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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慶余年在線閱讀 - 第一百一十章 廟的名,人的影

第一百一十章 廟的名,人的影

    “為天下蒼生,請您安息?!?/br>
    在雨中聽到這句話,范閑止不住地笑了起來,笑的并不如何夸張,那半張露在帽外的清秀面容,唇角微微翹起,帶著一絲不屑,一絲荒唐。這是他最真實的內(nèi)心反應(yīng),大概連他也沒有想過,在雨中入慶廟,居然會遇見這些苦修士,而且這些苦修士所表露出來的氣質(zhì),竟是那樣的怪異。

    神廟是什么?天底下沒有幾個人知道,唯一對那個縹渺的所在有所了解的,毫無疑問是陪伴著肖恩死去的范閑。在重生后的rì子里,他不僅一次地去猜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一直沒有什么根本xìng地揭示。這個世界上侍奉神廟的祭祀,苦修士或者說僧侶,范閑知道很多,其中最出名的,毫無疑問是北齊國師,天一道的執(zhí)掌人,苦荷大師。然而即便是苦荷大師,想來也從來不會認為自己稟承了神廟的意志,憐惜蒼生勞苦,便要代天行罰。

    眼前這些雨中的苦修士卻極為認真,極為堅毅地說出這樣的話來,由不得范閑不暗自冷笑。

    “為何必須是我安息,而不是另外的人安息?”范閑緩緩斂了臉上的笑容,看著身周的苦修士平靜問道:“世上若真有神,想必在他的眼中,眾生必是平等,既是如此,為何你們卻要針對我?莫非侍奉神廟的苦修士們……也只不過是欺軟怕硬的鼠輩?”

    這些譏諷的話語很明顯對于那些苦修士們沒有任何作用,他們依然平靜地跪在范閑的身周,看著像是在膜拜他,然而那股已然凝成一體的jīng純氣息,已經(jīng)將范閑的身形牢牢地控制在了場間。

    “讓我入宮請罪并不難,只是我需要一個解釋,為什么罪人是我?”范閑緩緩扯落連著衣領(lǐng)的雨帽,任由微弱的雨滴緩緩地在他平滑的黑發(fā)上流下,認真說道:“我原先并不知道默默無聞的你們,竟是這種狂熱者,我也能明白你們沒有說出口的那些意,不外乎是為了一統(tǒng)天下,消彌連綿數(shù)十年的不安與戰(zhàn)火,讓黎民百姓能夠謀一安樂rì子……但我不理解,你們憑什么判定那個男人,就一定能夠完美地實踐你們的盼望,執(zhí)行神廟的意旨?”

    范閑微微轉(zhuǎn)了轉(zhuǎn)身子,然后感覺到四周的凝重氣息就像活物一般,隨之偏轉(zhuǎn),十分順滑流暢,沒有一絲凝滯,也沒有露出一絲可以利用的漏洞。他的眉頭微微一挑,著實沒有想到,這些苦修士們聯(lián)起手來,竟真的可以將個體的實勢之境融合起來,形成這樣強大的力量。

    或許這便是皇帝陛下在這段時間內(nèi),將這些外表木然,內(nèi)心狂熱的苦修士召回京都的原因吧。

    自入慶廟第一步起,范閑若想擺脫這些苦修士的圍困,應(yīng)該是在第一時間內(nèi)就做出反應(yīng),然而他卻已經(jīng)錯過了那個機會,陷入了重圍之中。這也許是他低估了苦修士們的力量,但更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想和這些苦修士們談一談,從而憑籍這些談話,了解一些他極想了解的事情,比如慶廟的苦修士們?yōu)槭裁匆涣Ψ鲎魬c帝,全然不顧這些年朝廷皇宮對慶廟的壓榨,以及……皇帝陛下和那座虛無縹渺的神廟,到底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

    雨中十幾名苦修士改跪姿為盤坐,依然將站立的范閑圍在正中,他們的面sè木然,似乎早已不為外物所縈懷。許久的沉默,或許這些苦修士們依然希望這位范公子能夠被自己說服,而不至于讓眼看著便要一統(tǒng)江山的慶國就此陷入動蕩之中,所以一個聲音就在范閑的正前方響了起來。

    一名苦修士雙手合什,雨珠掛在他無力的睫毛上,悠悠說道:“陛下是得了天啟之人,我等行走者當助陛下一統(tǒng)天下,造福萬民?!?/br>
    “天啟?什么時候?”范閑負手于背后,面sè不變,盯著那名苦修士蒼老的面容問道,他很輕易便看出場間這些苦修士們的年紀都已經(jīng)不小了。

    “數(shù)十年前。”一個聲音從范閑的側(cè)后方響了起來,回答的極為模糊,然而范閑雙眼微瞇,卻開始快速地考起來。

    “有使者向你們傳達了神廟的意旨?”范閑問道。

    “是。”這次回答的是另一名苦修士,他回答的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然而這個回答卻讓范閑的眼睛瞇的更厲害了。

    神廟偶有使者巡示人間,這本身便是這片大陸最大的秘密之一,如果他不是自幼在五竹叔的身邊長大,又從肖恩陳萍萍的身上知曉了那么多的秘密,斷然問不出這些話,然而……這些苦修士們從范閑聽到了使者這個詞,卻并不如何詫異,似乎他們早就料到范閑知道神廟的一些秘密,這件事情卻令范閑詫異起來。

    “可是大祭祀死了,三石也死了,大東山上你們的同伴也……都死了。”范閑很平靜地繼續(xù)開口,但是即便是秋雨也掩不住他語調(diào)里的那抹惡毒和嘲諷。

    “有誰會不死呢?”

    “那為什么你們不死?”

    “因為陛下還需要我們。”

    “聽上去,你們很像我家樓子里的姑娘?!?/br>
    …………雨中慶廟里的氣氛很奇妙,范閑一直平靜而連續(xù)地問著問題,而這些坐于四周圍住他的苦修士們卻是分別回答著問題,回答的木然沉穩(wěn),秩序井然,依次開口,場間十六人,有若一人回答。

    范閑的心漸漸沉了下來,看來這些古怪的苦修士們長年苦修,心意相通之術(shù)已經(jīng)到了某種強悍的境界,而更令他寒冷的,是關(guān)于神廟使者的那些信息。

    神廟使者最近一次來到人間,自然是慶歷五年的那一次,這位使者從南方登岸,一如野獸一般漠然習得人類社會的風俗習慣。在這種習慣的過程里,慶國南方的州郡,有很多人都死在了這位使者的手上,或許只是習慣xìng的淡漠生命,或許是這位使者要遮掩自己的存在的消息,總而言之,當時的刑部十三衙門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也沒有能夠摸到了名神秘使者的衣衫一角。

    慶國朝廷當時只將此人看做一名武藝絕頂?shù)膬赐?,而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所以才有了后來刑部向監(jiān)察院求援,言冰云慎重其事,向范閑借虎衛(wèi)。

    然而監(jiān)察院還沒有來得及出手,這名神廟使者便已經(jīng)來到了京都,來到了范府旁邊的巷子里,被五竹攔截在了一家面攤旁。

    一場布衣宗師戰(zhàn)后,神廟使者身死,五竹重傷,自此失蹤,于大東山上養(yǎng)傷數(shù)載。而這名神廟使者的遺骸,被焚燒于……慶廟。

    范閑的目光透過雨簾,向著慶廟后方的那塊荒坪望去,目光微寒,想著那rì陛下與大祭祀看著火堆里神廟使者的場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言語。

    慶廟大祭祀往年一直在慶國南方沼澤蠻荒之地傳道,卻恰巧于神廟使者入京前不久歸京,然后便在這名使者融于大火之后不久,便因為重病纏身而亡。

    這是巧合嗎?當然不是,至少范閑不信。五竹叔受傷的事情,神廟使者降世,都是他后來才知道的,用了許久的時間,也只隱約查到了這里,但至少證明了,皇帝陛下肯定是通過慶廟的大祭祀,與那位來自神廟的使者,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

    慶歷五年時,皇帝陛下希望用自己的私生子為餌,引誘這名神廟使者和五竹叔同歸于盡,只是他并沒有達成目標,為了掩埋此事,為了不讓范閑知道此事,大祭祀……必須死了。

    范閑收回了目光,看著面前的苦修士們,很自然地想到了所謂天啟,所謂神廟使者所傳達的意志,那一位使者想必便是二十二年前,來到慶國的那一位。

    如今看來,那位使者不僅僅是將五竹叔調(diào)離了京都,而且還代表那個虛無縹渺的神廟,與皇帝達成了某種合作。

    皇帝與神廟的合作?范閑的眉頭皺了起來,第一次的合作殺死了葉輕眉,第二次的合作險些殺死了五竹叔……所有的事情其實已經(jīng)非常清楚了,唯一不清楚地,只是那個名義上不干涉世事的神廟,為什么會在人間做出這樣的選擇。

    此時在慶廟里圍困范閑的苦修士年紀都已經(jīng)有些蒼老了,二十幾年前,他們便已經(jīng)獲知了神廟的意志,在狂喜之余,極為忠誠地投入了為慶帝功業(yè)服務(wù)的隊伍之中,這二十幾年里,他們行走于民間,傳播著……應(yīng)該是向善……的教化,一簞食,一瓢飲,過著辛苦卻又安樂的rì子,同時……想必也在替皇帝當密探。

    如今東夷城已服,內(nèi)亂已平,陳萍萍已死,風調(diào)雨順,民心平順,國富兵強,慶國實力已致顛峰,除了范閑之外,似乎再也沒有任何能夠阻止慶帝一統(tǒng)天下的步伐,所以這些苦修士回到了京都,準備迎接那光彩奪目的一刻。

    所以苦修士們想勸服范閑為了這個偉大的事業(yè),忘卻自己的私仇,為了天下的公義,忘卻一個人的悲傷。

    …………范閑孤獨地站在雨里,雨水雖然微細,但依然漸漸打濕了他的衣裳。這些苦修士們很坦率地向他講述了這二十年里他們的所行所為,解釋了隱在慶國歷史背后的那些秘辛,因為他們是真心誠意地想勸服他,想用神廟的意志,民心的歸順,大勢的趨向,來說服范閑不要與皇帝陛下為敵。

    因為陛下是天擇的明君,世間的共主。

    “都是扯淡?!狈堕e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著身周對自己苦苦懇求的苦修士們,說道:“這些和我究竟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只是陛下的一位臣子……不對,我現(xiàn)在只是一介草民,我想天下人誰來看,都不會認為我會影響到天下的大勢,諸位非我逼我入宮,或是押我入土,是不是有些反應(yīng)過度?”

    苦修士們互望了一眼,看出了眼中的慎重和決心,他們自然是不相信范閑說的這句話,其中一人望著范閑誠懇說道:“因為您……是她的兒子?!?/br>
    范閑默然,終于知道今天慶廟里的大陣仗究竟是怎樣而來了,如果是慶廟里的這些苦修士們忠心侍奉神廟,將皇帝陛下當成天擇的領(lǐng)袖,那毫無疑問,葉輕眉,這位逃離神廟,曾經(jīng)偷了神廟里很多東西的小姑娘,當然是他們最大的敵人?;蛟S這些苦修士并不了解內(nèi)情,也不需要了解內(nèi)情,只需要那位二十幾年前的神廟使者給葉輕眉的行為定下xìng質(zhì),他們便深深忌憚于那位敢于蔑視神廟的女子。

    這種忌憚一直延續(xù)到二十幾年后,延續(xù)到了范閑的身上。

    “如果你們殺了我,陛下會怎么想?”范閑微笑問道:“我想他一定很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兒子死在你們這些神棍的手里,我很替你們擔心?!?/br>
    所有的苦修士齊聲頌禮,面露堅毅之sè,沒有人應(yīng)話,但表達出來的意很清楚,為了他們所追尋的目標,就算事后皇帝陛下將他們?nèi)繗⒘?,他們也要把范閑留在這里,永遠地留在這里。

    …………“我想聽的話都已經(jīng)聽完了?!狈堕e唇角一翹,微諷說道:“我想如果我答應(yīng)你們?nèi)雽m,想必你們也不會放心,會在我身上下什么禁制。當然,我可以虛以委蛇,先答應(yīng)一下也無妨,至少似乎可以保個小命?!?/br>
    “只是你們錯估了一件事情?!狈堕e望著他們冷漠說道:“我比你們更相信神廟的存在,但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會一聽到神廟的名字,便嚇的雙腿發(fā)軟,就像你們一樣跪在這雨里?!?/br>
    一名苦修士深深地嘆了口氣,悲天憫人說道:“人生于天地間,總須有所敬畏?!?/br>
    “這句話,陛下曾經(jīng)對我說過?!狈堕e微微低頭,心想但那位皇帝陛下明顯任何事物都沒有敬畏之心,神廟?使者?只怕這些在凡人看來虛無縹渺十分恐怖的存在,在陛下的眼里,也只不過是一種可以加以利用的力量罷了。

    “敬天敬地,但不能敬旁人的意志?!狈堕e說道:“關(guān)于這一點,你們應(yīng)該向苦荷大師學習一下。”

    苦修士們微微一怔,不解此言何意,然而他們便看見了被圍在正中的范閑飄了起來!

    范閑在微細的秋雨里飄了起來,身上的布衫被真氣緩緩撐起,就像一只無情無緒的大鳥一樣,倏地一聲,向著慶廟的外圍掠了過去!

    毫無先兆,范閑的身體就像被一根無形的長繩拉動,奇快無比地向著慶廟的大門飄去,他在空中的速度奇快無比,而且身法格外輕柔,就在雨里穿行著,若一只雨燕,在風雨里翻滾而飄遠。

    然而他的身體只掠出去了五丈遠的距離,便感覺到了一堵渾厚無比的氣墻迎面撲來。

    范閑出手的那一剎那,十幾名苦修士們同時動了,一名苦修士搭著另一名苦修士的臂膀,悶聲一哼,將身旁的伙伴甩了出去,連續(xù)六七個動作,十分順滑地施展了出去,似乎他們的心意早已相通,這些動作沒有絲毫凝滯不順的情況。

    這些苦修士們的陣形是一個不規(guī)則的圓,此時相搭一送,七個人被快速地擲向了慶廟正門的方向,在空中他們的手也沒有脫開,帶動著下方的苦修士同時掠動。

    如同一道波浪。

    十幾名苦修士圍成的不規(guī)則的圓,就在這一瞬間形成了一個整體,在飄著細雨的空中翻轉(zhuǎn)了起來,凌空而起,憑著波浪一般的氣場傳遞,生生躍過了快速飛離的范閑身形,重新將他套在了圓中。

    一個圓在空中翻轉(zhuǎn)過來,再落到地上,仍然是一個圓,范閑依然還在圓中間,電光火石之后,雨依舊是這樣的下著,場間的局勢似乎依然沒有絲毫變化。

    除了眾人都向慶廟正門的方向移挪了約七丈的距離,然后苦修士們沒有再給范閑任何搶先發(fā)難的機會,齊聲一頌,無數(shù)雙挾著雄渾真氣,堅毅氣勢的手掌,便向著范閑的身體拍了過去!

    苦修士們不知練的是何秘法,竟真的能夠做到心意相通,將自身的實勢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這無數(shù)只手掌拍了過去,就像是一尊大放光彩的神祇,在轉(zhuǎn)瞬間生出了無數(shù)雙神手,漠然而無情地要消除面前的惡魔。

    范閑身周所有的空間,都被遮天蔽雨的掌影所覆蓋,就像是一張大網(wǎng)落了下來,根本看不到任何遺缺的漏洞,這便是所謂圓融之美,美到了極致,便兇險到了極致。

    …………氣墻撲面而至,范閑在空中強行一扭身體,強行吸附著身周每一寸肌膚能感應(yīng)到的空氣流動,兩個大周天強行摧動,身體被迫落下地面,腳尖卻是直接一點濕漉漉的地面,霸道真氣集于拳中,一拳向著渾厚氣墻里最強大的那一點轟了過去。

    在被迫重新制于圓融之勢里的一剎那,范閑深深地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八rì前突入京都法場,他曾經(jīng)刺死了一名苦修士,震退了另一名,當時他也付出了身受三掌的代價,然而很明顯,當rì法場上的苦修士們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他們最強大的力量。

    范閑知道這些苦修士們的強大處在哪里,在于他們可以將個人的力量很完美地集結(jié)成一個整體,這當然不是群毆,甚至也不是劍廬弟子那種妙到毫巔的配合,朾反倒更有些像虎衛(wèi)們長刀之間凝結(jié)成的兇煞光芒。

    當這些苦修士們結(jié)成圓融之勢,不論范閑要面對哪一位苦修士,就等若是要面對他們這個整體。

    但在范閑的眼中,面前這堵無形的氣墻卻像是厚薄不一的白sè霧墻一般清晰,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任何后果,直接凝結(jié)了身體內(nèi)所有的真元,以霸道之勢直接擊出,而擊打的位置,正是那堵氣墻里最厚的那部分。

    以最強對最強處,范閑根本不理會這漫天飛舞著的掌影,他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實力,這一拳擊出,對方必須凝結(jié)成一處,才能抗衡,這大概便是強者在經(jīng)歷許多之后,所養(yǎng)出來的難得的強橫氣勢。

    果不其然,范閑向著那堵氣墻一拳暴烈擊出,漫天的掌印頓時消失不見,一只手掌的影子與另一只手掌的影子迅疾合為一處,數(shù)十只手掌最終合為一只手掌,一只晶瑩發(fā)亮的手掌。

    這只手掌與范閑緊緊握著的拳頭狠狠地撞擊在了一起。

    慶廟里的空氣似乎都隨著這一次撞擊而變形,細微飄著的秋雨被震的橫橫飛出,一大片的青石坪上,竟變得沒有任何雨滴可以滴下,整個空氣里都充溢著干燥殺戮的味道!

    轟的一聲巨響之后,范閑右邊肩膀上的衣衫齊齊碎裂,如蝴蝶般飛了起來,露出那只不停顫抖的右臂。

    而他正對著的那名苦修士面sè卻是紅的出奇,亮的出奇,他的肩膀上分別搭著兩只手臂,十幾名苦修士正不源源不斷地向著沿循著這道氣橋向他的體內(nèi)灌輸著真氣,幫助他抵抗范閑這霸道至極的一拳。

    …………范閑的面sè慘白,體內(nèi)的真氣暴戾地噴吐而出,可他依然無法打破對方的包圍,對方那只手掌上傳遞而來的真氣源源不絕,如波浪一般,氣勢逼人,洶涌無比,給人一種難以抵抗的感覺。

    卟的一聲,那名與范閑對掌的苦修士吐出了一口鮮血,順著他的衣衫往下滴落,然而苦修士臉上卻越來越紅,越來越亮,根本沒有一絲衰竭,或是承擔不住體內(nèi)磅磗真氣的征兆,他只是帶著一絲垂憐之sè,看著面前的范閑,似乎想等著對方認輸,就此散功,臣服。

    苦修士,于天下極苦之地行走苦修,對**和jīng神上的磨煉,果然造就了不平凡的修為。

    敗跡已現(xiàn),然而范閑的眼瞳卻依然是一片冰寒,沒有絲毫慌亂之sè,甚至連亢奮的拼命情緒都沒有,只是一片平靜,他靜靜地看著與自己近在咫尺的這名苦修士,盯著對方發(fā)亮的眼瞳,似乎要從對方的眼瞳里看出他所企盼的顏sè。

    只有范閑自己知道,僅僅這一拳一掌之交,他體內(nèi)的經(jīng)脈便已經(jīng)被震蕩到了一種極難承受的境地,大小兩個周天疾速運轉(zhuǎn)著,拼命地順著拳頭向外吐露著真氣,卻也快要支撐不住,尤其是腰間雪山的命門處,更已經(jīng)開始隱隱發(fā)熱,正是氣竭的先兆。

    畢竟是受傷疲弱的身體,范閑最大的命門便在此處,僅僅在范府里將養(yǎng)了數(shù)rì,這數(shù)rì里還曾經(jīng)狠戾地動武殺人,心境一直沒有歸于平順,根本還沒有回復全盛的境界。

    幸虧他是個經(jīng)脈異于常人,比常人更多一個周天的怪物,才能以疲弱身軀,對這苦修士們的圓融之勢前支撐這么久,換做是十三郎或是海棠,只怕也不會比他好過。

    可是范閑依然不慌張,不絕望,只是冷冷地看著那位苦修士黑亮的眼眸。

    終于,就在范閑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刻,與范閑拳掌相交,近在咫尺的那位苦修士眼眸里終于出現(xiàn)了一抹慘綠之sè。

    一抹與自然人類眼睛完全不和諧的慘綠之sè。

    然后兩道黑血從這名苦修士的鼻孔里緩緩流了出來。

    范閑身周所有的苦修士并沒有注意到這點,他們只是盤坐于四周,低頭冥,不停地催發(fā)著體內(nèi)堅韌的真氣。

    …………那名流出黑血的苦修士慘綠sè的眼眸里泛過一絲了悟之sè,看了范閑一眼,終于明白了面前的年輕人,為什么先前愿意在雨中靜聽自己這些人的懇求,原來對方……只是借著這場秋雨在灑播著那些毒素!

    這名苦修士終于記起了范閑的真正師承,對方是那個老毒物的關(guān)門弟子!

    苦修士感覺到體內(nèi)臟腑如被蟲蟻一般噬咬著,他的喉嚨開始發(fā)痛,他的眼角開始發(fā)麻,他知道體內(nèi)的毒開始發(fā)作,如果此時自己罷手,想必能夠任借體內(nèi)的真氣將這些毒素壓制下去,然而……無sè無味且不溶于水的毒粉,不可能太過恐怖——這是自然界天生的道理,也是武道修行者們?nèi)巳私灾某@?,苦修士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并不擔心自己的那些師兄弟,除了自己正面對抗范閑,所以毒發(fā)的最快之外,其余的師兄弟應(yīng)該能支撐更久。

    苦修士不想讓范閑離開,因為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范閑已經(jīng)快要支撐不住了。

    他慘綠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安樂之sè,一絲決然之sè,一聲悶哼,完全舍棄了對心境的防護,放開了自己的全部經(jīng)脈,任由兩旁灌注進來的真氣洶涌而入,然而順著自己的臂膀向著范閑**的右臂上推了過去!

    畢其功于一掌間!他愿意用一死來換取范閑的死亡,以及慶國的千秋萬代。

    然而范閑不愿意,他的眼眸閃過一絲凜冽之意,知道對方強行催動真氣,毒素入心,再也救不回來了,他卻是將真氣沉入下盤,右肩微微一松,用了一個大劈棺的御力之勢,準備用一只右臂去換取對方這個陣眼的死亡,再行逃脫。

    臨此危局死局,范閑有斷臂求生的毅力和勇氣。

    …………然而除了范閑之外,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人不愿意看著范閑去死。秋雨之中的那個令人心寒的圓,在空中翻滾一圈后,離慶廟的正門已經(jīng)近了些許,便在這個最危險的關(guān)頭,慶廟正門背后橫匾上的那兩個字忽然黯淡了一下。

    不是天光暗了,不是那兩個小金字忽然銹蝕了,而是一抹影子飄了起來,將慶廟兩個字掩住了些許光彩。

    那個影子一瞬間穿透雨絲,毫無阻攔地飄到了那名與范閑正對的苦修士身后,便在此人脖頸之后影子奇妙地攤開,生出了四肢,生出一枝劍。

    嗤的一聲,劍尖如毒蛇一般刺入了苦修士的脖頸,直接從他的咽喉軟骨處刺了出來,鋒利的劍刃已經(jīng)割斷了這名苦修士的氣管食管血管……苦修士喀喇一聲,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死死地盯著面前的范閑,眼眸里的慘綠sè很濃,眼瞳卻沒有縮小,似乎是要生生地用目光殺死面前的范閑。

    便在那抹影子生出劍來的同時,范閑一直空著卻無力的左手困難地抬了起來,指尖微微一摳,袖弩破袖而出,深深地扎入了那名苦修士的左眼,濺起一抹血花。

    這名苦修士的身上凝結(jié)著場間十數(shù)名苦修士的終生修為,何其強悍渾厚,但被這樣兩記狠辣至極的殺招同時附身,終究還是頓了頓。

    便是這一頓,范閑的左臂奇異地扭動了起來,肩頭一震一甩,大劈棺再出,狠狠地砸在了那枝袖弩的尾端,將這枝袖弩深深地砸進了苦修士的腦中,弩尖深入,斷絕其人生機。

    呼的一聲,雨水大亂,這名舍身求仁的苦修士頹然地垂下了手掌。

    范閑變?nèi)瓰檎疲谒念^頂一拂,整個人飄了起來,左手拎住了那抹影子的衣裳,用最快的速度劃破雨空,瞬息間離開了慶廟。

    …………從慶廟正門背后橫匾上兩個小金字黯淡,到影子出劍,再到范閑飄身逃離圓融之勢出廟,只不過是一個眨眼的時間,影子一劍狠辣去勢未止,范閑卻沒有讓他的劍勢再入圓融之境,強行逆勢而行,與他攜手瀟灑而去。

    而此時,那些盤坐在雨水中的苦修士們才發(fā)現(xiàn)了事情有變,圓融之勢正中的那名苦修士手掌已然垂下,再無吐露之道,卻依然被動地接受著師兄弟們的灌輸,身體猛然地在雨地上震動了兩下,然后無聲無息地倒了下來。

    被影子刺通了脖頸,被范閑袖弩扎入了大腦,毒素已然入心,最后又被圓融之勢反噬,這位苦修士毫無疑問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雨水已經(jīng)大了,已經(jīng)亂了,胡亂地擊打在這些苦修士們的身上,他們默然地看著這名同伴的尸首,片刻后沉默一禮,便迅疾跳出了慶廟,向著快要消失在街巷遠方的那兩個人影追了過去。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反一下,如果神廟的旨意真的便是天意,那為什么自己這些人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甚至愿意舍身成仁,卻沒有辦法殺死范閑?

    ————————————————秋rì的大雨中,范閑與影子就像兩抹灰影,在雨水中,在屋檐下,在黯淡的天sè里,在寂廖的街巷里疾行。然而出慶廟并沒有多久,范閑便感應(yīng)到了后方那些十分明顯的氣息已經(jīng)追了上來。

    京都慶廟在外三里,平rì里都是極為清靜的地方,甚至上沒有什么行人經(jīng)過,四周也沒有什么民宅可以利用。今天又是一場大雨天,街上更沒有紛紛躲雨的行人,這卻給范閑二人逃命的行動帶來了極大的不便。

    范閑蒼白的臉上滿是雨水,他側(cè)頭看了身旁那個中年男子一眼,卻沒有看到對方的臉上有任何表情。范閑知道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那些狂熱的殉道者,也低估了在這片大陸上延綿千年的神道實力。

    以往那些年,或許是被苦荷大師以及北齊天一道搶盡了風采,或許是慶廟的苦修士們都不怎么顯眼,只喜歡在最荒僻的地方傳道,或許是慶廟的大祭祀二祭祀并沒有給人一種強大的感覺,所以范閑從來沒有將慶廟放在眼里。

    然而今天證明了,這是一個極其強大的敵人,范閑甚至開始懷疑,虎衛(wèi)們習來對付九品強者的刀陣,是不是脫胎于慶廟這種奇妙的合擊之術(shù)。

    當然,如果今rì的范閑還是處于顛峰狀態(tài)下的范閑,他也不會變得如此狼狽,尤其是這種輕身逃離的本事,出身監(jiān)察院的他以及身為天下第一刺的影子,根本不會將那些追蹤而至的苦修士們放在眼里。

    若在平時,他或許會和影子就近隱匿了蹤跡,轉(zhuǎn)而對這些油鹽不進的苦修士們進行最yīn森可怕的伏殺狙擊。

    然而今天不行,因為那一千里的奔波,心神里的悲慟,連rì來的困苦消耗,在正陽門城墻上和法場上所受的那幾記重傷,讓范閑的狀態(tài)已經(jīng)跌至谷底,尤其是先前與十幾名苦修士的圓融之勢硬抗一記,更是讓他再無二戰(zhàn)之力。

    他身旁的影子表情冷漠,看上去并無異樣,然而多年來的合作與親近,讓范閑很清楚地發(fā)現(xiàn),影子身上的傷也很重,甚至比自己更重。

    范閑知道這是為什么,影子只受過一次傷,但那次傷是四顧劍刺出來的。

    …………知道了陳萍萍的死訊,影子會有怎樣的反應(yīng),范閑能清楚地猜測到,他明明人在東夷城,卻和王啟年幾乎同時回到了京都,這名天下第一刺回程的速度比王啟年更快,甚至有可能比范閑當rì更快。

    這樣的奔波,影子的傷想必更加重了。范閑側(cè)頭看了影子一眼,卻沒有開口說什么。

    “前面分頭。”影子沙著聲音開了口,帶著一股很怪異的味道,看來這位刺也很清楚,他們二人如今的情況都糟到不能再糟,必須分頭引開追兵。

    范閑點了點頭,知道此時分開,過不久自然二人便會再見面。

    便在那個街口,影子倏地一聲穿到了一個小巷子里,說不定片刻之后,他就會變成一個正在檐下躲雨的凄苦商人吧。

    然而他走之前冷漠說了一句話,讓范閑的心沉了一下,嘴里開始發(fā)苦。

    “你什么時候動手殺他,喊我?!?/br>
    就因為這句話對心神造成的沖擊,讓范閑比預定之中跑的更遠了一些,身后那些苦修士遠遠地綴了上來,但范閑卻沒有任何的擔心,他從一個小巷里穿了過去,便來到了東川口,便在澹泊書局的正堂里進去,從后門出來時,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撐著雨傘的讀書人。

    他來到了太學的門口,看見了百把傘,千把傘,以及傘下那些面容清爽陽光的太學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