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們的不滿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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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謝了chūn紅,夏夢,秋風(fēng),太匆匆,慶國又是一個冬。氣溫仿佛在一天之內(nèi)便降了下來,京西蒼山開始飄雪,山頭漸白,京都內(nèi)又下了兩場小寒雨,更添寒意。街上的行人們裹著厚厚的棉袍,搓著雙手,面sè匆匆地行走。 來往于天河大道上的馬車,則是與地面切磋,發(fā)出令人厭煩的單調(diào)聲音,馬兒都不耐煩地噴著白氣,扭著腦袋,似乎想讓這冬天快些結(jié)束。一輛黑sè的馬車中,范閑把毛領(lǐng)翻了起來,往手上呵了口熱氣,緊了緊身上的裘氅,咕噥了兩句,心想這冬天來的也太急了些。 他剛剛從靖王府出來,靖王爺病了,病的極重。如今弘成不在京中,柔嘉年紀(jì)又小,范閑只好當(dāng)起了半子的角sè,天天去伺候湯藥,陪著說話,替王爺解悶。以他如今的身份,還做這種事情確實(shí)有些不合適,但范閑知道靖王家與自己家的關(guān)系,而且心底一直對弘成有幾分歉疚之意,所以格外用心。 他心里清楚,看似蒼老,實(shí)際身體極好的靖王爺為何會忽然患了風(fēng)寒——這一切和冬天無關(guān),只與皇族里的嚴(yán)寒有關(guān),太后死了,長公主死了,靖王爺?shù)挠H人在這次變故中死了一半,殘酷的事實(shí),終于將這位花農(nóng)王爺擊倒。 從靖王府出來,范閑并沒有直接回府,也沒有入宮,而是去了抱月樓,今天是史闡立和桑文二人回京述職的rì子,他必須從這兩位心腹的嘴中,知道如今天下最隱秘的那些消息。 然而在樓中呆了片刻,看了一遍抱月樓從伸往天下的觸角里查來的消息,范閑的眉頭皺了起來,看著桑文那張溫婉的臉,看著史闡立唇上生出來的胡屑嘆了口氣。 這些情報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和監(jiān)察院的情報差相仿佛。 此時距離大東山之事已經(jīng)過去了三個多月,整個天下都進(jìn)入了冬天。早在兩個月前,北齊就傳出了苦荷大師的死訊,一位大宗師的離開,固然震驚了天下的黎民,卻沒有讓范閑有太多驚愕,因?yàn)檫@本來就是皇帝陛下算死了的事情,范閑只是很jǐng惕于,北齊方面在苦荷死后,會做出怎樣的手段來應(yīng)對。 可是這兩個月,北齊方面很安靜,除了上杉虎在南方不停地抵擋著慶國試探xìng的進(jìn)攻之外,便沒有什么大的動作。范閑低頭微笑想著,如果夏明記在上京的據(jù)點(diǎn)被抄不算的話。 北齊皇帝終于對范轍動手了,據(jù)說范老二現(xiàn)在在上京城里過的很惶然不安,但范閑并沒有絲毫擔(dān)心,因?yàn)閺膍eimei的來信中,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位小皇帝究竟想做什么,想向自己表示什么。 令范閑不安的是,海棠朵朵,這位與自己關(guān)系親密的女子,天一道的道門繼承者……忽然失去了蹤跡,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連天一道的內(nèi)部人員都不清楚。 他不知道一個叫做逢chūn的名醫(yī),此時已經(jīng)進(jìn)入了京都,并且開始嶄露頭角,得到了太醫(yī)院的重視,但因?yàn)樗饼R人的身份,依然無法進(jìn)宮執(zhí)事,卻被派到了各大臣的府上,以展示圣恩。 靖王爺?shù)牟∮煞堕e親自醫(yī)治,所以那位逢chūn先生沒有和范閑朝過面,范閑再如何聰慧,也無法猜到,在不久的將來,逢chūn先生便會去陳園,小心翼翼,不惜一切代價地保障陳院長的生命。 苦荷臨死前布下的幾步棋都是散子,本身并沒有任何作用,只是保證著南慶內(nèi)部的局勢,按照某種趨勢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范閑只是擔(dān)心海棠,他不知道苦荷交代了海棠什么,自己會在什么時候見到她,又會是以什么樣的身份見到她。 還有一件令整個慶國朝廷都感到j(luò)ǐng懼的事情。苦荷已經(jīng)死了,北齊沒有秘不發(fā)喪,而是大張旗鼓地辦了儀式,各各郡前去哭靈的官員百姓以數(shù)十萬計,北齊朝廷似乎并沒有因?yàn)榭嗪傻乃劳?,而陷入某種惶惶不安的情緒中。 而東夷城那位……在慶帝計算中,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去的四顧劍,卻依然硬挺著沒有死,這位劍圣的身體果然如小強(qiáng)一般強(qiáng)悍,雖然氣息奄奄,命懸一線,卻死死把這一線牢牢地抓住,不肯放手。 瀕死的四顧劍藏在劍廬里,雖然這位劍圣已經(jīng)成了廢人,但他的名聲在此,整個東夷城便似乎有根主心骨。然而……東夷城內(nèi)部也開始出問題,四顧劍死后,城主府與劍廬之間的紛爭,或許也將要浮出水面。 對于慶帝而言,四顧劍的生死已經(jīng)不是問題,他死后東夷城的歸屬才是大問題。 范閑低頭想著,東夷城與北齊南慶兩大國均不相同,孤懸海邊,被諸侯國包圍著,如果四顧劍一朝死去,一匹猛獸便會馬上變成待割的鮮美嫩rou,不管是北齊小皇帝還是自家的皇帝老子,都不會放過這塊鮮rou,只是不知道到時候,陛下會派誰去搶食。 他抬起頭來,看了史闡立與桑文一眼,與史闡立略說了說江南內(nèi)庫方面的情況,雖然蘇文茂不停地有密報發(fā)過來,但范閑還是更相信史闡立直覺上的印象。 內(nèi)庫的出產(chǎn)依然保持著高效率,七葉那幾位老掌柜在范閑的大力配合下,逐漸將三大坊的水平,提升到當(dāng)老年老葉家的水準(zhǔn)。范閑心下稍安,自己手頭兩把刀,一是監(jiān)察院,一是內(nèi)庫,不論是從陛下的信任出發(fā),還是為了自己的權(quán)力出發(fā),都必須抓的牢,做的好。 范門四子,也只有史闡立一直留在范閑的身邊,而像侯季常、楊萬里、成佳林這三人,如今都在各自的職司上向上奔斗,有范閑保駕護(hù)航,提供金錢支持,再加上三人各自的能力,想來用不了多久,便會成為慶國朝堂上關(guān)鍵的人物。 “朝廷現(xiàn)在有很多缺,陛下選拔了許多年輕人,在這個時候,年齡資歷已經(jīng)不是很重要了。”范閑望著史闡立溫和笑道:“呆會兒你給他們?nèi)藢懛庑?,讓他們做好?zhǔn)備,開chūn的時候,估計朝廷便會傳他們?nèi)刖┦雎殹!?/br> 在他的安排中,楊萬里應(yīng)該是要進(jìn)工部做事,侯季常因?yàn)樘幚砟z州一事,立場特別的穩(wěn)定,深受陛下欣賞,應(yīng)該會直上兩級,任膠州知州,而成佳林這小子,一順風(fēng)順?biāo)烂K州府,倒是最風(fēng)光的一人。 史闡立微張著嘴,渾沒料到當(dāng)年四位窮書生,僅僅過了幾年時間,便各自有如此造化,自己真是拍馬也追不上了。 范閑知曉他心中在想什么,笑著說道:“怎么了?” “資歷太淺,不能服眾,關(guān)鍵是朝野上下都知他們?nèi)耸窍壬膶W(xué)生……只怕會引起非議?!笔逢U立很認(rèn)真地說道。 范閑的眼皮子略抬了抬,嘲諷說道:“死了幾百名官員,總是要人填的,哪里來這么多有資歷的候補(bǔ)官員?也不要說資歷淺的話,賀宗緯當(dāng)年與侯季常齊名,入朝還在季常之后,如今已經(jīng)有資格入御書房聽議……難道他的資歷夠深?” 賀宗緯,這是一個讓范閑記憶特別深刻的名字,當(dāng)年在一石居的酒樓上,他便遇見過這位看上去有些忠厚的年輕書生。而就是這個書生,在rì后的京都中,整出了許多事來,比如自己的岳父被迫慘然辭官。 此人本來與禮部尚書郭攸之之子郭保坤交好,是地地道道的太子派,后來卻不知如何入了都察院任御史,開始替二皇子出謀劃策,后來卻又倒向了太子,這倒了兩次,終于被人看清楚,原來他……是長公主派,只是隨著長公主的意,兩面倒著。 然而……京都叛亂之時,正是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領(lǐng)著一干御史玩裸奔,賭了一把太子李承乾不忍殺人,硬生生將叛軍入京的時間拖了一夜,從而給了范閑突襲皇宮,cāo控中樞,一舉扭轉(zhuǎn)大勢的機(jī)會。 直到此時,人們才真正看清楚,原來賀宗緯不是任何人的人,他只是陛下的人,一直都是。 陛下回京,賀宗緯以此大功得賞,像坐火箭一樣地向上爬升爬升,眼下雖然只是兼著都察院的原職,但卻有了在門下中書議事的權(quán)利,明眼人都清楚,這位賀御史將來或許是要接替已經(jīng)年老的舒大學(xué)士的班,前途如花似錦,不可估量。 在京都動亂之中,賀宗緯幫了范閑很大的一個忙。而且即便如今他已經(jīng)權(quán)高位重,但每每在朝會或外間碰見范閑時,依然是恭謹(jǐn)無比,沒有一絲可挑剔處,顯得分外謙卑。 然而范閑很討厭這個人,或許是因?yàn)楹芫靡郧熬涂闯龃巳藷霟岬臋?quán)利心,或許是因?yàn)樗苡憛掃@種以出賣他人向上爬的角sè,或許是因?yàn)樗?jīng)打過賀宗緯一拳,而他知道賀宗緯這種人一定會記仇。 范閑自然不會怕賀宗緯,只是卻要防備,因?yàn)榇巳爽F(xiàn)在極得陛下欣賞,小人這種事物,總是比君子要可怕些。 如今官場私底下對賀宗緯的議論很有些不堪,送了他一個三姓家奴的外號,所有人都覺著這個外號極為貼切——卻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外號是從范府書房里流傳出來的。 有時候范閑捫心自問,賀宗緯所行之事,并不比自己所為更無恥,而自己如此厭憎他,究竟是為什么? 其實(shí)很簡單,范閑曾經(jīng)看過賀宗緯對若若流露出那種熾烈貪婪的目光,就為了這種目光,他記他一輩子,要壓他一輩子,要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沒想到,現(xiàn)在你meimei在陳園里唱曲?!狈堕e看了桑文一眼,笑了起來,他很喜歡桑文這女子,溫婉沉默可親,不是對她有任何男女方面的想法,只是覺得與這女子在一起,便會無來由的心安。 就像和大寶在一起一樣。 至于他口中所說桑文的meimei,正是那天去陳園面見陳萍萍時所見的唱戲女子,陳萍萍極喜歡桑文的聲音,只是如今桑文要打理抱月樓,并且要把范閑的大計擴(kuò)展到整個天下,根本沒有辦法在京都久駐,于是極愛享受人生的陳萍萍,只好退而求其次,將桑文的meimei從燕京接到了京都。 桑文極溫柔的笑了笑,說道:“院長喜歡就好。” 范閑嘆了口氣,卻想到了一些別的,因?yàn)樽约旱某霈F(xiàn),已經(jīng)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人生,無數(shù)人因?yàn)樽约憾鴧R聚到自己的身邊,甚至連桑文的meimei都不例外,一想到這些人,自己怎么忍心悄然離開? …………然而有人忍心離開,范閑站在那個小院子里,臉sè異常難看,眼中的失望之意掩之不去。院子里的井還在,石桌還在,棉簾也在,青青架子也在,只是人都不在了。 這是王啟年家的小院,小院深藏西城民間,毫不起眼,范閑曾經(jīng)在這個院子里吃了許多頓飯,逗過老王頭嬌俏羞澀的丫頭,玩過架子上的葫蘆瓜……然而這一切都不可能回來了,王啟年一家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搬走,甚至瞞過了范閑一直撒在這里,保護(hù)王家大小安全的監(jiān)察院密探。 王啟年有這個能力,范閑從不懷疑這一點(diǎn),從陳萍萍的口中,他得知了王啟年活著的好消息,同時得知了王啟年離開的消息。他知道陳萍萍為什么要把王啟年送走,因?yàn)橥鯁⒛晔菑拇髺|山上逃下來的,不論是從慶律還是院務(wù)條例來講,他都只有死一條。 范閑自然不會讓他死,而這就是他與陛下之間的一根刺,而且陳萍萍知道王啟年清楚范閑太多秘密,為了范閑的安全,他必須讓王啟年離開。 不知為何,這樣一位下屬的離開,竟讓范閑如此的傷心。他的手中握著一封信,是王啟年通過陳萍萍轉(zhuǎn)交給自己的,信上說的話極少,大意是說自己棄陛下不顧私自下山,已是死罪,然而范閑讓他很安心,沒有犯他很擔(dān)心的那個大錯。 范閑心頭一片惘然,知道王啟年當(dāng)時冒險下山來尋自己,是害怕自己以為皇帝已死,一翻手走上了爭奪帝權(quán)的道。他的手微微用力,將這團(tuán)紙揉成一團(tuán),面sè難看至極,再也沒有人陪他說笑話了,蘇文茂的水準(zhǔn)比老王差很多……他低著頭,看著老王家的小院,不知怎的,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時他還是個初入京都的少年郎,什么規(guī)矩也不懂,愣愣地去了慶廟,遇見了自己的妻子,傻呼呼地去了監(jiān)察院那座方正建筑,看見了一張死氣沉沉的臉,慘白的牙齒,兩頰的老皮。 那就是王啟年。 那時的王啟年是一個已經(jīng)被文書工作消磨了jīng神的官員,整天就在監(jiān)察院里等著退休的一天,然而他是范閑遇見的第一個人,從此他的人生便發(fā)生了變化,回到了當(dāng)初江洋大盜生涯時的緊張與有趣。 范閑與王啟年的相遇是一種緣份,正是這種巧遇,讓范閑無比信任他,王啟年也無比忠誠于他。他改變了王啟年的人生,他所有的秘密王啟年都知道,甚至包括箱子,鑰匙,心。 王啟年不止是他的下屬,更是他的好友,他談話傾吐的對象,這種角sè,不是誰都能替代的。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角sè,為了范閑自身的安全、將來,迫不得已選擇了銷聲匿跡。范閑臉sè有些發(fā)白,心想著你們都走吧,就把自己一個人扔在這不是人呆的地方。 然而片刻之后,他想通了,對著這方小院行了一禮。自己的秘密太恐怖,或許讓王啟年這些年活的都極為難受,壓力巨大,說不定對方更喜歡以前渾渾噩噩的rì子,更喜歡沒有壓力的生活。 希望王啟年一家的將來能夠平安。 范閑嘆了口氣,走出了院子,回頭看著身旁一臉沉默的沐風(fēng)兒,皺了皺眉頭,說道:“哭喪著個臉做什么?你媳婦兒都生第二個了,難道還記掛著老王家的閨女?” 王啟年走后,范閑的身邊必然要有個親隨,最合適的人選鄧子越遠(yuǎn)在北齊上京,艱難地執(zhí)行著任務(wù),蘇文茂在內(nèi)庫又不能動,別無辦法,范閑只好把沐鐵的侄兒提拔了起來。 跟了一個月了,這小子的忠誠沒問題,可就是不如王啟年有趣……而更多的不習(xí)慣與不方便,才讓范閑想明白,王啟年大人遠(yuǎn)遠(yuǎn)不止是一位捧哏,他的能力其實(shí)都隱藏在笑容之下,平時自己沒有怎么發(fā)現(xiàn)而已。 一念及此,他的心更淡了,淡的如水一般毫無滋味。 …………遲了兩個月的封賞終于下來了。除了一應(yīng)文臣早在叛亂之初,便各自填了空下了的職缺外,真正在平叛事中立下大功的各人馬,終于迎來了宮中的旨意。 葉重加官進(jìn)爵,厚賞,入京任樞密院正使,然而京都守備師統(tǒng)領(lǐng)的職務(wù)卻是交給了蕭金華,就是最后將太子一叛軍堵在城內(nèi)的東華門統(tǒng)領(lǐng)。 而當(dāng)初的十三城司統(tǒng)領(lǐng)張德清,則是被俘之后被凌遲而死,誅三族,這是整個叛亂之中,最重的一項處罰,范閑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與皇帝硬抗,雖然他知道張德清的堂兄堂弟和這事兒沒關(guān)系,但他更清楚陛下在張德清問題上的怒火。 陛下很信任張德清,而張德清卻叛了,不多殺幾個,不能發(fā)泄陛下yīn晦的情緒。 大皇子依舊執(zhí)掌禁軍,一應(yīng)封賞均沒有落下,只是已經(jīng)封了和親王,封無再封。而宮典重新調(diào)回了宮中,開始接手侍衛(wèi)方面的事務(wù),至于將來再如何安排,皇帝心中有數(shù),范閑也能猜到一點(diǎn)。 而關(guān)于范閑的封賞則出現(xiàn)了一些小問題,據(jù)宮里傳出來的消息,陛下一開始便準(zhǔn)備直接封范閑為郡王,然而卻被胡舒二位大學(xué)士惶恐不堪地?fù)趿嘶厝ァ?/br> 異姓封王,這種事情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也難怪那些大臣被陛下初始的旨意嚇慘,雖然眾所周知,范閑是陛下的私生子,可他畢竟姓范,忽然當(dāng)了王爺,慶國豈不是要被天下人笑死。 范閑也是嚇了一大跳,當(dāng)王爺,還是澹泊王,這算什么事兒?幸好這旨意被擋了回去,他心里無比感激胡舒二位硬骨頭學(xué)士。 一等澹泊公,對于非皇族子弟來說已經(jīng)到了頭,至于賞下來的田地金銀,范閑也不怎么在乎,他是現(xiàn)在天底下最富的幾個人之一。也許皇帝也清楚,別的賞賜不可能讓范閑滿意,所以最開始才會有封他為王的荒唐提議。 封不成王,不料宮里最后下了道旨意,為范閑的女兒范小花賜名范淑寧,封為郡主。 荒唐,世間無數(shù)荒唐事,也沒有比這個更荒唐的了,一位大臣之女,居然封為郡主,而且這女兒還不是正室所生,卻非要用林婉兒的爵位往下算。 太荒唐了!誰也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還有如此頑固胡鬧的一面。當(dāng)然,在范閑看來最荒唐的還是皇帝給丫頭取的那個名字——淑寧!你以為你在玩清穿? 但不管這道旨意如何荒唐,范閑的心中還是生起了一絲暖意,感覺到了皇帝老子的心意,第二rì便入宮晉見謝恩,順便問下,這淑寧的名字……可不可以換一個。 沒有等他開口,皇帝陛下卻微笑著說道:“膠州許茂才,朕撤了他的職,讓他歸老,這時已經(jīng)回泉州了?!?/br> 聞聽此方,范閑心頭大震,口干舌燥,驚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更不敢再說些什么旁的,磕頭謝恩,沉默地回了府。 在府中書房里沉許久,他盤算著陛下究竟想做什么,知道什么。他清楚許茂才是在何處露了馬腳,從東山至澹州,許茂才助自己抗膠州水師,登岸折箭,明顯是自己的人,然而當(dāng)膠州水師于海上困東山之前,許茂才卻沒有向朝廷知會任何消息。 雖然陛下將這一切都算在心中,但卻很在意任何一位臣子的心,許茂才明顯是忠于范閑,而不是忠于朝廷。事后皇帝只需要查一下許茂才這些年來的履歷,便會聯(lián)想到當(dāng)年威名赫赫的泉州水師。 如果換做任何一個時刻,許茂才都難逃一死,然而幸虧范閑在這些年里,一直表現(xiàn)的對皇帝忠心不二,包括此次大東山一事,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考驗(yàn),終于獲得了皇帝絕對的信任,此次不殺許茂才,不明言,只說讓其歸老,算是給范閑留了足夠的臉面。 范閑心里有些寒冷,又有些咂摸不清其間滋味,再一次陷入困惑之中。第二rì他沒有入宮請罪,因?yàn)樗緹o罪,只是偶爾會忍不住想,陛下現(xiàn)在真的比以前要溫柔太多,如果換成是太子或二皇子,這件事情的收場,絕對不是今rì這般輕松。 陛下對他愈溫柔,范閑愈不自如何自處,在宮中,陛下曾經(jīng)問過他體內(nèi)霸道真氣的情況,知道現(xiàn)在沒有爆體的危險,便沉默的不發(fā)一語,讓范閑有些看不明白他的真實(shí)態(tài)度到底是什么。 …………時光如雪,紛紛灑灑,輕輕墜落,很輕易地掩蓋了人世間的一切。當(dāng)北齊南慶西胡,整片大陸都被雪花所覆蓋時,鞭炮漸響,香氣四起,已是chūn節(jié)來臨,慶歷八年終于到了。 慶國內(nèi)亂之時,不論是執(zhí)政數(shù)rì的太后,還是回京后的皇帝陛下,都很堅決地用手中強(qiáng)大的兵力,向著四邊進(jìn)行著進(jìn)攻,用這種咄咄逼人的勢頭,威懾著天底人所有的人。 而在西邊,李弘成正隨著征西軍,在風(fēng)雪中冷漠地注視著胡人的動靜,胡人的力量在集合了北蠻的jīng銳之后,變得越來越強(qiáng)大,只是眼下大雪封原,大家都在對抗著嚴(yán)酷的大自然,沒有什么心進(jìn)行廝殺,要等到第一拔chūn草長出來后,胡人的馬兒養(yǎng)出第一層膘后,那些胡人才會再次來到慶國的西涼,進(jìn)行延綿百年之久的例行活動。 京都內(nèi)因?yàn)樘笾蓝沽艘粋€月的娛樂活動也終于開禁了,或許是為了展現(xiàn)慶國依舊歌舞升平,皇帝陛下連下數(shù)道恩旨,所謂舞照跳,馬照跑,鞭炮照響,紅燈高懸,京都一片火紅。 大年初一,祭祖,范閑卻被皇帝有意無意接到了宮中,吃了一頓飯,便錯過了范族的大事。 又過了兩天,范閑終于脫身而出,帶著闔家上下,來到京都郊外某處地方。這地方與chūn節(jié)時的喜慶氣氛完全不同,籠罩著一股極其壓抑的悲傷yīn晦氣息,因?yàn)檫@里是墳場,新墳場。 皇帝陛下沒有讓這些參與謀叛之人的尸首被野狗叼走,而是集中埋在了一處,并且沒有限制親人們前來拜祭,這道旨意,不知感動了多少人。 幾座式樣規(guī)格明顯不同的大墓在山丘之上,范閑捧著女兒,身后跟著林婉兒和,就站在這幾座大墓之前,回首看著下方墳場上冒出的絡(luò)絡(luò)青煙,沉默不語。 他們來此之前,已經(jīng)去了另一處陵墓,拜祭了死在京都謀叛事中的監(jiān)察院下屬以及禁軍的士兵。 范閑沒有去皇陵,雖然太后葬在那里,他直接來到了這邊,來到了片山丘之上,收回了投往下方的目光,看著這幾座大墳?zāi)徊徽Z。 太子,老二,皇后,長公主,都葬在這里,陛下變得再如何寬仁,也不可能允許這幾人葬在皇家的陵園之中,只是此處望水順山,也是風(fēng)水極好的地方,加之與下方的青煙相隔甚遠(yuǎn),也還算是清靜。 放好買來的冥紙香火,范閑站在這四座大墳前行了一禮,然后隨林婉兒跪在了長公主的墳前,磕了兩個頭,又抱著小花兒給墳里的人看了一眼,為了避邪,又在小花兒的眉心抹了一道酒,辣的小丫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范閑挑挑眉頭,看著面前的青石大墓,心想岳母娘保佑,可千萬別讓小花像你一樣變態(tài)。 看著婉兒還跪在地上燒紙,范閑沒去打擾而是走到了太子李承乾和老二的墳前,望著這兩座墳,不由輕聲念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此處擺著四個又大又硬的土饅頭,范閑怔怔地看著,心情十分復(fù)雜,直到今時今rì,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老李家的血液里不止流淌著瘋狂與變態(tài),也充溢著驕傲與硬氣。 他看著李承乾與老二的墳,在心里嘆息著,老李家的兄弟是真硬氣,比自己要強(qiáng)多了。沒有人比范閑更清楚死亡的可怕,然而這二位李氏兄弟,卻是死的如此干凈利落,死的如此傲氣,硬生生用這種死亡,擊碎了陛下堅硬的外殼。 這一點(diǎn),他不如他們,范閑低頭自忖道。 牽著身后大寶的手,走回了長公主的墳前,看著婉兒被薰紅流淚的雙眼,范閑沉默了片刻,憐惜地蹲下去,擦試了一下她的眼角。大寶也隨著他的模樣蹲了下來,憨憨地看著這座大墳,雖然他不知道墳內(nèi)那位慶國最美麗的女子,已經(jīng)漸漸變成白骨,但他依然感到了一絲寒意。 “公主mama……就在里面,不出來了?”大寶好奇地問道。 “是啊?!狈堕e勉強(qiáng)笑著說道。 “小閑閑,我還是覺得……公主mama怎么會殺二寶呢?她長的這么漂亮。”林大寶皺著眉頭,很認(rèn)真地嗡聲嗡氣問道。 范閑的心里咯噔一聲,發(fā)現(xiàn)婉兒沒有聽到這句話,稍微放心了一些。一個叫做李云睿的人殺了二寶,這是范閑一直向大寶灌輸?shù)脑挘瑳]料到竟連一個傻子都騙不到,他的心里有些苦澀,然而卻也無法向大寶解釋,人長的漂亮與否,與她做的事情,往往并不相似,比如你的公主mama,比如你的……小閑閑。 便在這個時候,大皇子忽然出現(xiàn)在了范閑等人的身后,三皇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向范閑行了一禮,然后親熱地站到了大寶的身邊。 范閑皺著眉頭看著大皇子,說道:“你怎么也來了?!?/br> 畢竟此間四個土饅頭里埋的人,身份太過特殊,前來拜祭太過敏感。大皇子冷著臉看了他一眼,說道:“這里面埋的也是我的兄弟?!?/br> 范閑語塞,微微擔(dān)心說道:“只是……怕陛下心里不喜?!?/br> 大皇子忽然沉默,片刻后輕聲說道:“父皇……也來了?!?/br> 范閑一驚,霍然起身,轉(zhuǎn)頭向山丘的某處望去,只見冬林凄寒,有人影綽綽,一位穿著明黃sè衣裳的中年男子,正望著這邊的四處大墳,他身前身后雖有侍衛(wèi)無數(shù),但看上去,卻是那樣的孤伶。 …………是夜,范閑在府內(nèi)開酒席,昨rì父親已經(jīng)辭官而去澹州,柳氏自然也隨之而去,如今的范府便剩下了范閑一家?guī)卓谌?,顯得格外寂寞。范閑擺的酒席是火鍋,喝的是內(nèi)庫產(chǎn)的五糧液,請的人是大皇子和三皇子。 當(dāng)火鍋擺在自己面前,范閑似乎才明白,自己從江南起便念念不忘,心中空洞,卻抓不到線索的渴望是什么。 是辣,吃了一口火鍋,辣的他滿頭是汗。是痛快,他喝了一口烈酒,痛的喉嚨發(fā)干。 鍋殘酒盡,大皇子醉倒于席,不知在胡說些什么,老三也被范閑灌了兩杯,自去房醉臥去也。 只剩下范閑一個人,當(dāng)此冬夜寒月,手捉酒杯,雙眼迷離,辣的難受,痛快的難受,直似要流下淚來一般。 一個人坐在他身后的屋頂上,對著那輪明月,聽著范閑醉后的詩偈,沉默不語,似乎連那塊蒙住雙眼的黑布,也在索,自己究竟是誰呢?為什么聽著這首小曲,心里竟生出了一些以前從來沒有的感受? …………釣魚臺,十年不上野鷗猜。白云來往青山在,對酒開懷。欠伊周濟(jì)世才,犯劉阮貪杯戒,還李杜吟詩債。酸齋笑我,我笑酸齋。 晚歸來,西湖山上野猿哀。二十年多少風(fēng)流怪,花落花開。望云霄拜將臺。袖星斗安邦策,破煙月**寨。酸齋笑我,我笑酸齋。 是為殿前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