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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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萍萍沉默片刻后說道:“陛下是個多疑的人,范閑用的這法子不能說是不聰明,但問題在于陛下多疑,所以對于這些太容易看到的疑點,反而會產(chǎn)生更深層的懷疑……” 費介看了他一眼,說道:“所以我們要替范閑殺人,把這些疑點打結(jié)實。” “是啊……”陳萍萍微笑說道:“陛下多疑,所以反而很難下決斷,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也不是當年那個敢用五百人去沖北魏鐵騎的猛將了……殺人定君心,雖然很粗糙,但好就好在,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死人卻會告訴陛下,陛下想知道的?!?/br> 費介咳了兩聲,說道:“雖然說的有些麻煩,但基本上我聽明白了?!?/br> 陳萍萍笑了起來:“陛下多疑又自信,所以他一旦疑什么,就只會從眼前發(fā)現(xiàn)的證據(jù)中,尋找可以證明自己猜疑的那部分……所以說來說去,只是陛下欺騙了他自己的眼睛。當然,從某一方面來說,這不算欺騙,因為這是實際上就發(fā)生了的事情。” 正說著,陳園外面?zhèn)鱽黼[隱的說話聲。陳萍萍與費介二人對視一眼,陳萍萍說道:“看來宮里的旨意到了,你準備離京吧?!?/br> 費介點了點頭,然后問道:“洪竹那里?” “暫時不要動?!标惼计及櫭枷肓艘粫?,推著輪椅向園前行去,說道:“我總覺得這個小太監(jiān)不簡單?!?/br> …………遠在江南,自以為冷眼旁觀京都一切的范閑,并不知道,他埋在皇宮里最深的那顆釘子,同時間內(nèi)成為了慶國最厲害的兩位大人物想要殺死的對象,這只證明了,他不是神,準確的說,這個耗費了他最多jīng力,隱藏的最深的計劃,依然有許多全然在算計之外的危險,如果不是洪竹擁有足夠好的運氣,等范閑下次回京的時候,只怕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那個滿臉青chūn痘小太監(jiān)的任何消息。 不知道神廟里會不會有神,但這個世上肯定沒有人是神,就算是境界最接近神的北齊國師苦荷,就算是權(quán)勢與心境已經(jīng)足以讓神都嫉妒的慶國皇帝……其實都還只是凡人。 所以那位一向顯得有些深不可測的慶國皇帝,此時坐在太極殿的長廊下,看著面前的一大片宮坪時,眼光顯得有些落寞與失望,就像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 在皇帝的身邊,是那輛黑sè的輪椅,陳萍萍半低著頭,輕輕撫摩著膝上的羊毛毯子,沉默不語。 君臣二人沉默,平靜地看著面前的宮坪。此時尚是chūn初,沒有落葉,沒有落花,宮里被太監(jiān)宮女雜役們打掃的干干凈凈,纖塵不染,石板間的縫隙里那些土都平伏著,繪成一道道謙恭的線條。 此時夜已經(jīng)極深了,但是太極殿內(nèi)的燈火依然將宮坪照耀的清清楚楚。 “我錯了。”皇帝今天沒有用朕來稱呼自己,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總以為,三次北伐,西征南討,這個世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夠讓我承受不住的事情,所以我可以冷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fā)生,可是當事情真正發(fā)生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原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br> 陳萍萍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這是家事……古人說過,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陛下也不例外。” 此時此刻,陳萍萍已經(jīng)知道了宮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這位老跛子并沒有刻意表現(xiàn)出如何的震驚與驚恐,態(tài)度很平靜,就像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這種態(tài)度讓皇帝的心情好了些,對,只是一件見不得光的家事而已。 皇帝將自稱改了回來,微笑說道:“以往你一直說,你不想?yún)⒑系诫薜募沂轮衼恚墒呛髞斫K究還是進來了,如何,這件事情要不要替朕處理一下?” 陳萍萍將頭低的更低了一些,說道:“陛下早有妙斷,奴才只需要照計行事罷了?!?/br> 皇帝沉默了許久,緩緩說道:“數(shù)月前,朕便是在這處與你說過,朕準備陪他們好好玩玩……然而她畢竟是朕最疼愛的meimei,那些小崽子畢竟是朕的兒子,所以一直存著三分不忍,然而到了如今,即便不忍,也要動了?!?/br> 陳萍萍緩緩抬頭,表情不變,內(nèi)心深處卻是漸漸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情緒,他為了讓皇帝陛下下決心,已經(jīng)做了那么多事,等了那么久,終于等到了皇帝開口的那一瞬間。 “你在宮外,朕在宮內(nèi)。” 慶國皇帝緩緩閉上了眼睛。 ————————————————————————當夜,京都十三城門司收到宮中手令及監(jiān)察院核準情報書,京都開城門的時間被延后了半個時辰。晨光熹微,準備進城的鄉(xiāng)民們擔(dān)著瓜果蔬菜與rou類,在城門外排成了長龍,滿臉的惘然與不解。 京都很少有延后開城門的先例,但是據(jù)前面的官兵回報,昨天夜里,有東夷城的jiān細意圖潛入監(jiān)察院,所以此時京都內(nèi)正在大肆海捕,為了防止jiān細逃出城去,十三城門司戒備森嚴。 百姓們頓時平靜了下來,沒有人再有怨言,只是在低聲罵著那些不知死活的東夷城jiān細。 而在京都內(nèi),由陳萍萍親自坐鎮(zhèn)的監(jiān)察院,早在凌晨時分就已經(jīng)行動了起來。院長大人這幾年一直呆在陳園,監(jiān)察院由范閑直接指揮,而如今一旦他將監(jiān)察院的權(quán)柄拿回手中,監(jiān)察院的行事速度與隱秘xìng,頓時回復(fù)到了一個前所未有恐怖的地步,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內(nèi),監(jiān)察院就已經(jīng)暗中控制了四座府邸。 京都守備師沒有接到任何消息,巡夜的官兵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穿著黑sè官服的監(jiān)察院官員忙碌地行走,急忙向上峰稟報,不知道京都出現(xiàn)了什么大事。 拱衛(wèi)皇城的逾千禁軍也沒有動靜,只是安靜地守護著皇宮的大門。 剛剛被慶國皇帝提拔起來的京都守備統(tǒng)領(lǐng),是前年跟隨大皇子西征的一位大將,聽到了下屬的稟報,他胡亂穿著衣服便沖到了宮外,然而……卻只看見了一座平靜異常,沒有絲毫異常的宮城。 睡眼腥松的侯公公帶著一批侍衛(wèi)站在禁軍身后,冷漠地拒絕了這位統(tǒng)領(lǐng)大人入宮稟告的請求。 沒有過多久,還在和親王府里睡覺的大皇子也騎馬而至,然而就連他入宮的請求,也被侯公公平靜而堅定地拒絕了。 大皇子與那位守備統(tǒng)領(lǐng)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心中不安與jǐng惕。此時天sè未明,高高的天頭上卻有烏云飄了過來,將京都籠罩的更黑了一些,那些監(jiān)察院的密探與官員們都行動了起來,但這二位負責(zé)京都守備的大人物,卻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京都守備統(tǒng)領(lǐng)小心翼翼地看了大皇子一眼,說道:“大帥,要不要去監(jiān)察院問問?” 西征軍中,這位統(tǒng)領(lǐng)是大皇子的偏將,所以還是習(xí)慣以大帥相稱。大皇子一愣之后懊惱地拍了拍額頭,監(jiān)察院今天傾巢而出,肯定是宮里發(fā)了旨意,而且主事的肯定是陳院長,別的人不敢當面去問陳院長,可自己怕什么? 片刻之后,這二位領(lǐng)著親兵從皇城門口轉(zhuǎn)進監(jiān)察院,入院之時,并未受到任何阻攔,便在園中看到了那位淺池畔的老跛子。 “院長,出什么事了?”大皇子望著陳萍萍直接問道。 陳萍萍沒有抬頭,說道:“沒什么,昨天夜里東夷城有高手潛入院中,偷去了不少珍貴情報,我連夜入京,進宮請了手指,這時候正在滿城搜查?!?/br> 大皇子皺了皺眉頭,心知肚明這是一句假話,什么樣的jiān細入京,會驚動陳萍萍?還會讓皇宮的城門都關(guān)了? 京都守備統(tǒng)領(lǐng)恭敬請示道:“老院長,有何需要京都守備配合?” “謝蘇啊……”陳萍萍看了這位守備統(tǒng)領(lǐng)一眼,嘆息道:“你剛上任不久,你得趕緊把京都守備抓在手上才好,如今的你只是空有這個位置,卻連手下的兵都使不動,怎么配合?” 謝蘇統(tǒng)領(lǐng)一怔,嘴里發(fā)苦,知道陳院長說的是實話,京都守備先是被葉家把持了二十年,后來又是秦家二公子在打理,這葉秦二家不知道在京都守備里塞了多少親信,以這兩家在軍中的地位,自己一個西征軍的外來戶,如果想全盤掌握,難度確實太大。 大皇子憂慮問道:“陳叔,您給句實話,事情大不大?為什么宮門都關(guān)了?” “是件小事情?!标惼计计届o說道:“只需要半個時辰,不會出任何問題?!?/br> “對了?!彼谳喴紊险f道:“陛下有旨,今rì朝會推遲半個時辰,你們往各府傳話去,免得舒蕪那些老家伙在宮外等久了罵娘?!?/br> 又是半個時辰,大皇子憂心忡忡,但知道在事情結(jié)束之前,陳院長不會對自己說實話。 陳萍萍最后說道:“不過有幾家府上,你們就不用去傳話了,我的人已經(jīng)去了?!?/br> ——————————————————————監(jiān)察院的人已經(jīng)派出去了,派到了平民聚居地所在的荷池坊,在京都府衙的配合下,將一群尚在睡夢中的戾狠漢子一網(wǎng)打盡,雖然那些江湖中人奮力抵抗,可最終在付出了十幾具尸首的代價下,依然不得不低下他們的頭顱,被系上了黑索。 另一隊監(jiān)察院的人手來到了都察院幾位御史的府上,十分粗暴地將這幾位以鐵骨聞名于世的御史大人按在了地上,根本不顧忌所謂斯文掃地,直接將他們押往了大理寺,御史們的府邸中一陣驚恐與哭泣。 監(jiān)察院的隊伍中,一位用黑帽遮住容顏的年青人皺了皺眉頭,對身旁的一處頭目沐鐵說道:“沐大人,這幾位畢竟是都察院御史,就算陛下也多有包容,風(fēng)聞議事無罪……你們就這般胡亂抓了,難道不怕對陛下清譽有損?” “賀大人,您如今是都察院的執(zhí)筆大人?!便彖F恭敬說道:“至于如何善后,就全憑大人安排了。” 原來此人是賀宗緯,也正是慶國皇帝在前次換血中插進監(jiān)察院的御史,不知道陳萍萍是如何想的,竟然讓此人跟隨著監(jiān)察院,參加到針對都察院的行動當中。 賀宗緯冷哼一聲,知道如果天亮后自己出面,配合監(jiān)察院將這群御史下獄,自己的名聲便全完了,但他也是極其聰明之人,當然知道今天凌晨的行動是宮里的意,也漸漸嗅出了,這是陛下在掃蕩長公主唯一可以憑恃的些許力量。 所以他不敢有任何反對意見。 他只是很疑惑,京都前些時間一直太平,陛下為什么會忽然不容長公主? …………第三支監(jiān)察院的隊伍此時正在顏府。 一臉冷漠的言冰云手里捧著院令,看著跪在面前的顏行書,緩慢而堅定地念著吏部尚書顏行書的罪名,一條一條,無一不是深刻人心的滔天大罪。 衣衫不整的顏行書跪在地上,聽著這些罪名,身子已經(jīng)有些發(fā)軟了,他知道,不到關(guān)鍵時刻,陛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用這些罪名處置自己這個部閣大人,而這些罪名既然拋了出來,說明陛下是真的要滅了自己! 為什么? 只有一個理由,這些年,自己與長公主走的太近了些。顏行書在心中哀怨地想著,但依然絕望地哀嚎道:“我要看陛下手令!我要看手令!你們監(jiān)察院沒有手令,不得擅審三品官員!”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取出手令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顏行書,堂堂吏部尚書雙眼一黑,竟被這封手領(lǐng)嚇的昏了過去。 還有幾監(jiān)察院的官員在行動,因為選擇的時機在凌晨,正是萬籟俱靜時節(jié),大部分的京都官員與大老們都在沉睡,所以行動進行的極為順利,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京都里大部分與長公主牽連太深的官員,都被請回了監(jiān)察院的天牢或者是大理寺的草房。 后一監(jiān)察院的官員在一座安靜的府邸外耐心等候,他們已經(jīng)將這座府邸包圍了很久,始終沒有行動,便是在等待著各處回報的消息。 這一官員沒有領(lǐng)頭的大人,也沒有隨身攜帶旨意,甚至連陳萍萍親手簽發(fā)的院令都沒有一份,他們的組成最簡單,全部是六處的人馬。 因為他們不需要進入那座府邸傳旨,他們所接受到的旨意是……進入這座府邸,嚴禁與府中的任何人交談,直接殺死所有人。 …………在平rì,天邊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魚肚白了,然而今天烏云太厚,天sè還是那樣的黯淡。 一頭潦亂頭發(fā)的費介從府邸旁的街角走了出來,對圍在府邸四周的六處刺們點了點頭,然后離開。 六處刺們蜂擁而入,然而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他們清楚,這座府邸里隱藏著長公主最強大的武力,最秘密的情報,最親信的心腹,最……然而卻沒有任何抵抗。 所有的信陽高手,還在睡夢之中就已經(jīng)被費介布下的毒迷倒了,偶爾有幾位內(nèi)力jīng深的高手,在六處劍手的刀劍侍侯下,也馬上魂歸黃泉,永久沉睡。 別府中一院的死人。 信陽首席謀士黃毅滿臉絕望地看著沖入門來的六處劍手,前些rì子,這位謀士便被范閑用毒殺掉了半條命,今天又被范閑的師傅種了一次毒,早已沒有任何還手的機會。 他只是有些不甘心,自己的頭腦還沒有發(fā)揮足夠的作用,在慶國的歷史上,連一星半點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卻……要死去。 一柄冰冷的劍,中斷了他的考,刺入了他的咽喉,讓他死亡。 進入后院,六處的劍手更是沒有給那些年輕貌美的男子們?nèi)魏握f話求饒的機會,用極快的速度,將他們殺死,然后開始處理尸體。 只是沒有人注意到,就在六處劍手們沖入長公主別府之前,費介開始種毒的那一刻,一個叫做袁宏道的人,當年林相爺?shù)膿唇?,這一年多里,最得長公主信任的謀士,滿臉驚恐蒼白之sè,從府邸后的那個狗洞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