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范閑沉著臉走了進來，失魂落魄的洪竹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在了他的面前，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此時東宮這間房間四周沒有別的人，只有站立著的范閑與跪著的洪竹，外間的幽光透進來，將二人的影子打在了墻上，看上去有些詭異。

    范閑盯著洪竹一片失神的面龐，垂在袖邊的手握緊成拳，又緩緩松開，有些疲憊說道：“這事情，我需要一個解釋?！?/br>
    洪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眼中滿是歉疚與深深的自責，但他只是又低下頭去磕了個頭，并沒有解釋什么。

    是的，洪竹便是范閑在皇宮之中的最大助力。范閑之所以敢于靠著兩百人就突入后宮，一舉控制含光殿，依靠的便是他對于后宮情勢的完全掌握，對于大內(nèi)侍衛(wèi)的分布及各方貴人的生活細節(jié)的了解。

    而這一切，都是在這兩天中，洪竹甘冒奇險向?qū)m外傳遞的情報。這名青云直上的小太監(jiān)本來被調(diào)入含光殿中，但后來太子歸東宮后，又十分不舍地要了回去。

    太后既然屬意太子繼位，自然不會阻止他這個小小的要求。于是洪竹成為了皇宮里最奇特的那個人，他曾經(jīng)在御書房里捧過奏章，曾經(jīng)在含光殿里服侍太后，曾經(jīng)在東宮中與皇后相依為命兩個月。

    出奇的是，所有的貴人都欣賞他，喜愛他，范閑也不例外。

    只不過從來沒有人知道，洪竹是范閑在宮中的眼線。由宮門直突含光殿一上的那些丙值侍衛(wèi)，之所以會蹊蹺中毒，無法搶先預(yù)jǐng，則全部是這位太監(jiān)的功勞。

    范閑突宮能夠成功，洪竹居功至偉，然而此時的范閑，看著他的眼神并不怎么溫柔，需要他給出一個解釋。

    太子和皇后在東宮之中，在洪竹的眼皮子下面，他們是怎么能夠在如此狂雷般的突宮行動中反應(yīng)過來，從而在范閑的利劍到來之前，逃了出去？

    范閑的拳頭握緊了起來，yīn郁的聲音從他的牙齒縫里滲了出來，冷笑說道：“是你通風(fēng)報的信？”

    洪竹不敢看范閑寒冷的雙眸，重重地點了點頭。

    范閑倒吸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地望著他，說道：“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是在做什么？我們是在造反，不是在玩過家家！”

    為了怕東宮里旁的人聽到，他的聲音沒有提高，但內(nèi)里的情緒卻是漸漸燥狂起來。

    “你怎么了？心軟？”范閑的眉頭皺的極緊，用奇快無比地語速yīn寒道：“你的心軟會害了整個慶國！”

    他往腳邊的地上啐了一口，恨恨罵道：“我千辛萬苦才入了宮，結(jié)果你玩了這么一出，你不想活下去倒也罷了，可宮里這些人怎么辦？你這是逼得我天不亮就要準備跑！”

    范閑難得的憤怒起來，因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個如此周密的計劃，調(diào)動了自己花了無數(shù)時間心藏在宮中的釘子，卻因為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原因，出了這么大的漏子！

    為什么？為什么！范閑盯著洪竹的臉，眼中閃著yīn火。

    “太子對奴才極好?！焙橹窆蛟诜堕e的面前，忽爾哭了起來，眼淚從他的眼角流下，沿著他年輕的面龐進入衣衫，“皇后娘娘很可憐，我想了又想，最后還是沒忍住?！?/br>
    洪竹大哭出聲，鼻涕眼淚在臉上縱橫著：“大人殺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秀兒被我自己害死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要害死多少人……都是我的罪過……我的罪過?！?/br>
    …………范閑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先前已經(jīng)罵了，但根本沒有想到，洪竹放太子和皇后走的原因，竟然真的就是……心軟！

    “廣信宮那邊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br>
    范閑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心臟感到了一絲寒冷，看著跪在身前的太監(jiān)，忽然開口說道：“你站起來?！?/br>
    洪竹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站起來！”范閑壓低聲音咆哮道。

    洪竹畏畏縮縮地站了起來，卻是忽然感覺胯下一痛，不由痛呼出聲。范閑緩緩將手收了回來，臉上帶著復(fù)雜至極的情緒，看著洪竹一言不發(fā)，片刻后只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洪竹臉sè慘白，驚恐萬分地看著范閑，但旋即想到，自己既然在事發(fā)之前暗中通知皇后和太子逃走，只怕這條命已經(jīng)沒了，事已至此，那何必再怕什么。

    于是他站直了身體，看著范閑一言不發(fā)，只是眼眸里的nongnong欠疚之意揮之不去。

    出乎他的意料，范閑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在無比憤怒之下取出劍來砍下他的腦袋。范閑只是嘆了口氣，揮了揮手，一個人向著東宮的外面走去，背影顯得有些孤單與落寞。

    洪竹怔怔地看著范閑的背影，不知為何又哭了起來。

    …………范閑走出東宮的正門，再也聽不到洪竹的哭聲，惱怒無來由地少了許多，只是心里卻有些空蕩蕩的。

    他揮手喚來下屬，令他將東宮及廣信宮的所有宮女太監(jiān)押至辰廊處的冷宮地帶集體看管，便一個人走入了皇宮的黑暗中。

    洪竹的臨時心軟，給他的計劃帶來了無法彌補的損失。在一剎那間，憤怒的范閑，確實有殺人的沖動，只是這抹沖動馬上就消息失蹤，因為他聽到了秀兒這個詞。

    在杭州的時候，他就曾經(jīng)想到，那位宮女的死亡，會對洪竹的心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清楚，洪竹不是一般的太監(jiān)，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太監(jiān)，不然范閑也不敢將那么多的大事托付于他。

    只是范閑沒有想到洪竹竟然多情如斯，竟會在宮變這種大事中，還會心軟。

    由此可見，太子著實是個寬厚的人，有情的人。而且身懷秘密的洪竹，在太子被逐南詔的數(shù)月間，和可憐至極的皇后，在東宮里相依為命，或許生出了些不一樣的情愫。

    洪竹是多情太監(jiān)，對范閑有情，所以才會冒大險掀起宮亂，助他進宮。他對太子有情，對皇后有情，所以才會在最后一刻放手。人本來就是很復(fù)雜的動物，尤其是洪竹這樣一個比讀書人更像讀書人的太監(jiān)。

    “或許是自己太過無情，才想像不到人們居然會如此有情?！?/br>
    他在心里想著，不自主地聯(lián)想到膠州水師里的許茂才，唇角浮起了一絲自嘲的笑容。

    許茂才和洪竹是他在慶國朝廷里扎的最深的兩根釘子，但偏生就是在這場震驚天下的朝堂大亂中，這兩根釘子卻都擁有了自己的想法，給范閑的計劃帶來了極大的惡處。

    但如果沒有許茂才，范閑根本無法從大東山下的深海中脫身，如果沒有洪竹，范閑連后宮都無法進入，所以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怪罪這些親信什么。

    他舍不得殺洪竹，不忍怪洪竹，只是有些無奈地想到，在以情動人這方面，太子已經(jīng)修練的比自己更強大——太子偶爾有真xìng情，而自己此生卻是虛偽到底。

    …………禁軍已經(jīng)在監(jiān)察院部屬的幫助下肅清了后宮，大內(nèi)侍衛(wèi)們被全數(shù)成擒，應(yīng)該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浪來。范閑沉著臉回到含光殿，并沒有進去看太后，安慰老三那些家人，只是對守在宮外的荊戈低聲吩咐了數(shù)句。

    荊戈面sè微異，似乎沒有想到提司大人在此大勝之際，居然就在考慮失敗的問題，但他沒有詢問什么，伸出右掌按緊了臉上的銀sè面具，單膝一跪領(lǐng)命，便帶著入宮二百人中的一部分黑騎高手，出宮而去。

    含光殿的安全控制，便在這一刻起，轉(zhuǎn)交給了禁軍。

    慶國歷史上第一次宮亂的兩位主謀者，在那枝煙火令箭沖天約半時之后，終于在高高的皇城城墻上會面。

    范閑對全身盔甲的大皇子沉默行了一禮，大皇子面sè沉重，雖盔甲在身，依舊鄭重回禮，夜風(fēng)忽至，吹的大皇子身上的大紅披風(fēng)獵獵作響，吹的范閑身上那件黑sè監(jiān)察院官服如漿洗一般硬挺。

    皇城上緊張巡守的禁軍將士們看著這一幕，不由心折，忽然涌出說不出的信心，慶歷元年來，大皇子領(lǐng)兵西征，聲威漸起，未嘗敗績，而范閑執(zhí)掌監(jiān)察院后，更是儼儼然成為了陳萍萍第二，只是比陳老院長要更光鮮亮麗的多。

    如此二位皇子，如同他們身上的戰(zhàn)袍一般，熾熱的鮮紅，冷漠的純黑，光明與黑暗聯(lián)手，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夠抵抗。

    范閑與大皇子直起身來，沒有說什么，便來到了角樓的外側(cè)，注視著高高皇城腳下平靜的廣場，遠處隱隱傳來的廝殺聲，和更遠處極引人注意的幾個火頭。

    二人不需要說什么，準確來說，自大東山之事暴發(fā)后，二人根本沒有見過面，說過話，可是便一手促成了今rì的宮廷暴動。

    這依靠的便是二人對彼此的信任與信心，這種默契，并不是以利益為源泉，而是以歷史為根源。這二位皇子在天子家中，都是被侮辱被忽視的那一部分，他們的母親長輩，曾經(jīng)并肩戰(zhàn)斗過，今rì這二位子輩也終于開始并肩戰(zhàn)斗。

    禁軍三千，此時一千人駐宮中，一千人在城頭，還有一千人大隊已經(jīng)馳馬而去，往京都的縱深突進，務(wù)必要在天亮之前，控制整座京都。一千人控制京都難度確實太大，但如果再加上范閑刻意留在宮外的一千余監(jiān)察院官員做為幫手，就會順利許多。

    “天亮之前，必須抓到他們?！贝蠡首永淠_口說道，此言中的他們，指的自然是太子母子以及長公主李云睿，一千名負責掃蕩的禁軍之中，至少有三個騎兵小隊是沿著洗衣坊那處的線，在拼命地索緝逃出宮去的那些人。

    范閑沉默不語，在得知太子與長公主逃出宮去的第一時間，他就已經(jīng)下了命令，監(jiān)察院的密探劍手們，此時也正在京都里做著努力。只是他心里清楚，就如同自己在京都茫茫宅海中躲藏時，長公主極難抓到自己一樣，自己要抓住對方，也是件極難的事情。

    這種事情需要靠運氣，而且對范閑和大皇子極為不利的是，他們只有天亮之前這三個時辰的時間。

    “含光殿里一切安好。”范閑沒有接大皇子這個問題，雙眼看著皇城下的士兵，轉(zhuǎn)而說道：“太后沒有事?！?/br>
    大皇子的眉間皺了皺，沒有說什么。

    為大皇子向來是個粗獷而寬仁孝悌之人，所以他不可能做出范閑能做的那些事情，便是連聽到太后這個名字，他的心情都低落了一分，有些不自在。

    范閑微笑望著他，似乎看穿了他心里的那絲yīn影，開口說道：“皇權(quán)的爭斗，向來是你死我活，我們只是執(zhí)行陛下的遺詔，史書上會給你應(yīng)有的評價?！?/br>
    “我不在意這個?！贝蠡首訐u了搖頭，迎著高高城頭的夜風(fēng)，輕聲說道：“不用再說了，父皇既然在遺詔里令你全權(quán)處理此事，我便相信你能處理好，我對你有信心?！?/br>
    如果沒有信心，一向孝順的大皇子，當然不敢冒著寧才人的生命危險，舉兵造反。

    “可你能給我信心嗎？”

    范閑看著與闊大的皇城比起來顯得有些稀疏的禁軍士兵，嘆了口氣。此時皇城前后，只有一千名士兵，怎么也無法給人以強烈地心理支撐力度。

    大皇子明白他擔心的是什么，沉默片刻后說道：“父皇去大東山帶走了禁軍一屬，今夜又折損了一部分，但你放心，用來守城，向來是一對三，尤其是像皇城這種地方，一對四也可?！?/br>
    “但皇城極大，要全面照拂也是件難事。”范閑低著頭盤算著：“如果真讓長公主和太子逃出京都，與京都守備師遇見，老秦家可以調(diào)多少軍馬入京？”

    “京都守備師一萬人?！贝蠡首蛹热黄鸨?，當然對于京都內(nèi)外的軍事力量盤算的十分清楚，“你我合兵一處，共計五千人，應(yīng)該能頂住。”

    “我的人不能用來守宮。”范閑搖了搖頭，舉起右臂指著黑暗的京都宅海，說道：“他們只有在那里面才有力量?！?/br>
    他轉(zhuǎn)頭看著大皇子的側(cè)臉，微憂說道：“而且你忘了一點，老二不在宮中，他的動作快，只怕已經(jīng)偷偷溜出城了。葉重手下的人，你難道不用考慮？更何況老秦家手中的軍隊，可不僅僅是京都守備師一屬?！?/br>
    大皇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如果真是葉秦二家聯(lián)手來攻，就算這時候皇宮里突然再變出三千禁軍來，他也沒有什么信心。

    “而且皇宮乃孤宮，不似大郡儲有糧草，如果被大軍圍宮，你我能支撐幾rì？”

    大皇子霍地轉(zhuǎn)身，盯著范閑的眼睛，說道：“你究竟想說什么？我當然知曉皇宮不易守，但為什么我們要守宮，而不是守城？”

    “守城？十三城門司里現(xiàn)在可有落在我們手上，我們根本不知道那九道城門有哪一道會被長公主輕輕敲開……就像我敲開后宮的門一樣。”

    “不要瞞我?！贝蠡首诱f道：“你不可能放棄城門司不管，你的人已經(jīng)去了城門司，昨天夜里長公主埋在城門司里的釘子，已經(jīng)被你殺了。”

    范閑自嘲地笑了笑，說道：“監(jiān)察院不是神仙，不可能把長公主所有的釘子都挖出來，而且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如果太后的旨意無法收服城門司那位張統(tǒng)領(lǐng)，你我便要做好被大軍困在宮中的準備。”

    “我只想知道，秦家的軍隊幾天能夠入京，葉重領(lǐng)旨回定州，就算他停在半，可是要至京總需要些時間?！?/br>
    “如果只算京都守備師，一天即到?！狈堕e平靜說道：“秦家的大軍大概要四天之后才會到，葉重返京的時間，大概差不多?！?/br>
    大皇子沒有問范閑為什么對老秦家的布署了解的如此清楚，因為他相信監(jiān)察院在秦家的軍隊中一定有釘子，就像在禁軍中一樣，先前的清洗如果不是范閑事先就點明了對象，也不會如此輕松。

    “你能控制城門司?！贝蠡首油堕e的眼睛，忽然又說了回去，“如果不能，你根本不敢動手，所以我很奇怪，你現(xiàn)在和我說這些話，是出于什么考慮。”

    范閑沉默了起來。

    “先前荊戈領(lǐng)著你的院令，來我這里調(diào)了兩百匹馬，然后出宮不知去向?！贝蠡首永淅淇粗f道：“不要告訴我，你沒有什么想法?！?/br>
    范閑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其實，我是想說……我們跑吧。”

    …………啪的一聲悶響！憤怒至極的大皇子一掌拍在皇城青磚之上，壓低聲音大怒說道：“逃跑？你瘋了！”

    范閑苦笑說道：“我好像確實是瘋了……逃又能往哪里逃呢？只是開個玩笑，你不要這么激動好不好？”

    “這時候還開什么玩笑？”

    “大家的情緒都這么緊張，我開個玩笑疏緩一下情緒怕什么？”

    范閑這句話并不僅僅是玩笑，如果換作以前，當此情勢逆轉(zhuǎn)之機，為了自身的安全，或許他早就已經(jīng)跑了。因為這番對話說的十分清楚，如果太子與長公主溜出京都，眼下看似一片大好的局面，便會毀之一旦。

    大皇子忽然嘆了口氣，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沒有領(lǐng)過軍，沒有見過真正的沙場是什么模樣，所以有這樣的想法不足為奇。”

    似乎是要給范閑增加一些信心，大皇子沉著聲音說道：“有你的人幫忙，把城門司控制住，就算四千人，我也能守住京都十rì！”

    皇城下方，監(jiān)察院官員們護衛(wèi)著一列馬車靠近了宮門，大皇子瞇著眼睛去看，看著那些被太子爺刑迅逼供極慘的大臣們行下馬車，說道：“有這幫大臣在此，你我怎么逃？如何忍心逃？”

    范閑沉默不語，點了點頭，說道：“依你之言，今rì開大朝會，宣讀遺詔，廢太子?！?/br>
    大皇子皺眉說道：“傳檄四方，令四大軍火速回援?！?/br>
    “三大軍遠在邊境，十rì內(nèi)根本無法回京。而最近的燕京大營，若你我傳檄回兵……”范閑心頭微寒，“……只怕你我或許會成為慶國的罪人?！?/br>
    范閑擔心的不是旁人，正是北齊那位深不可測的小皇帝，如今這個世界信息傳遞太慢，但范閑清楚，征北營的大都督被自己殺了，五千親兵營在大東山下不知死活，如果此時皇城大亂，自己用監(jiān)國的名義，調(diào)動駐燕京的大軍回程，只怕會落在北齊小皇帝的算中。

    只怕燕京大營未能及時歸京，壓懾葉秦二家，北方的雄兵便要南下！

    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的事情之后，范閑清楚，北齊小皇帝才是世上最厲害的角sè，既然他與長公主暗中通氣，參與到了大東山的內(nèi)幕之中，那便絕對不會放過如此大好的機會。

    所以燕京大營絕不能動！

    大皇子的面sè也沉重起來，知道范閑的擔心極有道理：“十rì……我們頂多只能撐十rì，如果不能調(diào)兵回京勤王……”

    他忽然笑了起來，望著范閑說道：“看來你說的有道理，我們最好的選擇，確實是今天夜里早些逃跑?！?/br>
    此言一出，范閑一怔，旋即二人對視一眼，毫無理由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從皇城上傳出老遠，驚得下方宮門處的舒胡兩位大學(xué)士抬頭望去，隱約能分辯出是大皇子和范閑，二位大學(xué)士不由心頭稍安，心想這二位此時還能笑的如此快意，看來大勢定矣。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范閑與大皇子的笑聲中有多少無奈與苦澀，只是二人極有默契地都沒有再提舍宮撤離一事，是的，時移勢移，他們二人既然已經(jīng)站在了皇城之上，那便沒有再跑的道理。

    “今rì定大統(tǒng)，傳遺詔于京都街巷，穩(wěn)民心，發(fā)明旨于各州?！毙β曋剐螅堕e望著大皇子微笑說道：“用太后的旨意穩(wěn)住城門司，再行控制，你說過，你能擋住大軍十rì，那我便給你十天的時間?！?/br>
    “一定能擋十rì。”大皇子握緊腰畔佩劍，面sè堅毅，只是心里在想著，皇宮被圍十rì后終是要破，范閑為什么如此看重這個時間？

    “這十天時間，你必須給我爭取出來?！?/br>
    范閑輕輕咳了兩聲，從懷中取出一粒有些刺鼻氣息的藥丸吃下，面sè平靜說道：“雖未掌過軍，但我也知道，軍中最要害的便是各級將領(lǐng)，試想一下，如果從大帥到裨將偏將再到校官……統(tǒng)統(tǒng)死了，這支叛軍會變成什么模樣？”

    “一盤散沙，不攻而敗。”大皇子微微皺眉，望著范閑，心想如果叛軍的將領(lǐng)在十rì內(nèi)紛紛離奇死亡，這座京都自然能夠守住，可是……就算監(jiān)察院再jīng刺殺，你再通毒物，可也沒有辦法于千軍萬馬之中，辦成如此逆天之事。

    范閑沒有解答他的疑惑，繼續(xù)平靜說道：“如果連太子和長公主也忽然死了，你說這枝叛軍，還有什么存在的理由呢？”

    大皇子一臉不解地望著他，心想范閑不會是病了吧？

    范閑微笑說道：“我之所以不跑，愿意和你硬守這座孤城，不是因為我有多么強大的勇氣，而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喪失過信心，只不過在這次事情之后，我恐怕沒什么好rì子過了。”

    大皇子沒有聽懂，他自然不清楚范閑說的是什么意，如果范閑真的祭出了重狙殺器，誰知道將來的歷史，會怎么走。

    便在此時，宮門下忽然一陣嘈亂，一隊騎兵分塵而至，似乎抓住了一個人，大皇子定睛望去，只見被擒住的是位婦人，只是隔得太遠，看不清楚面目，但似乎穿的是尋常宮女服飾。

    范閑瞇眼一看，幽幽說道：“我們的運氣一直還是那樣的好，看看，皇后已經(jīng)被我們抓住了，太子和長公主還遠嗎？”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zhuǎn)身走下了皇城，沿著寬寬的石階下去，準備去迎接那些受了苦的老大臣，準備明rì的大朝會，暗中琢磨著應(yīng)該給太子和長公主安排個什么樣的罪名，同時準備安慰一下，那位可憐的、愚笨的、運氣極差的皇后娘娘。

    “要不要把皇后和洪竹關(guān)在一起？”范閑心里忽然涌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暗想自己其實也是蠻有情的。

    走在石階上，他的咳嗽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嚴重，似乎先前吃的那顆帶著刺鼻藥味的丸子沒有起到什么作用。他斜靠在石階旁的墻壁上，緩了緩心神，從懷中又摸了一顆藥塞到了嘴巴里，用力嚼了兩下，吞入了腹中。

    那股刺鼻的味道是麻黃葉的味道，這種藥丸自從范閑和三處的師兄弟們研制出來后，是世上第二次有人服用。因為這種藥丸的藥力太過霸道，麻黃葉類似于興奮劑，極容易讓人的心神變得恍惚，讓人的真氣變得紊亂。

    第一次吃這種藥的，也是范閑，那還是在幾年前北齊的西山絕壁旁，在面對狼桃與何道人的聯(lián)手攻勢前。

    范閑用力地喘息了幾下，平復(fù)了一下心神。從大東山上逃下來后，他被葉流云的劍意擦傷，同時被燕小乙追殺數(shù)百里，最后心邊中了一箭，傷勢極重，又無法得到良好的療養(yǎng)，整個人的身體已經(jīng)到了強弩之末。

    雖然在孫小姐的閨房里將息了數(shù)rì，可他如今的境界，其實仍然只有巔峰期的八成。為了突宮，他迫不得已再次服用這種對身體極為有害的藥物，才保證了自己強悍的實力，能夠得到充分的發(fā)揮。

    第一次吃這種藥，是為了肖恩，為了老人嘴里神廟的秘密。第二次吃這種藥，是為了突宮，為了慶國這片大好的江山。世上有許多事情比健康更重要，臉sè有些發(fā)白的范閑一面下行，一面想著。

    ————————————————京都一片大亂，與刑部與京都府的不戰(zhàn)而勝相比，對于長公主別府的攻擊，從一開始便陷入了苦戰(zhàn)之中。范閑與大皇子在城頭上所看到了那幾叢火光，便是監(jiān)察院強攻之時，迫不得已使的毒計。

    好在長公主不在府中，本應(yīng)主持防守的信陽首席謀士袁宏道似乎也被攻勢嚇破了膽子，所以別府中的高手與宮女們，在讓監(jiān)察院付出數(shù)十具尸首的代價后，終于被弩箭shè成了刺猬，被毒藥變成了僵尸。

    監(jiān)察院的官員攻了進去，領(lǐng)頭的一處主簿沐風(fēng)兒左臂上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橫流，但他臉上卻是漫不在乎的表情，惡狠狠地將短劍橫在了袁宏道的脖頸之上。

    他是沐鐵的侄兒，范閑在一處的嫡系，像這種你死我活的斗爭，他不可能有絲毫心軟。

    令他奇怪的是，被自己控制住的那位長公主府上謀士并沒有太多害怕的情緒，反而是一片惶急。

    袁宏道望著沐風(fēng)兒焦慮說道：“我有大事要稟報澹泊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