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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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東山是天底下最美麗最奇異的一座山峰,臨海背陸,正面是翡翠一般的光滑石崖,背面是肥沃的土地所滋養(yǎng)出來的青青山林。在人們的理xìng考中,不可能有人可以從那面光滑石崖上下,然而這個記錄終于在前一夜被慶國提司范閑打破了。 大東山的正面依然險崛,除了一道長長直直的石階,陡直而入云中山巔外,別無它,若要強(qiáng)攻,便只能依此徑而行。尤其是最狹窄處,往往是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過,真可謂易守難攻之險地。 而叛軍之所以選擇圍大東山,也是從逆向維出發(fā),既然山很難上去,那么如果大軍圍山,山上的人也很難下來。 直到目前為止,叛軍的大勢控制的極好,慶帝一方的力量突圍數(shù)次,都被他們狠絕不留情的打了回去,打退回了山門之后,大東山下的要沖之地,盡數(shù)控于叛軍之手。 可是叛軍沒有想到,圍是圍住了,這山,卻是半步也上不去。 …………是的,大東山上有一百名虎衛(wèi),如果做個簡單的算術(shù)題,那么至少需要十四個海棠,才能正面敵住這些慶帝的強(qiáng)力侍衛(wèi)??墒聦?shí)上,整個天下,只有一個海棠。 何況在虎衛(wèi)的身旁,還有那個愚癡之中夾著幾分早已不存于這個世界的勇武英氣……的王十三郎。 這樣強(qiáng)大的護(hù)衛(wèi)力量,加上大東山這種奇異的地勢,就算叛軍jīng銳圍山之勢已成,可如果想強(qiáng)攻登頂,依然難如登天。 就如同那道長長石徑之名——登天梯。 yù登青天,又豈是凡人所能為。 所以那位渾身籠罩在黑衣之中的叛軍統(tǒng)帥很決斷地下達(dá)了命令,暫停了一切攻勢,只是在不停加強(qiáng)對山下四周的巡視與封鎖。 下完這個命令之后,他轉(zhuǎn)過身來,輕輕拍著馬背,對身邊的云之瀾平靜說道:“在這樣一個偉大的歷史時刻,如你,如我,有時候也只有資格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br> …………這是一個武道興盛的時代,這是一個個人的力量得到了近乎天境展示的時代,在三十年前,世上從來沒有大宗師,而當(dāng)大宗師出現(xiàn)后,人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個體的力量竟能夠如此強(qiáng)大。因其強(qiáng)大,所以這幾位大宗師可以影響天下大勢。 也正因此,所以這幾位大宗師往往深居簡出,生怕自己的一言一行會為這個天下帶去動蕩,從而影響到自己想保護(hù)的子民們的生死。 而這個地方是神秘美麗的大東山,山頂上是慶帝,似乎只有大宗師有資格出手。 而一旦大宗師出手,那些雄霸一方的猛將,劍行天下的大家,很自然地便會退到后方,光彩被壓的一干二凈,如同一粒不會發(fā)光的煤石,只盼望著有資格目睹歷史的發(fā)生。 如同此刻。 …………長長向上的石階似乎永無盡頭,極高處隱隱可見山霧飄浮,一個穿著麻衣,頭戴笠帽的人,平靜地站在大東山的山門下,第一級的石階上面。 石階上面全部是血跡,有干涸的,有新鮮的,泛著各式各樣難聞的味道,不知道多少禁軍與叛軍為了一寸一尺的得失,在此地付出了生命。 而那個人卻只是安靜地站著,似乎腳下踩著的不是血階,而是朵朵白云,山風(fēng)一起,那人身形飄渺,凌然若仙,似yù駕云直上三千尺,卻不知要去天宮,而是山頂?shù)哪亲鶑R。 當(dāng)這個戴著笠帽的人出現(xiàn)在第一級石階上時,山中山外的兩方軍隊(duì)同時沉默了起來,連一聲驚呼都沒有,似乎生怕唐突了這位人物。 一直坐在馬上的黑衣人與云之瀾,悄無聲息地下馬,對著那個很尋常的麻衣背影微微佝身,表示敬意。 他們知道這位大人物昨天夜里就已經(jīng)來到了山下,但他們不知道這位大人物是如何出現(xiàn)在眾人的眼前,不過他們不需要驚訝,因?yàn)檫@種人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最無法解釋的事情。 叛軍不再有任何動作,而山林里的虎衛(wèi)與禁軍監(jiān)察院眾人在稍稍沉默之后,卻似乎慌張無措了起來,因?yàn)樗麄冊偃绾沃揖龕蹏?,可在他們的心中,從來沒有設(shè)想過要正面與此人為敵,尤其是慶國的子民們,他們始終把這位喜歡乘舟泛于海的絕世高人,看成了慶國的守護(hù)神。 然而,這尊神祗此時卻要登山,不顧陛下旨意而登山,目的是什么,誰都知道。 虎衛(wèi)們緊張了起來,監(jiān)察院六處的劍手嘴有些發(fā)干,禁軍更是駭?shù)目煲貌环€(wěn)手中的兵器——和一位神進(jìn)行戰(zhàn)斗,這已經(jīng)超出了大多數(shù)人的想像能力與jīng神底線。而且他們知道,對方雖只一人,卻比千軍萬馬更要可怕。 哪怕他的手中沒有劍。 是的,戴著笠帽的葉流云手中無劍,不知心中可有寶劍,他的劍昨天夜里已經(jīng)穿過了東山腳下那片時靜時怒的大海,刺穿了層層疊疊的白濤,削平了一座礁石,震傷了范閑的心脈,最后厲殺無前地刺入了堅逾金石的石壁,全劍盡沒,只在石壁上留了一個微微突出的劍柄。 然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葉流云大宗師,手中沒有劍的時候更可怕。在那些傳說中,葉流云因?yàn)橐患粸槿酥墓适?,毅然棄劍,于山云之中感悟得流云散手,從此才晉入了宗師的境界。 …………葉流云此時已經(jīng)踏上了第二級石階,終于,山門后隱于林中的虎衛(wèi)們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而最先迎接這位大宗師登山的,則是那些破風(fēng)凄厲,遵勁無比的弩雨。 這是監(jiān)察院配備的大殺傷武器,曾經(jīng)在滄州南原上出現(xiàn)過的連弩。在這樣短的距離內(nèi)連發(fā),誰能躲得過去? 在山門外遠(yuǎn)處平地上注視著這一幕的黑衣人與云之瀾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他們當(dāng)然不是擔(dān)心葉流云的生死,沒有人認(rèn)為區(qū)區(qū)一拔弩雨,便能攔下大宗師來。他們只是不愿意錯過,往常如神龍一現(xiàn)的大宗師親自出手的場面! 黑衣人在心里想著,如果是自己面對這么急促的弩雨,只怕受傷是一定的。 云之瀾卻在想自己的師尊會怎么應(yīng)付。 而葉流云面對著將要襲體的弩箭,只是……揮了揮手。 這一揮有如山松趕云,不愿被白霧遮住自己青麗容顏。這一揮有如滴雨穿云,不愿被烏云隔了自己親近泥土的機(jī)會。這一揮給所有睹者最奇異的感受便是……自然輕柔而又堅決快速。 兩種完全相反的屬xìng,卻在這簡簡單單地一揮手里,融合的完美無缺,淋漓盡致。 手落處,弩箭輕垂于地。 高速shè出的弩箭,遇著那只手,就像是飛的奇慢的云朵,被那只手緩緩地一朵一朵地摘了下來,然后扔落塵埃。 ——————————————————————黑衣人心頭一寒,輕聲說道:“我看不清他的手?!?/br> 云之瀾沉默不語,他本想看看這位慶國的大宗師與自己師尊境界孰高孰低,但沒料到,自己竟是什么也沒看明白。 以他和那位神秘黑衣人的眼力,只看懂了一點(diǎn)——溫柔的流云散手,竟是如此之快,快到可以輕柔地施出,卻依然沒有人能捕捉到那指尖的運(yùn)行軌跡! “不止快?!焙谝氯肃哉Z道:“云是形狀最多的存在,所以他的手溫柔而可怕。” …………葉流云在蘇州城,抱月樓中,曾經(jīng)用一雙筷子像趕蚊子一樣打掉范閑方面的弩箭,而此時在大東山山門之下,單手一揮,更顯高妙。 他又往上走了一級。 刀光大盛,六月東山石徑如飄飛雪,雪勢直沖笠帽而去。 不知有多少虎衛(wèi),在這一瞬間因?yàn)樾闹械呢?zé)任與恐懼,鼓起了勇氣,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出刀。 長刀當(dāng)空舞,刀鋒之勢足以破天,將葉流云的整個身體都籠罩在了其間。同時間如此強(qiáng)盛的刀勢疊加在一起,完全可以將范閑與海棠兩個人斬成幾塊。 卻沒有斬到葉流云。 石徑上只聽得一陣扭曲難聞的金屬摩擦聲響起,葉流云笠帽猶在頭頂,而他的人卻像一道輕煙般,瞬息間穿越了這層層刀光,倏忽間來到了石階的上方,將那些虎衛(wèi)們甩在了身后。 他一振雙臂,雙手上兩團(tuán)被絞成麻花一般的金屬事物跌落在石階之上,當(dāng)當(dāng)脆響著往下滾了十幾組臺階,摔分開來。 眾人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些像麻花一樣的金屬,原來是六七只虎衛(wèi)斬出的長刀! 流云足以縛金捆石,葉流云大宗師完美地展現(xiàn)了自己超出世俗太多的境界后,卻靜靜地站在石階上。忽然間,他的身體晃了一晃,麻衣一角被風(fēng)一吹,離衣而去,一片麻布隨山風(fēng)飄起,在石階上方卷動著。 不知何時,他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渾身血污已干,雙眼湛朗清明有神,手持青幡的年輕人。 王十三郎。 一陣山風(fēng)飄過,山頂上遮著的那層云似乎被吹動了,露出廟宇飄渺一角。 石階上一聲悶響。 葉流云收回自己手,低著頭看著腳邊斷成兩截的青幡,古井無波的眼神里閃過一絲不解與笑意,然后咳了兩聲。 此時王十三郎還在天空飛著,鮮血又習(xí)慣xìng地噴了出來,他的人畫了一道長長的弧線,頹然不堪地落入林中,將石階右側(cè)向極遠(yuǎn)處的一株大樹被重重砸倒。 即便是九品強(qiáng)者,依然不是大宗師一合之?dāng)场?/br> 然而葉流云咳了兩聲。 …………黑衣人的眼中閃過一絲憂sè,知道葉流云看似不可能地連破弩箭虎衛(wèi)和那名強(qiáng)大的年輕九品高手后,依然受了影響——他清楚,以大宗師的境界,應(yīng)該不會受傷。然而葉流云三次出手,都刻意留有余地,卻面對著那些被恐懼和憤怒激紅了眼的慶帝屬下高手,總會有些問題。 大宗師是最接近神的人,但畢竟不是神,他們有自己的家國。 尤其是葉流云,此人瀟灑無礙,今rì哪怕為家族前來弒君,卻依然溫柔地不肯傷害慶國的子民。 然后他看見那一片大宗師衣上的麻布溫柔地飄了下來,落到了自己的身前,自己的坐騎好奇,去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