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誰能長有澹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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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聽著這話,頓時不再多說什么。她與范閑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三騎入京后,皇太后看似繁亂匆忙的那幾道旨意,在此時已經(jīng)漸漸顯現(xiàn)它的作用。 當然,那幾道旨意之所以會給大皇子帶來如此大的限制,也是因為太后看清楚了自己長孫的真實品xìng——不顧生母而力求利益,在太后看來,范閑或許是這樣的yīn煞角sè,大皇子,絕對不是。 “澹泊公僅僅一夜,便在京都鬧出這般大的動靜來,由此可見,即便內廷控制了范府,盯住了監(jiān)察院,可你依然有你的能力?!蓖蹂⑽櫭迹f道:“所以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不等王妃繼續(xù)說完,范閑搖頭說道:“要解決這件事情,必須從宮里解決,在宮外鬧騰再久,也觸不要到根本,要入宮解決這件事情,就必須需要王爺?shù)膸椭?。?/br> 他靜靜看著王妃的臉,說道:“當然,王爺也需要我的幫助,有些他不屑做或做不出的yīn穢事,終究是需要有人來做的?!?/br> 王妃笑了起來,緩緩說道:“您誤會了我的意。所謂不明白,指的是,您為什么到此時還沒有知道最應該知道的那兩個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范閑微感吃驚。 “宮里的情勢比你想像的要好很多。”王妃微微低頭說道:“因為你所關心的家人,反應的速度比你想像的要快很多?!?/br> 范閑眼瞳微縮,自己的父親妻子親人,被內廷控制,所以他自東山千里歸京后,才會讓自己陷在黑暗之中。因為不敢冒險與院中聯(lián)絡,他這幾天內只能暗中聯(lián)絡岳父遺留下來的勢力,對于家中的情勢只是有個大概的了解,此時聽王妃一說,才知道太后的想法,并沒有完全得到實現(xiàn)……一念及此,他心頭微動,無由生出些期盼來。 王妃認真說道:“確實有軍士進駐范府,準備抄家,但是范尚書并不在府中……那rì三騎入京,尚書大人自宮中出來后,便沒有回府,而是直接被靖王爺接到了王府里?!?/br> “靖王爺?”范閑大感驚愕:“您是說,家父這幾rì一直留在王府中?為什么外面沒有風聲?” 王妃說道:“范府已經(jīng)被封,內里自然是傳不出消息來。靖王爺畢竟是太后的親生兒子,陛下既然已經(jīng)去了,老人家對于這唯一的兒子總要給些面子。所以如今只是由京都府與內廷聯(lián)合在外監(jiān)視,卻不敢沖入府中……” 范閑一怔后冷笑說道:“什么不敢,什么面子……只不過太后自以為能控制京都一切,沒有抓住我,怎么會急著對付我的家人?!?/br> “遺詔毀掉,將公爺你除掉,太后便敢動手了?!?/br> 范閑笑了笑:“還有好消息嗎?” “那位臨產(chǎn)的姑娘……”王妃說道:“十余rì前,隨晨郡主和林家大少爺去了范府莊園?!?/br> 范閑眉頭微皺。 “那rì太后下旨召你家眷入宮,結果前去宣旨的太監(jiān)撲了個空?!蓖蹂届o說道:“因為姑娘根本不在府內,而在范府莊園也沒有找到這位姑娘的蹤影?!?/br> “等于說,姑娘在十幾天前就失蹤了。”王妃望著范閑,眼中透一絲佩服:“所以我不明白,大人你事先就安排的如此妥當,究竟現(xiàn)在是在擔心什么?!?/br> 范閑面sè平靜未變,內心卻是陷入了震驚之中,去了一趟范府莊園便告示蹤,這是誰安排的?難道是父親?難道父親在十幾天前就知道陛下遇刺的消息……從而推斷出了后面的事情,做出了極妥當?shù)陌才牛?/br> “不是我?!狈堕e臉sè有些難看,“我也不知道那丫頭被誰接走,又是到了哪里。” 王妃吃了一驚,望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也是品出了這件事情背后的大蹊蹺,究竟是誰……會提前那么多天,便替范閑安排此事? 看范府在這十幾天里瞞著失蹤的消息,明顯是知道內情。范閑也明白這點,所以不再擔心的安全,而是陷入了某種困惑當中。他看了王妃一眼,看出了這位女子眼中的震驚。 “老跛子。” “陳院長?!?/br> 二人的心里浮出了一個相同的答案,但是由此推論開去,也許觸及到某個很荒誕夸張的事實,所以二人很知機地沒有繼續(xù)深入討論。范閑眉頭微皺,說道:“府上與院長關系交好,最近京都亂成這樣,我無法回院,發(fā)現(xiàn)院里也亂的不像話,不知道王妃可知道,究竟為何會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 王妃看了他,沉默了片刻后說道:“京中諸人皆知,陛下一旦不在,陳院長接下來的動作才是關鍵。我不相信長公主殿下會想不到這點。第一rì,太后就召陳院長入宮……” “我一直以為他入了宮,但是后來一直沒有消息,才知道事情有蹊蹺。”范閑揮揮手說道:“就算十三城門司嚴管城內城外消息往來,但也不至于把京郊的陳園封成了一座孤島?!?/br>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歸京數(shù)rì,只能暗中與院中某些部屬聯(lián)絡,對于院中詳情所知不多,卻也能感受到,監(jiān)察院如今因為提司謀逆的消息,變得有些人心惶惶,而本應坐鎮(zhèn)監(jiān)察院的陳萍萍,不知為何,竟是未奉太后旨意入京。 “難道中毒的消息是真的?”范閑在心里這樣想著。 王妃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卻很湊巧地感嘆了一句:“只怕中毒的消息是真的?!?/br> 范閑心頭微緊,以監(jiān)察院的防御力量,怎么可能被人在陳萍萍的茶水中下毒?都說是東夷城那位用毒大師所為……“我開始本以為是院長大人借中毒之事,將自己從朝堂之爭中摘了出去。”他微閉雙眼說道:“如果中毒的事情是真的,這事情就麻煩了。” “已經(jīng)出了大麻煩?!蓖蹂o靜說道:“太后對于陳院長還是頗為信任,但中毒一事太過湊巧,只怕老人家心里會有些想法。如果不是太后認為陳院長會站在你的這邊,只怕她也不會如此絕決地選擇太子,而不在中間,留下任何回還的余地。” 范閑點點頭,自己和其它人都會懷疑陳萍萍的中毒,太后自然也會懷疑,懷疑就像一根刺般,會讓人們越來越痛。太后如此疑到陳萍萍頭上,當然會用最大的力量,壓制住監(jiān)察院。 “看來秦恒領京都守備師后第一個任務就是看住到陳園,難看園內一直沒有消息出來?!狈堕e眉頭皺的愈發(fā)的緊,秦家的軍隊一rì不入京都,皇宮內便不會出大動亂,可是陳萍萍那老跛子,也是范閑最擔心的人,如果中毒之事為真,陳園那處防備力量再強,能夠抵擋住慶國jīng銳部隊的攻擊? “必須抓緊些了?!狈堕e低頭說道:“煩請轉告王爺,有些時候是需要他下決心的?!?/br> “我家婆婆那里怎么辦?”王妃看著他,必須要求這位小范大人給出一個切實的承諾。 “寧才人的安全我來保證?!狈堕e一字一句說道:“我要的只是王爺?shù)臎Q心,他必須明白,禁軍雖然在他的控制之中,但總有當年燕大都督的親信,時rì久了,太后把他從禁軍統(tǒng)領的位置上換下來,我和他……就等著吃屎吧?!?/br> 吃屎是很粗魯?shù)脑~匯,但王妃沒有什么反感,因為她明白,如今的局勢確實很狗屎。她望著范閑那張喬裝后的臉,有些疑惑不解,重重深宮,盡在內廷控制之下,他范閑何德何能,敢說可以保證寧才人的安全? 但她明白,晨郡主如今也在宮中,范閑斷不至于會用一句大話假話去犧牲自己妻子的xìng命。 “十三城門司是關鍵?!蓖蹂鷮⒎堕e的茶杯拉到自己面前,輕聲說道:“要阻止忠于太后的軍隊入京,這個位置上的人,必須是我們這邊的?!?/br> 范閑心頭微寬,知道對面這位婦人終于決定勸說自己的丈夫進行宮變,才會開始討論這些具體的事項。他斟酌片刻后說道:“你知道,我和軍方向來沒有什么交情,城門司這邊,我不知道怎么著手?!?/br> 王妃嘆了一口氣:“王爺當年的西征軍早被打散,在京都也沒有太多自己的勢力,和秦葉兩家比起來差遠了?!彼D了頓說道:“當然,如果陳院長在京中,想來一定有辦法影響十三城門司?!?/br> “這個不要提了?!甭牭疥惼计嫉拿?,范閑壓下心頭的那絲寒意,搖頭說道:“既然如此,便必須趕時間,在城門大開之前,將宮里的事情解決。” “難度太大?!蓖蹂⒅难劬?。 范閑將她面前的茶杯拉回來,低頭說道:“茶壺只有一個,茶杯卻有太多個,不要把眼睛盯著秦家的軍隊,要想想葉家,葉重獻俘離京不遠,太后雖然下旨讓他歸定州,但誰知道那幾千名打胡將究竟走了沒有。” 王妃一咬下唇,心頭一驚。 范閑抬起頭來平靜說道:“老二的心很簡單,他會暫時推太子上位,但在京都的這壺茶里,他要分一部分,如果他身后的葉家不進京,他有什么資格說話?” “當然,這一切都是我那位岳母點頭下發(fā)生的事情?!狈堕e揉了揉太陽xue,說道:“長公主殿下和太后不一樣,她是崇拜軍力的女人,如果要殺幾千個人來穩(wěn)定朝局,她不會介意?!?/br> 王妃沉默片刻后緩緩站起身來,看著范閑說道:“最終還是要大殺一場?!?/br> “不流血的政變,永遠都只是一個完美的設想或是極端的偶然?!狈堕e說道:“我雖是個運氣極好的人,但也不敢將這件事情寄托在運氣上。尤其是長公主殿下既然準備了如此瘋狂的一個計劃,我不認為她會悲天憫人到看著我們在宮內搞三搞四,而不動兵。” 王妃點點頭,說道:“您的意,我會傳告王爺?!?/br> 范閑笑了笑,不留情面說道:“既然您此時來了,自然代表王爺會接受我的意。” 這句話是說,大皇子心知肚明范閑想要什么,只是請王妃來看看范閑究竟手里有多少牌,可以做多少事。被戮破偽裝,王妃也只是笑了笑,然后說道:“澹泊公如今越來越有信心了,當此京都危局,還能如此談笑風生?!?/br> 范閑沉默片刻后說道:“我確實有信心,只要葉秦二家的軍隊來不及進京……于我而言,這座京都只不過是座空城罷了。” 是的,全天下最厲害的人物都被光彩奪目的慶帝吸引到了大東山。而如今的范閑,雖傷勢未愈,但心xìng與信心卻已經(jīng)成長到了重生后最巔峰的狀態(tài)。 王妃忽然一頓說道: “我有些好奇,昨天夜里,澹泊公聯(lián)絡群臣于今rì殿上起事……此時的皇宮中只怕是血雨腥風,yīn森至極的景象?!?/br> 她盯著范閑的眼睛:“那幾位年高德劭的大臣,是因為您而站到了太后的對立面,也許他們將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而您卻這樣安靜地旁觀,不知道這究竟是冷靜還是冷血?” 王妃笑的很柔和:“有時候不得不佩服您,生生挑得無數(shù)人替您出頭,去灑熱血,去拋頭顱,為您謀求利益……如果那些大臣想通透了這點,在臨死的那刻,會不會大呼上當?” 話語至此,王妃的唇角帶著一絲譏嘲,在她看來,范閑此舉是將太子逼到了一個極為難堪和恐怖的地步,范閑選擇在登基前夜串連此事,便是沒有給所有人反應的機會,太子如果殺大臣,自然陷自己無義之中。而那些大臣們,等若是在用自己的頭顱,為范閑呼喊。 范閑的臉漸漸平靜了起來。今天太極殿太子登基被阻,確實是他在梧州岳丈的幫助下,挑動著二位大學士所為,至于此事的風險,他不是沒有想過。從某種角度上說,他是在用太極殿內那些真正勇敢的文臣xìng命……冒險。 這確實是很冒險,很自私的一種選擇,所以面對著王妃的嘲諷,他沒有反駁什么,而只是緩緩說道:“盜有道,臣亦有道,我以往是個很怕死的人,但最近才想清楚一個道理,死有重于東山,有輕于鴻毛,胡舒二位大學士愿為他們心中的正道而去,這是他們的選擇?!?/br> “重于東山,輕于鴻毛?”王妃重復了一遍這句話,看著范閑的臉有些出神,她隱隱感覺到,這次再見小范大人,這位年輕人表面上還是那般溫和之中混著厲殺心xìng,但是在根骨中,似乎有些改變正在發(fā)生。 可她仍然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公爺要隱于幕后,卻不能勇而突進?” “突兀現(xiàn)于大殿,出示遺詔,面對內廷高手的圍攻……”范閑有些苦澀的笑了起來:“這樣確實很帥,但似乎得不到很好的效果?!?/br> 他斂了笑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說道:“在二十天前,在一處高山之巔的草甸上,我學會了一些東西。從今開始,我不懼死,我仍惜生,但如果注定要死亡,我希望能死的有價值一些。” 王妃沉默不語。 范閑閉目半晌后說道:“我不是在拿那些可敬文臣的腦袋冒險,如果現(xiàn)在主事的是長公主,我會選擇另外的方式。但現(xiàn)在太極殿上登基的是太子,并不是老二。” 他睜開眼睛,冷漠說道:“老二多情之下盡冷酷,相反,我對太子殿下還是有些信心的?!?/br> “什么信心?” “我始終認為,太子是我們幾兄弟里,最溫柔的那個人?!狈堕e溫柔地笑道:“太后年紀大了,殺心不足,太子……是個好人,所以我不認為今天太極殿上會出現(xiàn)您所預料的流血場面?!?/br> 范閑給太極殿上那位太子殿下發(fā)了一張好人卡。王妃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搖了搖頭,準備離開。 離開之前,范閑喚住她,又將瑪索索從屋內喚了出來,對王妃認真叮嚀道:“我在京都不會停留在一處地方,羊蔥巷我不會再來,但我擔心她的安全,所以我希望王妃您能將她接回王府?!?/br> 王妃微微一怔,沒有想到范閑此時想的是瑪索索的安全,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瑪索索也吃驚地看著范閑。 范閑說道:“王府是如今京都最安全的地方,倒不僅僅因為王爺手里有禁軍這批力量,王妃您應該明白我指的是什么?!?/br> 王妃緩緩低頭,此次慶國內亂,有外界大勢力的影子,就算是長公主,也必須給異國盟友留兩分面子,給北齊小皇帝親jiejie幾分面子。 三人走至小院木門外,行禮分開。最后時刻,范閑盯著王妃的眼睛說道:“先前王妃以大義責我,此時我必須提醒王妃事情,您如今是王妃,則必須把自己當成慶國人,而不是……齊人?!?/br> 王妃心頭微凜,竟有些不敢直視范閑那雙深寒的眼睛。 …………秋意初至,微涼而不能入骨,然而王妃坐在馬車上,卻感覺到從車簾處滲進來的風竟是那樣的寒,寒的她忍不住打了幾個冷顫。 瑪索索被她安排在第二輛馬車上,其實就算范閑沒有拜托她照看那個苦命胡女,王妃也不可能將這個女子扔在羊蔥巷不管,如果那個女子死了,怎么向王爺交代? 王妃又打了個冷顫,馬車里就她一個人,她有足夠的時間來回味一下范閑最后的那番話。她清楚看來范閑對于這整件事情都已經(jīng)有了一個全盤的打算,所以才會提醒自己。 關于范閑這個人,王妃自北齊遠嫁而來,一同行,細心觀察,深知其厲害,尤其是今rì太極殿上那劍拔弩張的一幕,竟是此人一夜揮袖而成。王妃不得不感覺到了一絲敬畏,如今范閑身后的那些勢力被宮中看著,無法擅動,可他依然能夠造出如此大的聲勢來,王妃真不清楚,范閑這個人到底還藏著什么樣的底牌。 因此,她決定堅定地站在王爺?shù)纳磉?,站在范閑的身后,歷史這種東西,總是跟隨著勝利者一起進行的。 馬車回到王府,王妃帶著瑪索索進了后園,喚下人來安置好這位胡女的住所,她一人帶到湖邊,走入了湖中心的那個亭子里。在半年之前,這亭子里曾經(jīng)容納過除太子之外所有的皇族子女,而那短暫的天子家和平,早已因為慶帝的死亡而化成了泡影。 皇帝陛下的子女們,此時都在尋找著置自己兄弟姐妹于死地的方法。 王妃嘆了一口氣,坐在了窗子邊上,對著一直守候在亭中的那人說道:“王爺那邊有沒有消息過來?” 那人恭敬應道:“禁軍方面有些小異動,不過聽副將傳話,王爺值守宮墻,應該能壓制住那些人?!?/br> 那人穿著一身很普通的衣裳,應該是管家之類的人物,他對王妃說話也極為恭敬,但是眉眼間總流露出一種下人不應具有的氣質。他輕聲說道:“公主,先前見著那人了嗎?” 公主?會這樣自然地稱呼王妃的人,只能是齊人! 王妃沉默著點了點頭,半晌后忽然開口說道:“暫時和長公主方面保持平靜,什么都不要說?!?/br> 那人眉頭微皺,說道:“屬下奉陛下嚴令,助長公主殿下控制慶國局勢,而如今范閑既然已經(jīng)現(xiàn)了蹤影,我們當然要通知長公主殿下?!?/br> 王妃看著他,緩緩說道:“我不知道上京城究竟是怎樣想的,但我只知道,范閑現(xiàn)在暫時死不得?!?/br> 從這番對話中可以發(fā)現(xiàn),原來這位管家模樣的人,竟是北齊派駐京都的間諜,在這次南慶內亂之中,負責與長公主方面聯(lián)絡的重要人物。這人面sè微冷,看著王妃說道:“公主殿下,請記住,您是大齊的子民,不要意氣用事?!?/br> 王妃冷笑看著他,說道:“我是為你著想,如果范閑真的死了,你以為陛下會饒了你?” 那人倒吸一口冷氣,不解此話何意,但細細品來,自家北齊那位小皇帝陛下對于范閑,確實是頗為看重,可是……如果要達成陛下的意愿,范閑不死怎么辦?他沉聲說道:“陛下有嚴令,慶國一定要大亂,而陛下認為,陳萍萍那人一定會yīn到最后,如果范閑不死,陳萍萍、范建和遠在梧州那位前相爺,都不會發(fā)瘋。” “慶帝死后,慶國真正厲害的人物,就只剩下長公主李云睿和這三位老家伙?!蹦侨怂浪赖氐椭^,語速越來越快,“如今慶國內廷太后盯著陳萍萍與范建,讓他們無法輕動,可一旦范閑真的出事,只怕慶國皇族也壓不下這二人……” “只要南慶真的亂了,最后不論誰勝誰負,對我大齊,都有好處?!蹦侨说椭^,說道:“慶帝之死,是亂源之一,范閑之死,則會點燃最后那把火。” “這是錦衣衛(wèi)的意,還是陛下的意?”王妃的眼光有些飄忽。 “此事未經(jīng)衛(wèi)指揮使之手,全是陛下圣心dúcái,陛下雖未明言,但意清楚,想必也設想過范閑死去?!?/br> “那我大齊究竟看好哪一方獲勝?” 那人抬起頭來,沉默片刻后說道:“看好范閑一方獲勝,所以范閑必須死。” “為什么?”王妃吃驚問道:“即便王爺助他,可是也敵不過葉秦兩家的強軍?!?/br> “屬下不敢妄揣圣心?!蹦侨似届o說道:“但想來應該是陛下對于陳萍萍有信心?!?/br> “好,即便如陛下所言,范閑死了,京都亂了,最后陳院長借來天兵天將……”王妃眉頭好看地皺了皺,微嘲說道:“長公主一方勢敗,范閑身后的這些人重新執(zhí)掌了慶國朝政,那又如何?只怕還不如范閑活著……如果他們勝了,以范閑與我朝的良好關系,這天下只怕會太平好幾十年?!?/br> 那人怔怔地望王妃,半晌后說道:“公主,難道您真不明白陛下的意?” “什么意?”王妃微蹙眉頭。 那人輕聲說道:“所有人的眼光都盯著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范閑……可是如果真的亂成一鍋粥后……王爺手執(zhí)禁軍兵馬,加之他向來與范閑交好,陳院長視他如子侄,范尚書傷子之痛……怎樣看來,王爺?shù)臋C會最大?!?/br> 王妃身子一震,倒吸一口冷氣,看著那人的頭頂,此時方才明白,遠在上京城的皇帝弟弟,竟在心中算著如此yīn險可怕的買賣。上京城里的皇帝弟弟,絕不僅僅是想殺死龍椅上的同行,因為一位慶帝死去,另一位慶帝重生,只要慶國國力無損,天下三國間的大勢依然沒有質的變化。 而如果真的是慶國大皇子繼位……他娶的是北齊大公主,身上流著東夷城的血液,rì后的慶國,還會是如今這個咄咄逼人的慶國嗎? 王妃扶住了額頭,內心深處一片震驚,她不知道自己那位年紀青澀的兄弟,竟然擁有如此深的城府,會在這張羅網(wǎng)之外,繡了如此多合自己心意的花邊。 “王爺……不會做的?!彼龘犷~嘆道。 那人yīn沉著臉說道:“范閑如果死在長公主手上,王爺大概會對自己的弟弟們絕望,悲傷,有時候是一種能刺激人野心的力量?!?/br> …………“不行?!蓖蹂鋈惶痤^來,堅毅說道:“你不明白,陛下也不明白,王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范閑不能死,我不管上京城的計劃是什么,但至少范閑的行蹤不能從我這里透露出去。” 那人略帶憐惜歉意看了王妃一眼,知道此事若真的發(fā)生,王爺將來知道王妃出賣了范閑,夫妻間只怕會出大問題,難怪王妃堅不允許此議,只是……他低頭行禮:“抱歉公主,此事由臣一力負責,先前馬車離開羊蔥巷時,我已經(jīng)通知了慶國長公主方面?!?/br> 王妃身子一震,不可議地盯著那人,眼光迅疾透過窗戶,望向王府外清廖的天空,不知道范閑還能不能保住xìng命。 ————————————————————范閑是個很小心的人,不然他不會讓王妃將瑪索索姑娘帶走。但他畢竟想像不到,王妃已經(jīng)將看成了大半個慶國人,可是她的身邊還有純正的齊人。尤其是以他與北齊小皇帝的關系,就算北齊方面參于了謀刺慶帝一事,可他依然認為,北齊方面不會針對自己。 所以他在羊蔥巷的院子里多呆了一會兒,直到天sè漸漸轉暗,他才戴著一頂很尋常的笠帽,走出了院子,行出了巷口,在那些民宅間的白幡拱送間,向著監(jiān)察院一處的方向走去。 他決定冒險去找沐鐵,因為京都外陳園的沉默,讓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吉利。也許天底下所有人,都會認為陳萍萍還在隱忍,還在等待,可范閑不這樣認為。距離產(chǎn)生美感,產(chǎn)生神秘感,而和跛子老人親近無比的范閑,清楚地知道,陳萍萍已經(jīng)老了,生命已經(jīng)沒有多久了,在這樣的時刻,他真的很擔心陳園的安危。 陳園在京都郊外,沒有高高的城墻宮墻,就算五百黑騎離園不遠,可又如何抵擋慶**方的攻勢? 他的心情有些焦慮,所以對于身周的環(huán)境沒有太過注意,以至于耳朵一顫,聽到了遠處某個街口傳來的馬蹄聲,他才知道——自己的行蹤,終于第一次被長公主抓到了。 范閑回頭,用專業(yè)的眼光馬上看到了身前右手方不遠處三個跟蹤自己的釘梢。 他皺了皺眉頭,往身后的一條小巷里轉了進去,試圖在合圍之前,消失于京都重重疊疊的民宅之間。 而那三名釘梢不畏死地跟了上來。 范閑一轉身,左手化掌橫切,砍在了最近那人的咽喉上,只聽得一陣骨頭碎裂響聲,那人癱軟在地。緊接著,他一腳踹在第二人的下yīn部,左手一摳,袖中暗弩疾飛,刺入第三個人的眼窩。 很輕描淡寫地出手,干凈利落,清晰無比,卻又是快速無比,沒有給那三個人發(fā)出任何jǐng訊的時間。 但范閑清楚,身旁一定還有長公主的人,所以他沒有停留,左手粘住身旁的青石壁,準備翻身上檐。 便在此時,一個人從天上飛了過來,如蒲扇般大小的一只鐵掌,朝著范閑的臉上蓋去! 掌風如刀,撲的范閑眼睛微瞇,臉皮發(fā)痛。此時的他才明白,自己先前在院中與王妃的話有些托大,是的,人世間最頂尖的高手只怕都在大東山上毀了,然而京都乃藏龍臥虎之地,軍方的高手仍然是層出不窮。 比如這時來的這一掌,至少已經(jīng)有了八品的水準。 范閑眼睛瞇著,一翻掌迎了上去,雙掌相對無聲,就似粘在了一處。便在下一瞬間,他深吸一口氣,后膝微松,腳下布鞋底下震出絲絲灰塵。 啪的一聲悶響! 那名軍方高手腕骨盡碎,臂骨盡碎,胸骨盡碎,整個人被一股沛然莫御的霸道力量擊的向天飛去! 噴著鮮血,臉上帶著不可議的表情,那名軍方高手慘然震飛,他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看上去如此溫柔的一位年輕人,怎么會擁有與他氣質截然不同的霸道! 范閑收回平靜的手掌,咳了兩聲,感覺到左胸處一陣撕裂劇痛,知道燕小乙給自己留下的重創(chuàng),在此時又開始發(fā)作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久戰(zhàn),必須馬上脫離長公主方面的追殺,然而一掌擊飛那名高手,他的人也被阻了一瞬間。 便是一瞬間,整座小巷便被人包圍了起來。 范閑瞇眼看去,分辯出來捉拿自己的人有京都備師分駐京內的軍隊,有刑部的人,而更多的則是京都府的公差好手,而后方站著幾位內廷的太監(jiān)。 看來除了自己的監(jiān)察院之外,京都所有的強力衙門,都派人來了。 看著這一幕,范閑在心中嘆息了一聲,知道不論太極殿上是如何悲壯收場,但至少在眼下,宮里已經(jīng)坐實了自己謀殺陛下的謀逆大罪,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了人人得而誅之的惡賊。 可他沒有一絲畏懼,也沒有受傷后虎落平陽的悲哀感覺。他只是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連燕小乙都殺不死他,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留下范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