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悲傷并不能讓整個陳園都低落起來，尤其范閑臉上的悲傷總讓人覺得有幾分促狹和嘲弄。陳萍萍坐在輪椅上，看著面前這個年輕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距離范閑第一次見到陳萍萍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的時間，這五年里他看見陳萍萍衰老，沉默，體會過這位長輩的可怕，但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陳萍萍的笑容，有一天竟然會顯得這樣純凈，就像小孩子一樣純凈。

    慣?；\罩在輪椅上的黑暗氣息，不知道因?yàn)槭裁丛颍缇鸵呀?jīng)不見了，今rì的陳萍萍看上去就像是個吃了一輩子素的信徒，渾身上下透著清新喜人的氣息，似乎由內(nèi)至外都是透明一般。

    范閑怔怔地看著他的臉，知道相由心生，卻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歷程，讓陳萍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老人的眼睛有些蒼漠，但卻不是無情的那種冷漠，只是平穩(wěn)的，淡淡地看著范閑，緩緩開口說道：“除了那個毒還有什么？”

    “還有很多，以前我們就談過?！狈堕e嘆息著，盯著陳萍萍的眼睛，說道：“你讓費(fèi)先生過東夷城，想盡辦法保住四顧劍的命……”

    這一句話開始，范閑不再用詢問的語氣，而像闡述事實(shí)一般開始字字句句出口。

    “苦荷想盡一切辦法延長你的xìng命，是因?yàn)樗请p眼睛看的清楚，只要你活得越久，你和陛下之間翻臉的可能xìng越大?！狈堕e低著頭繼續(xù)說道：“你讓四顧劍活的久，是因?yàn)槟阍缇鸵呀?jīng)想好，讓劍廬那邊戮穿影子的身份，從而逼陛下對你動手?！?/br>
    “逼？”陳萍萍笑了起來，似乎聽到了一個很有趣的詞。

    范閑沒有被老人家的笑容打動，嘆了口氣，說道：“關(guān)于三年前你的中毒，現(xiàn)在看起來，當(dāng)然也很清楚了。你借此不進(jìn)京，放著長公主和太后在京都瞎折騰，名義上是聽從陛下的密旨，放狗入院，實(shí)際上卻是存了更大的念頭?！?/br>
    他自嘲笑道：“當(dāng)時我的情況比較危急，一時間也沒有往深里想。后來才想明白，長公主的首席謀士袁宏道，秦家老爺子最信賴的監(jiān)察院內(nèi)jiān言若海，這都是你的親信，雖然你人在四野，對于叛亂的局勢卻是無比清晰，有這樣兩個人在暗中幫你，如果你要替陛下控制局勢，斷不至于讓京都亂成那樣?！?/br>
    陳萍萍笑了起來，聲音有些尖銳：“那你說，我為什么沒有控制局勢？”

    “你本來就想局勢亂一些，你恨不得讓宮里的人都死干凈?！狈堕e低頭幽幽說道：“陛下放了一把火，你卻讓這把火燒的太旺了些……燒死了太多人。你本指望，到最后天地一片白茫茫，最后就剩下我和老大兩個人，再來收拾殘局?！?/br>
    “問題是：你還有件事情沒有說明白，為什么我要背叛陛下？難道我就有能力讓整個京都，只留下你和和親王兩個人？”

    “你有這個能力，我從來不懷疑這一點(diǎn)，如果陛下真的死在大東山的話……袁宏道和言若海兩個人的作用根本沒有完全發(fā)揮出來，你就直接拋了袁宏道?！狈堕e看著陳萍萍，覺得嘴里泛起一股奇怪的滋味，有些苦有些酸，“至于你為什么背叛陛下，你我都心知肚明?！?/br>
    陳萍萍哈哈笑了起來，拍著輪椅的扶手，就像拍著風(fēng)中勁節(jié)十足的空竹，嗡嗡作響。他沉默很久之后，死死地盯著范閑的眼睛，就像是盯著很多年前同樣年輕的那個人，yīnyīn說道：“難道不應(yīng)該？”

    范閑沉默，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句話，身為人子，他當(dāng)然不能說不應(yīng)該，他甚至一直震驚于陳萍萍對葉輕眉深刻入骨的懷念和那種足以燒毀一切的復(fù)仇yù望。

    陳萍萍是皇帝最親近的大臣，自幼也是在誠王府里服侍，他與葉輕眉見面很晚，相處的時間想必也不會太長?？删褪且?yàn)檫@樣一個生命中過一般的女人，整個天下最黑暗的特務(wù)首領(lǐng)，在心里藏了一把匕首，一藏便是二十余年，刺傷了他的心，刺傷了所有的人心。

    陳萍萍忽而疲憊地躺回輪椅之上，說道：“你不懂當(dāng)年，你不懂。”

    對于當(dāng)年的事情，范閑沒有親手參予，自然不敢輕易言懂。他只是沉默著，計算著，隱忍著，根本不知如何處理，如果人與人之間只是仇恨的關(guān)系，或許這世界要簡單許多，但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總是這樣的復(fù)雜。

    …………“你服毒的第二個原因，我也想明白了。”范閑看著陳萍萍古井無波的雙眼，忽然心尖抽痛了一下，覺得人世間的事兒確實(shí)有些傷人傷神，說道：“你本以為陛下再也無法從大東山上回來，你又毀了他的江山，你們一世君臣，你便去黃泉上陪他走一遭，也算是全了君臣之義。”

    陳萍萍閉上了雙眼，說道：“畢竟我看著陛下從一個孩童成長位一代帝王，我太了解他，他是個很怕孤獨(dú)的人，我擔(dān)心他一個人在yīn間的道上害怕，所以想去陪他?！?/br>
    “陪他？”范閑的聲音刻厲起來，“他殺的人夠多了，黃泉上陪他的人也不會少，你用得著這樣？”

    他平伏了一下情緒，沉聲說道：“更何況他沒有死。”

    “要一個人死，總是很難的?！标惼计嫉谝淮卧诜堕e的面前，把這句話嘆息著說了出來，望著他悠悠說道：“我從來不會低估陛下，所以在謀事之前，行事之中，我總是無比謹(jǐn)慎，做好了失敗的所有預(yù)估，即便失敗，也不會留下任何把柄，更不會拖累到你?！?/br>
    范閑看著陳萍萍，心頭忽然生起很強(qiáng)烈的崇拜感覺，他對這個老跛子太熟悉了，有很多事情，對方都沒有瞞過自己，所以自己比宮里那位皇帝老子更了解陳萍萍做過些什么。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暗中籌劃對付陛下，卻能夠瞞過陛下的人，大概也只有陳萍萍一個人。這位監(jiān)察院創(chuàng)始人在yīn謀方面的能力實(shí)在太強(qiáng)，強(qiáng)到根本沒有刻意地去編織什么，只是順著天下大勢而行，間或抹上幾筆濃黑的sè彩，便曾經(jīng)將陛下和慶國陷入了一個可能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只是皇帝本身的實(shí)力太過強(qiáng)大，強(qiáng)大到可以輕易撕碎一切yīn謀詭計的地步。不過陳萍萍也真是厲害，即便這樣，他依然沒有露出任何細(xì)微處的漏洞，甚至還從很多年前便安排好了退。

    陳萍萍不在乎生死，他在乎的后便是自己死后范閑的安危，所以從懸空廟開始影子意外地刺傷范閑后，他便開始安排這一切，包括山谷里的狙殺，甚至還包括宮里的那件事情，都是他在與范閑進(jìn)行著割裂。

    即便將來一朝事發(fā)，這些藏在很深處的事情，都會成為陳萍萍與范閑之間的割裂，在那些辛苦查出來的證據(jù)面前，皇帝自然會相信陳萍萍是想要?dú)⒎堕e的，范閑自然和陳萍萍的事無關(guān)。

    至于陳萍萍為什么要?dú)⒎堕e，那是需要皇帝去考的問題。范閑在懸空廟事中受了重傷，險些身死，山谷中也是險到了極點(diǎn)，這兩條證據(jù)，太過強(qiáng)大。

    范閑能感受到陳萍萍的苦心，看著他蒼老的面容，體會著對方從心里浮出來的清新氣息，心頭感動，卻是不知該說些什么。

    …………陳萍萍的臉sè平靜無比，說道：“這些事情，應(yīng)該是三年前你就已經(jīng)想明白的東西，那rì陳園未復(fù)，你也曾經(jīng)說過類似的話，為何今天又要來一遭？”

    “陛下總會動疑，尤其是你在東夷城那邊又玩了這么一手?！狈堕e說道：“我只有來和你挑明這些事情?！?/br>
    “東夷城那邊是三年前安排的事情，我自答應(yīng)你放手之后，便已經(jīng)放手了?！标惼计夹χf道。

    “我不管，你既然要放手就徹底一些?！狈堕e說道：“陛下已經(jīng)讓我成為監(jiān)察院院長，你可以徹底退休了。”

    “退休？那和現(xiàn)在的生活沒有什么區(qū)別。”

    范閑詭異地笑了起來，說道：“當(dāng)著我的面還說這個話？如果你不愿意，就算我再當(dāng)十年監(jiān)察院院長，這監(jiān)察院也還是你的?！?/br>
    “噢，不?！标惼计家残α似饋?，說道：“監(jiān)察院是陛下的?！?/br>
    “噢，不?！狈堕e學(xué)著他的語氣，嘆息道：“監(jiān)察院有兩成是陛下的，三成是我的，可還有一半是你的，永遠(yuǎn)是你的?！?/br>
    在監(jiān)察院里做了這么久，范閑當(dāng)然清楚眼前的老跛子對監(jiān)察院的控制力達(dá)到了一個怎樣驚心動魄的程度，所謂陛下的私人特務(wù)機(jī)構(gòu)，在陳萍萍的蒼老手掌之下，早已經(jīng)成為了此人的私人機(jī)構(gòu)。這一方面是因?yàn)榛实劾献訌膩頉]有懷疑過自己身邊的忠犬，另一方面也是因?yàn)殛惼计荚诒O(jiān)察院里的威信太高，誓死效忠的官員太多。

    范閑甚至毫不懷疑一件事情，如果宮里發(fā)旨對付陳萍萍，像言若海，七處的光頭主辦那些人，根本想都不會想，就會站到陳萍萍的身后。

    一切為了慶國？在監(jiān)察院一般官員的心中，慶國或許就是皇帝陛下，但在那些真正能掌握權(quán)力的中級官員心中，除了陳萍萍，沒有什么別的人。

    “嗯……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呢？”陳萍萍面帶欣賞之sè，看著范閑問道，這似乎是一句很尋常的問話，又像是兩任監(jiān)察院院長之間的某種交替。

    范閑卻忽然有些垂頭喪氣，說道：“我今天來之前已經(jīng)見了言冰云，我讓他開始準(zhǔn)備把監(jiān)察院八大處，以及四處在各郡的分理處都攏到手里來，斬了你伸向院里的所有可能……只是我清楚，如果你自己不收手，就憑我和言冰云，實(shí)在是沒有太好的法子?！?/br>
    “讓言冰云對付他家老頭子？”陳萍萍呵呵笑了起來，說道：“這一招倒是不錯，雖然他要對付的老頭子，肯定比他想像的要多很多。”

    這句話里所說的老頭子，自然是指監(jiān)察院上層官員里，對陳萍萍忠心不二的那些人。

    范閑往前坐了坐，輕輕握著陳萍萍皺極了的雙手，說道：“放手吧。”

    “放手你還捉著我的手做什么？”陳萍萍微笑著說道：“你可以試著來斬斷我伸向院里的手，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老頭兒們比你們想像的更有力量?！?/br>
    廢話，那些老頭兒都是龍旗之初，監(jiān)察院下的第一窩蛋，在院里不知有多少徒子徒孫，想把這些老頭兒掃干凈，當(dāng)然困難無比。范閑在心里罵著，面上惱火說道：“你說咱爺倆兒這些年處的不錯，和父子沒啥區(qū)別了，至于在這時候還要跟我打上一仗？”

    “關(guān)鍵問題是，你還沒有說服我，我為什么要放手?！标惼计嫉难酃鈽O為有趣。

    范閑沉默片刻后說道：“陛下已經(jīng)開始在查那次山谷狙殺的事情，也開始在查懸空廟的事情，總有一天他會疑到你的頭上。即便他拿不到任何證據(jù)，但這事情總是有些兇險……而且你也知道，陛下這個人，自從宮里死了那么多人之后，xìng情已經(jīng)改變了許多。如果換成往年，只怕他心中稍一動疑，便要開始用雷霆手段，可是他一直沒有這樣動?！?/br>
    這話確實(shí)，監(jiān)察院是皇帝最為倚重的力量之一，他對陳萍萍的信任也是世間的一個異數(shù)，如果一旦他發(fā)現(xiàn)，陳萍萍心里有些別的意味，換成當(dāng)年的皇帝，只怕早已經(jīng)暴怒。

    “這個話題我們以前也談過?！标惼计键c(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陛下對我總有幾分情份，即便動了些疑心，也不舍得直接下手，他更愿意……等著我老死?！?/br>
    “是啊，問題是您總是不死?！狈堕e笑了起來，說道：“不死倒也罷了，偏生您的心也不死，所以我只好請您離開京都，回故鄉(xiāng)找初戀去吧?！?/br>
    陳萍萍笑罵了兩句，忽然開口問道：“如果我不退，你會怎么做?！?/br>
    “我會開始動手?！狈堕e沉默了片刻后說道：“就算要讓監(jiān)察院里鬧的十分不堪，我也要把你打下去?！?/br>
    “用什么理由？”

    “當(dāng)然是因?yàn)槲也榈搅松焦染褮⒌谋澈?，有陳院長的影子，我身為皇子，又是監(jiān)察院的下任院長，含恨出手，想把你置于死地?！狈堕e低頭說道：“不管最后我能不能打贏，陛下總會想著，原來我自己也查出了這件事情，便看著我去打，最后發(fā)道旨意趕你出京，一方面遂了我的意，填了我的怨，一方面又保了你的命，全了你們之間的情份?！?/br>
    陳萍萍花白的眉梢挑了挑，說道：“想來，你也是用這件事情說服言冰云？”

    范閑點(diǎn)了點(diǎn)頭。

    “用一個并不存在的仇怨來掩蓋內(nèi)里真正的兇險。”陳萍萍忖良久，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現(xiàn)在比以前進(jìn)步太多了。”

    范閑笑了笑，說道：“我想了一個月，又知道內(nèi)廷開始查山谷的事情，才想到利用這一點(diǎn)?！?/br>
    陳萍萍有些疲憊地笑了笑，他知道范閑在擔(dān)心什么，為什么要費(fèi)這么多周折，也要逼自己離開京都。正如范閑先前心里的感動一樣，這位孤苦一生的特務(wù)頭子，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里也變得溫?zé)崃嗽S多。

    “我答應(yīng)你，我會離開京都?！标惼计驾p輕拍了拍范閑的手。

    范閑大喜過望，呵呵笑了起來，然后說道：“這事兒應(yīng)該沒問題，懸空廟一次，山谷里一次，兩次我都險些死在你的手上，不管內(nèi)廷查出了什么，都只會成為你黯然離開京都的注腳?！?/br>
    “想著那時候，你坐著輪椅沖進(jìn)陳園，朝我大吼大叫，也是有趣?！标惼计嘉⑿χf道。

    范閑笑著搖搖頭，當(dāng)時他是真不明白陳萍萍為什么要做這些事情，只是后來被長公主完全點(diǎn)醒，他才清楚，陳萍萍究竟想做什么，又為什么一直小心翼翼地準(zhǔn)備著與自己完全割裂。

    “當(dāng)年太平別院血案，是秦業(yè)做的吧。”范閑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陳萍萍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秦業(yè)只是陛下的一條狗?！?/br>
    范閑沉默許久，然后說道：“秦家最后要反，只是因?yàn)槲业拇嬖?？?/br>
    “當(dāng)然，你是葉輕眉的兒子?！标惼计夹α似饋恚骸扒貥I(yè)那條老狗，被陛下遮掩了這么多年，卻也太明白陛下的心意。如果陛下打算一直重用你，那就一定不可能讓你知道當(dāng)年的那個故事……秦業(yè)卻是那個故事里唯一活下來的漏洞?！?/br>
    “陛下要扶你上位，想保全你們父子間的情份，就必須滅口，秦業(yè)必須死?！标惼计计届o說道：“所以秦業(yè)不得不反?！?/br>
    以前這些事情，陳萍萍一直堅(jiān)持不肯對范閑言明，只是已經(jīng)到了今rì，再做遮掩，再不想把范閑拖入當(dāng)年的污水之中，已經(jīng)沒有那個堅(jiān)持的必要了。

    “果然如此?！狈堕e深深地吸了一口氣，chūn天的和暖氣息入他的肺，卻是燒得他的胸膛辣辣的，雖然這些事情他早已經(jīng)猜到，但今天聽陳萍萍親口證實(shí)，依然難以自抑地開始灼燒起來。

    “三年前你就問過秦家為什么會反?！标惼计己鋈粯O有興趣地看著他，問道：“以你的目光，應(yīng)該看不到這么深遠(yuǎn)，是誰提醒你的？范建？”

    “父親從來不會對我說這些?！狈堕e苦笑了一聲，說道：“是長公主。”

    這個名字從范閑的嘴唇里吐出來，陳萍萍也變得安靜了些，目光看著窗外的青樹，淡淡說道：“這個瘋丫頭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她根本不知道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卻只是從這些細(xì)節(jié)里就猜到了過往，實(shí)在厲害。”

    “京都叛亂的時候，你和長公主是不是有聯(lián)系？”范閑問出了一個隱藏很久的疑問，因?yàn)楫?dāng)時監(jiān)察院的反應(yīng)實(shí)在是有些怪異，即便是皇帝陛下定計之中，讓陳萍萍誘出京都里的不安定因子，可是陳萍萍的應(yīng)策也太古怪了些，尤其是長公主那邊，似乎也一直沒有刻意留意監(jiān)察院的方向。

    “沒有?！标惼计奸]著雙眼說道：“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聯(lián)系的，只需要互相猜測彼此的心意，彼此的目的。世上最妙的謀劃，只是靈機(jī)一動，全無先兆，彼此的心意搭在了一處……一旦落在紙面上，便落了下乘。”

    “關(guān)于這些事情，你要和你那個死了的丈母娘好好學(xué)習(xí)一下?！标惼计急犻_雙眼，微笑說道。

    范閑微澀一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陳萍萍便在此時，忽然輕輕地問了一句：“現(xiàn)在你知道的足夠多了，以后打算怎么做？”

    范閑沉默許久，然后開口說道：“我不知道?！?/br>
    陳萍萍有些微微失望地嘆了口氣。

    “有證據(jù)嗎？”范閑的聲音有些微顫：“哪怕是一點(diǎn)點(diǎn)的證據(jù)?！?/br>
    “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證據(jù)的，只需要心意，我也是幾年前才確認(rèn)了那個人曾經(jīng)動過的心意，堅(jiān)定了自己的心意。”

    陳萍萍的這句話和四顧劍的劍道頗有相通之處：“當(dāng)rì大軍西征，陛下在定州附近，你父也隨侍在軍中，而北齊大軍忽然南下，我領(lǐng)監(jiān)察院北上燕京……”

    “葉重也被換到了西征軍后隊(duì)之中?！标惼计贾皇抢淠仃愂鲋粋€事實(shí)，“最關(guān)鍵的是，你母親那時候剛生你不久，正是產(chǎn)后虛弱的時候?！?/br>
    范閑的兩道眉毛漸漸皺起，問道：“五竹叔呢？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在那個時候離開母親的身邊?！?/br>
    “神廟來了人。”陳萍萍微微一笑，說道：“使者出現(xiàn)在大陸之上……我雖然一直不清楚你母親究竟是從哪里來的，但是我能猜到，她和五竹和神廟一直都有些瓜葛，而且五竹一直很忌憚與神廟有關(guān)的任何事情?！?/br>
    “神廟來人不止一次，至少是兩次，我知道的就有兩次?！标惼计紘@了口氣，說道：“來一次，五竹殺一次，當(dāng)時的世間，能夠威脅到你母親的人，似乎也只有神廟的來人，而五竹根本不允許那些神廟來人靠近你母親百里之內(nèi)?！?/br>
    “所以五竹離開了?！?/br>
    “但你母親卻依然死了?！?/br>
    “死在……自己人的手里?！?/br>
    陳萍萍古怪地笑了起來，自己人三個字的發(fā)音格外沉重。

    范閑也笑了起來，笑的格外用心，然后站起身來，拍拍陳萍萍的肩膀，說道：“這些事情我早就猜到，只是從您的嘴里聽到后，才發(fā)現(xiàn)感覺竟是如此的真實(shí)，好了，這些事情您不要再想了?！?/br>
    陳萍萍笑著問道：“箱子應(yīng)該還在你手上吧？五竹在哪里？”

    范閑有些苦澀地笑了笑，片刻后說道：“箱子不在，五竹叔有事離開了?！?/br>
    陳萍萍嗯了一聲，又一次沒有在范閑面前掩飾自己的淡淡失望。

    范閑忽然微異問道：“你知道……箱子在我手上？”

    “你那老爹也知道?！标惼计颊f道：“所以你那個老爹才不知道?！?/br>
    范閑微微動容，許久才消化掉心頭的震驚，想到已然歸老的父親大人原來在暗中，不知道替自己做了多少事情，心頭不禁生起一絲懷念，再一次拍了拍陳萍萍瘦削的肩頭，笑著說道：“你讓我向死了的長公主學(xué)習(xí)，我看你倒是應(yīng)該向我還活著的父親大人學(xué)習(xí)，該放則放，該退則退?！?/br>
    他把兩只手放在陳萍萍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說道：“以后的事情就交給我吧?！?/br>
    陳萍萍笑了笑，沒有說什么，只在心里想著，以這個孩子的xìng情，只怕還要繼續(xù)看下去，熬下去，卻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時候，熬到什么時候。世間每多苦情人，而似范閑這種身世，毫無疑問卻是最苦的那一類人。

    一念及此，陳萍萍忽然覺得自己和范閑這二十年來的苦心沒有白費(fèi)，至少范閑健康的長大了，而且成長的是這樣快……似乎只花了一夜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