入禁軍站崗放哨的軍人們確實膽子大到了極點。

    兩位小太監(jiān)像看神仙一樣看著這些禁軍。

    “那就是傳說中的小范大人???”一位侍衛(wèi)明顯是入宮不久,臉上帶著興奮之sè說道:“果然如傳說中一樣,生的如天神一般俊朗,只是氣sè似乎不怎么好?!?/br>
    “廢話!前些rì子才被暗殺了一次,受了那么重的傷,怎么可能好的起來……說來也奇怪,小范大人的傷好的也真快,居然現(xiàn)在就能下地行走,怎么這么急著來上朝呢?”

    “不要忘了,小范大人可是我大慶國最年輕的九品高手!”

    “不過說到狙殺……”

    所有的人頓時沉默了下來,知道這件事情太可怕,最好還是少議論一些。

    范閑與大皇子在宮中行走著,并不知道后面這些人在議論什么,不過大皇子也不免好奇,為什么他的傷還沒怎么好,就急著進(jìn)宮。

    “怎么這么著急進(jìn)宮?最近宮里有些亂,為調(diào)查你被狙殺的事情,都有些緊張?!?/br>
    范閑笑著說道:“忘了?請柬我記得給王府送過去了,應(yīng)該是大公主親自接的……晚上在抱月樓我請,有請的氣力,卻不趕緊入宮述職,我怕陛下會打我的屁股?!?/br>
    “你應(yīng)該稱大皇妃,或者叫嫂子都行,怎么還叫大公主?”

    “免了,大皇妃聽著別扭,總想起葉靈兒那丫頭,嫂子這稱謂更不成……我可不想被太常寺正卿當(dāng)面唾罵,我姓范,你可姓李?!狈堕e這話說的有些狂放了,至少身為臣子和大殿下說話,顯得有些沒規(guī)矩。

    大皇子知道他心,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忽然肅然說道:“那件事情你知道了嗎?”

    “什么事?”范閑微微皺眉。

    “燕小乙的兒子,昨天夜里被人刺殺?!贝蠡首佣⒅堕e的眼睛,似乎是想從他的眼神中判斷這次刺殺與他有沒有關(guān)系。

    范閑挑挑眉頭,懶得刻意扮出吃驚的模樣,說道:“死便死了,反正又不是我的人,你不要猜了,這事兒和我沒關(guān)系。”

    大皇子看著他搖搖頭:“不管與你有沒有關(guān)系,只怕這件事情都會記在你的頭上?!?/br>
    “記便記罷?!狈堕e溫和笑道:“我這一世的仇人不少,也不在乎多那么一個兩個?!?/br>
    “那個人可是……燕小乙?!贝蠡首蛹又卣Z氣提醒道。

    范閑沒有應(yīng)什么,只是心里想著,身邊這位大殿下在軍方果然有些實力,此時只怕城門剛開,他居然就能知道在元臺大營里發(fā)生的故事。

    大皇子見他不理會,皺眉說道:“這件事情只怕不是這么好善了的,想想,在京都左近的守備師大營中,居然被刺混了進(jìn)去……事情一旦曝光,誰也別想有好rì子過,這事兒……做的也太放肆了。”

    范閑聽出了他話里隱的意,忍不住冷笑了起來,說道:“元臺大營?前些rì子還有人敢搬了軍方的守城弩在山谷里謀殺欽差大臣……究竟誰放肆一些?”

    大皇子見他發(fā)怒,也知道那次山谷狙殺里他損失了不少手下,只好轉(zhuǎn)了話題問道:“晨丫頭什么時候回來?皇祖母和我母親念了不知道多久,只怕來年是再舍不得她去江南的?!?/br>
    范閑說道:“明兒就到,對了,那個胡族的公主我也帶了回來……另外,我在羊蔥巷里買了個宅子,地方偏僻清幽,正合適藏嬌。”

    大皇子聽著這話一怔,訥訥問道:“什么藏嬌?”

    范閑從懷里取出一份房契扔給他,唇角微翹說道:“給你包二nǎi?!?/br>
    大皇子不知如何言語,惱火地瞪了他一眼,又說道:“人前人后一張詩仙雋永雅致臉,誰知道卻是一張尖酸刻薄狐貍嘴。”

    “這話倒也確實?!狈堕e傲然說道:“名聲這東西我已經(jīng)足夠多,接下來,咱就要把這臉皮撕了陪大家伙好好玩一遭。”

    大皇子心頭微驚,皺眉說道:“晚上你請了這么些人,究竟想做什么?可不要胡來?!?/br>
    “怎么會?都是天潢貴胄,我巴結(jié)還來不及?!狈堕e冷笑說道:“不過你的想法我也清楚,不想兄弟鬩墻也簡單,趕緊打垮他們?!?/br>
    大皇子不贊同地說道:“這話說的難聽,都是一父同胞,靜候圣裁便是,你也有些分寸才好?!?/br>
    “別介。”范閑搖頭道:“還是那句老話,我可是姓范的……不過你也放心,我可沒有砍自己手指頭的愛好,只要今天晚上之后,他們肯老實一些,我自然也不會做什么?!?/br>
    大皇子笑了起來,范閑忖了會兒后也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來,話說從古至今,史書可見,極少有那位年輕臣子敢像自己這樣當(dāng)面威脅太子、皇子,更何況還是用的這種教訓(xùn)的口吻,這事情顯得確實有些荒謬。

    …………范閑堅稱自己姓范,但他清楚,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本來應(yīng)該姓李的緣故,自己斷沒有足夠的實力去和皇族子弟們談判,甚至連這種資格都沒有,依照自己的行事風(fēng)格,只怕許久之前就死翹翹了。

    所以當(dāng)他在御書房等了很久,終于見到那位掀簾而入、姓李的皇帝老子時,他表現(xiàn)的還算尊敬,只是眉眼間偶爾露出幾絲冷意與倔犟。

    正所謂一演來,始終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