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吧?！鄙蛞嚅确畔虏璞粗窒В戎f話。

    林惜話中有話，想見她絕不僅僅是敘舊。

    “沈姑娘，有件事，到了不得不說清楚的時候?！绷窒б卜畔铝耸种械牟璞粗蛞嚅容p輕笑笑，“該從何說起呢？”

    “就從你給陛下寫那封信開始吧，或許你不會相信，從那時開始我那個外甥呀，就已經(jīng)對你動心了，只可惜那時他還是個剛回朝且不受寵的皇子，那時他又怎敢讓自己喜歡上敵對之人的女兒？”

    沈亦槿一聽便明白了，笑道：“原來姑姑是來給陛下做說客的?！?/br>
    林惜道：“我是不忍你們彼此錯過。其實沈姑娘你可知，你同我真的很像，當(dāng)年我愛慕自己的師父，也是被百般冷落，萬般拒絕，受了很多委屈，直到最后心灰意冷打算離開百草谷，師父才將我攔住。”

    這話出口，林惜就紅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氣，還是沒能抑制住心頭的悲傷，“之后，我們度過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可惜太過短暫，師父臨走前說，都怪他之前困于世俗，沒能給我更多的光陰。我此番勸你，是不希望看到你們步我的后塵，珍惜當(dāng)下別再猶豫。”

    沈亦槿挑眉，想來林惜以為她只是不肯原諒李彥逐之前對自己的傷害，其實她不知，那些愛慕只不過是她作戲罷了。

    但話不能明說，她只得道：“我同姑姑你不一樣，陛下也和姑姑的師父不一樣。姑姑要離開百草谷時雖心灰意冷，但依然愛著你的師父，而我，同陛下在瘴城相見之時，已打算嫁給宋公子了?！?/br>
    “這事……”林惜停頓片刻，“我也知曉，可沈姑娘，你問問自己的心，究竟為什么選宋有光？是因為真心愛慕嗎？”

    沈亦槿道：“林姑姑，抱歉，不論怎樣，我都不會接受陛下。我并非是不原諒，也并非是心灰意冷，而是心死了，都說人死不能復(fù)生，心亦是！”

    她起身對林惜行一禮，“姑姑，我先回禪房歇息，我們這么久未見，明日或許可以閑談些別的事，若姑姑只想對我說這一件事，小女只好先回宮了。”

    林惜有些始料未及，原本以為沈亦槿只是一時不能原諒，沒想到她是真的死了心。

    這可不行，她忙阻攔道：“我還有話沒說，你來紫宸殿求情那日，并沒有相信陛下會在登基大典后赦免沈?qū)④姡阅闱榧敝泄蛟谘┑刂星笄?，讓陛下面臨兩難，你也需為陛下考慮，登基大典那時還未舉行，是萬萬不可生出亂子的。陛下看你跪在雪中已經(jīng)心軟，是我阻止他不去見你的，是我給陛下出的主意，等你跪得昏了，跪到眾臣心軟，再由我和宋家去求情，這樣既能給功臣一個交代，也能赦免你父兄，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辦法？”

    沈亦槿眉頭微蹙，心頭微微顫動。她聽著林惜說的話，怎么隱隱還有怨怪之意？似是在說她不該不相信李彥逐，讓李彥逐陷入兩難。

    忽然，她意識到一件事，她們之間的情誼再深，對于林惜來說也不過是個相處地不錯的朋友，李彥逐才是她的家人。

    應(yīng)該諒解嗎？李彥逐作為皇帝選擇安撫功臣沒錯，林惜作為李彥逐的姨母，先為他考慮也沒錯。

    于情于理她們做得都沒錯，但沈亦槿的心里為何還是這么難受？

    有的時候就是很奇怪，即使知道了真相，站在別人的角度理解了對方的苦衷，卻依然無法釋懷。

    蒙著眼睛撕碎一張紙很容易，但睜眼眼睛想要重新拼起來，卻很難。

    沈亦槿往外走去，還沒拉開門，就聽林惜道：“好，不說，不說。你先坐回來，那日你在雪地跪了那么久，讓我給你把把脈?！?/br>
    回頭看著林惜，沈亦槿覺得她一直以來都不曾真正了解她。

    從前她以為林惜是感性的，不顧林總兵勸阻執(zhí)意到百草谷學(xué)醫(yī)，不顧世俗的看法，執(zhí)意愛慕自己的師父，不顧自己是太子一黨沈家的女兒，執(zhí)意要和自己成為朋友。

    可現(xiàn)今，她知道，林惜才是活的最堅決的那個人，她始終分得請什么是最重要的，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想要學(xué)醫(yī)就付諸行動，想要幸福就去爭取，想要朋友就不顧身份。

    或許她也很看重自己這個朋友，但始終排在李彥逐之后。

    林惜做得都對，她什么也怨怪不了。可不知為何，她的理智和情感卻開始了分裂，一面勸著她去原諒，一面又叫囂著遠(yuǎn)離。

    看著沈亦槿站在門口久久不過來，林惜起身攬住沈亦槿的肩膀，“別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你也知道那些御醫(yī)醫(yī)術(shù)本就沒有我好，更何況還隔著一方帕子?！?/br>
    沈亦槿由著林惜將她按著坐下，她知道這是林惜在向她妥協(xié)，而自己也不想真的和林惜鬧不愉快。

    把完脈，林惜寫了一副藥方，“這幾月來月事時，是不是比往常要疼一些？還有這腿，遇到陰天下雨是不是也會不舒服？”

    沈亦槿點點頭，林惜又道：“病情倒是比我想的輕一些，看來在瘴城宋公子將你照顧地很好。”

    何止是在瘴城，要不是宋有光，在流放之路上，她這雙腿就廢了。

    林惜道：“人在最艱苦的時候遇到幫助自己的人，難免會心生感激，也誤以為這就是愛慕。今后，我不會再勸你，感情之事別人說再多都沒用，需得自己想通。”

    沈亦槿沒說話，兩人一時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還是林惜開口道：“這藥方子我會給芷寧的，云林寺后山風(fēng)景很好，我們出去走走？”

    沈亦槿搖搖頭，“剛從寺院門口往禪房走時，看到了很多前來求醫(yī)的百姓，別讓他們久等了，我自己隨處看看，不需人陪。”

    說完，沈亦槿徑直走出了禪房。

    芷寧上前攙扶沈亦槿，“姑娘，趕了半天路可餓了？聽說這里的齋飯不錯?！?/br>
    沈亦槿道：“不了，我想去后山走走，你不用跟來，我想一個人待一會?！?/br>
    走在通向后山的小路上，沈亦槿呼吸著草木的清新氣息，才覺得心中郁結(jié)的煩憂有所緩解。

    她聽見不遠(yuǎn)處有潺潺的流水聲，便順著水聲走了過去，走進(jìn)了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個小小的瀑布，瀑布下是一條小溪，水很清澈，能看清楚水底的小石塊。

    沈亦槿一時生了玩意，脫了鞋襪，想要淌進(jìn)溪水中。

    “施主停步?！?/br>
    沈亦槿忙縮回了腳往后看去，只見了悟禪師面容和藹慈祥地看著她。

    “或許這溪水并沒有施主認(rèn)為的那么溫和，水里的石子也許生了苔蘚，施主踩在上面容易打滑。”

    沈亦槿道：“那我便不下水了?！?/br>
    了悟善意地笑了兩聲，“施主看到這溪水心生歡喜，未加思索便想要下水，如今聽見貧僧說這溪水寒石子打滑又放棄了，施主何不先彎下腰來，伸手試一試這水溫，摸一摸這石塊，再做決定？”

    沈亦槿聽了悟禪師所言似有暗指，說她看見溪水心生歡喜想要下水，影射她當(dāng)初對李彥逐一見傾心，義無反顧表明心意；說她聽見溪水寒石子便滑不下水，影射如今她不相信李彥逐對她的愛慕，還有對今后深宮生活的懼怕，想要離開皇宮。

    她抬眉笑了笑，“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方丈說這溪水寒，小女自然相信，若這溪水溫和，方丈又該作何解釋？”

    了悟笑出了聲，明了女子聽出了他意有所指。

    “姑娘果然聰慧，貧僧因知曉姑娘受過寒，便覺這溪水對姑娘來說稍顯寒涼了些，可這溪水究竟如何，還需姑娘試過之后才知曉?！?/br>
    沈亦槿蹲下，手觸碰到水面，一點都不涼，又拿起一塊石頭，發(fā)現(xiàn)上面雖有點滑，但還不至于讓她摔倒。

    了悟道：“施主覺得這溪水如何？”

    沈亦槿也含沙射影道：“水不寒，石上的苔蘚也不多。但方丈，我還是不打算下水了，如今在夏季，這溪水溫和，若到了冬季便寒冷了，我怕現(xiàn)下貪戀了它的溫和帶給我的歡愉，待到了冬季，我會被他凍傷?！?/br>
    了悟禪師一邊撥弄著手中的佛珠，一邊笑道：“流水一去不復(fù)返，明日這溪水定然不是今日的溪水，可明日的人心或許還是今日的人心。若事事都懼怕，便會錯過。施主認(rèn)為，是踏入溪水會后悔，還是不入更后悔？”

    沈亦槿一時無言，她不由思考起自己對李彥逐究竟是何感情。

    一開始全都是做戲，沒錯。但從北地開始，他在剿匪戰(zhàn)場上將自己緊緊護(hù)在懷中，她不是沒有悸動的，在清水縣他們度過的那些時日，她不是沒有歡喜的。

    但她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方丈，我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

    李彥逐是皇帝，她只剩下了服從。

    “施主錯了，貧僧說的是心，不是軀殼。軀殼可以被困住，但心永遠(yuǎn)困不住，心甘情愿被困，便不是被困，而是心之所向?！?/br>
    了悟雙手合十行禮離去。

    沈亦槿站在原地，靜靜看著潺潺流水，腦海中竟然全都是李彥逐對自己的好，他在中元節(jié)和自己一起放河燈，他給自己買來了風(fēng)車，他在戰(zhàn)場上拼命護(hù)著她。

    她忽然意識到，這些時候，和他在一起是放松的，是不怕他的。

    可為何現(xiàn)在又怕他了呢？沈亦槿有些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既然離開了皇宮，就讓她好好放空，別再想這些事了。

    沈亦槿走下了后山，剛從云林寺后院走進(jìn)來，就看見江鋒在等她。

    “姑娘一天沒吃東西了，末將讓人把齋飯拿到了姑娘禪房，還請姑娘用一些。”

    “原來你是擔(dān)心我餓了，我還以為你是怕我跑了?！鄙蛞嚅鹊溃骸白甙桑乙拆I了?！?/br>
    走在回禪房的路上，沈亦槿看見了一個前來求醫(yī)的女子抱著個粉嘟嘟的小女孩，突然想來了明賢惠郡主，問道：“江統(tǒng)領(lǐng)，你可知廢太子妃和明惠郡主如今怎樣了嗎？”

    江鋒道：“姜家助力五皇子參與了那夜的叛亂，被滿門抄斬了。陛下念在明惠郡主年幼無人照料，就留了姜慧倩一命，令她二人永世不得入上京。”

    沈亦槿有些納悶，李彥逐做事很絕，從不留后患，為何這次會放過姜慧倩和明惠郡主呢？

    “沈姑娘?！苯h突然停住了腳步，“不是每一個帝王的血都是冷的。因那皇位太冰冷，在坐上之前，心必須比它更加寒冷?？勺狭四莻€至高之位，有的帝王會選擇繼續(xù)冰冷，可有的帝王也會選擇保留心底的柔軟?！?/br>
    “有件事，我想告訴姑娘。姑娘擋了殺手那一劍，陛下……”

    “別再說了！”沈亦槿打斷了江鋒，她苦笑著看江鋒，“我是來云林寺散心的，不是聽你們勸解的，我已經(jīng)聽了太多，不想再聽了?！?/br>
    沈亦槿不禁想，她是不是應(yīng)該回宮？待在云林寺聽的說教反而比皇宮中還多，到處都是替李彥逐說話的，怎么就沒人替她鳴冤，這兩年多，她付出的，她受的委屈，難道就能這么輕易被原諒嗎？

    當(dāng)然不能！

    不管是林惜所說的，還是了悟禪師說言，還有江鋒沒說口的話，不都是替李彥逐著想嗎？

    若只是算算時間，她付出了兩年，被拒絕了兩年，那她是不是也應(yīng)該拒絕李彥逐兩年，才算是公平？

    去他的什么今日心明日心，什么踏入后悔，不入后悔的，她才不要這么輕易就原諒！

    李彥逐不是說試一試嗎？那就先試個兩載吧，從她第一次趴墻頭，到最后跪在雪中求情，一天都不能少！

    若江鋒知道自己這句話讓原本有些心軟的沈亦槿變了態(tài)度，突然想用時日考驗自己主子，非得扇自己兩巴掌。

    沈亦槿在云林寺只待了兩日就回了宮，她發(fā)現(xiàn)這里比皇宮更無趣，花沒有御花園多，還沒有好看的話本子，吃的都是齋飯，更沒有后廚讓她禍害。

    林惜也忙著行醫(yī)，而自己也不愿和她再多說，她發(fā)現(xiàn)她們之間的對話怎么都繞不開李彥逐，還不如不說。

    對于沈亦槿這么快就從云林寺回來，李彥逐很開心，以為林惜和了悟禪師的勸說起了作用，批閱完奏折，看天色還不算晚，想到自己也有好久沒見沈亦槿了，思念愈盛，便讓衛(wèi)安派人前去靜月閣知會。

    誰知到了靜月閣，迎接他的卻是芷寧。

    李彥逐生了不好的感覺，他都派人前來知會了，按規(guī)矩說，理應(yīng)是沈亦槿親自等在門口接駕。

    芷寧忙道：“姑娘身子不適，已經(jīng)歇下了?！?/br>
    李彥逐心頭一緊，“怎么不適？為何沒傳喚太醫(yī)？”

    芷寧紅著臉道：“姑娘來了月事……”

    李彥逐心放下了一半，仍心疼沈亦槿的不適，直接大步走了進(jìn)去。

    此時沈亦槿正悠閑躺在軟榻上看話本子。

    半個時辰前紫宸殿的太監(jiān)就來傳話了，她身子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是那么難受，就有一點點小腹墜脹，原本想著按照規(guī)矩起身迎接，但又想到之前自己被拒絕那么多次，哪次不是等幾個時辰，好幾次都是等了整整一天也沒能見到李彥逐一面，憑什么如今換他來愛慕自己，就可以想見就見？

    她就不見！

    也是奇怪，從云林寺回來，她好像想通了一些事情，但隨之而來的卻是另一種奇怪的心態(tài)。

    她以為駁了李彥逐的面子，李彥逐會回紫宸殿，估計又是很久不見她，誰知道李彥逐卻走進(jìn)了內(nèi)殿。

    歪歪扭扭躺在軟榻上悠閑看書的沈亦槿看到李彥逐進(jìn)來，嚇了一跳，身子一彈，手里的書險些被她扔到燭火上。

    李彥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書。

    “我又嚇到你了嗎？”

    這個“又”字，不由讓沈亦槿想到最后見面那天，李彥逐情緒激動，對自己所做的事，不由往后坐了坐，下意識將自己抱住。

    李彥逐放下手里的書，往后退了兩步，“亦槿，我不會再對你那般了，你別怕，過來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