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翻身上馬，一襲白袍，不染塵埃，像世家出身的如玉公子，硬是把容正青活生生襯成了護院打手之流：“父親，京中人多眼雜，切忌不可沖動，無論做什么都要與我先商議再說?！?/br>
    容正青拍了拍腦袋，有些頭疼：“你和你娘愈發(fā)像了?！?/br>
    他語罷一夾馬腹，正準備啟程，卻忽然像是察覺到什么似的，目光敏銳看向遠處的樹林。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容正青長劍飛快出鞘，往地面用力一劃，掀起兩三塊碎石嗖地擊向林間，有雷霆萬鈞之勢。

    “嗖——”

    只聽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重物落了下來。

    燕鳳臣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人發(fā)現(xiàn)，猝不及防挨了兩記暗石，險險掉下樹梢。他咳出一口血，又驚又氣，殿下只讓自己暗中保護那年輕男子，可從沒說過這里有個實力不俗的老妖怪啊！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燕鳳臣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對方發(fā)現(xiàn)了，捂著心口踉蹌起身，縱躍間立刻用輕功離開了此處。

    容宣察覺不對勁，下意識看向容正青：“爹，怎么了？”

    容正青搖搖頭，示意無事：“一只小老鼠罷了，走吧，速速進京找你母親，莫要耽誤了正事?！?/br>
    他們二人快馬加鞭朝著京城趕去，因為錢糧充足，中途換了兩匹好馬，到達時間竟比預計中快了不少，下午就抵達了。

    城門口的情況不出容宣所料，果然有一隊士兵在盤查過路行人。倘有商人運貨，則開箱檢查，如遇青壯年男子，便會抓過去和城門告示上的通緝畫像一一比對，確認無誤了這才放行。

    百姓怨聲載道，低聲議論紛紛：

    “怎么回事兒，忽然盤查得這么嚴，都耽誤了我進城的時辰?！?/br>
    “聽說昨夜刑部大牢逃了一個犯人，好幾個獄卒都被打暈了，上面發(fā)了嚴令一定要將人逮捕歸案呢?！?/br>
    “晦氣，整日的沒個安生?！?/br>
    “小聲點，若是被聽見可不得了，噓……”

    雖然時至下午，但盛京繁華之地，依舊熱鬧非凡，來往行人絡(luò)繹不絕。大周以武立國，十人之中，有七人都腰間佩劍。

    說句難聽點的話，倘若在偏遠鄉(xiāng)鎮(zhèn)便罷，但天子城中高手如云，一個人若是連劍術(shù)都不會，只怕在這個地界上活不過三日。

    “說，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進京做什么？照身貼呢？”

    守門士兵揪住一名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仔仔細細盤查了半天，這才放人進去。容正青懷里揣著容宣昨夜做的假照身貼，輪到他盤查時，那名士兵語氣顯然客氣了很多，大抵是瞧見了他手中的佩劍。

    士兵：“說，從哪兒來？”

    容正青照著身帖上的假籍貫念道：“漳州?！?/br>
    士兵：“到京城來做什么？”

    容正青微不可察皺了皺眉：“找媳婦?！?/br>
    士兵盤問極細，聞言狐疑看向他：“媳婦？跑京城找什么媳婦，你媳婦怎么了？”

    容正青想一劍戳死他：“跟人跑了，行不行？！”

    士兵不愿惹佩劍之人，再加上被容正青身上的氣勢嚇了一跳，竟也沒有發(fā)怒。他皺眉打開今早新發(fā)下來的通緝犯畫像，對比了一下容正青，發(fā)現(xiàn)不大相似，把照身貼還給了他：“去去去。”

    容宣排在后面。他瞥了眼那通緝畫像，見上面畫著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大漢，旁邊還寫著“靖州逃犯……容正青……”等字樣，心中不由得暗自慶幸讓便宜爹刮了胡子，否則還真糊弄不過去。

    輪到容宣時，那士兵看了他一眼，見又是個腰間佩劍的，皺眉問道：“你是哪里人？”

    容宣白衫落拓，儀表不凡：“漳州，前面那位是我同鄉(xiāng)，我們一同來的京城?！?/br>
    士兵核對了一下他的照身貼，竟沒發(fā)現(xiàn)端倪：“你同鄉(xiāng)進京是為了找媳婦，你進京是為了做什么？”

    容宣尷尬低咳了一聲：“我?guī)退黄鹫蚁眿D。”

    第164章 夜探燕太子府

    容宣和容正青就這么混入了京城。

    盛京城乃是天子腳下, 自然不同凡響。飛閣流丹，畫棟飛甍，宮闈紅墻連天闕。道旁兩邊滿是商旅小販, 叫賣聲不絕于耳, 來往行人皆衣著光鮮。文人士子茶樓對弈，指點江山詩篇風流，妙齡佳人裙袖翩翩, 掩面而笑羞百花。舉賢閣前無數(shù)劍士游俠簇擁擂臺，劍影如電, 互相切磋比武。

    “熱鬧, 實在是熱鬧。”

    容宣牽馬走在街上，白衣佩劍，瀟灑翩翩。他欣賞著京城內(nèi)的風土人情, 一時連找娘的事兒都拋到了腦后。舊毛病犯起來, 老喜歡盯著漂亮姑娘看，輕佻吹一聲口哨，直把人家盯得面紅耳赤，含羞帶臊，最后跺腳轉(zhuǎn)身離去不可。

    容正青也強不到哪去。他是個武癡, 盯著舉賢閣前比武的擂臺看了半天, 眼睛都挪不開了?？匆娬惺狡帘惆抵薪泻? 看見濫竽充數(shù)者便急得錘拳，恨不得自己沖上去打一場過過癮才好。

    他們父子一個看美女, 一個看比武，竟是把正事都忘在了腦后。

    直到容宣被一名漂亮女子用香囊砸了一下, 這才清醒過來。他條件反射接住對方扔來的荷包, 卻見對方對著自己莞爾一笑, 轉(zhuǎn)身離開了。

    大周有風俗，女子若瞧見心儀兒郎，便拋擲香囊簪玉以示心意。正常情況下，容宣接了對方的東西便該追上去才是，好促成一段良緣，然而容宣低頭看了眼，竟是直接將香囊輕輕扔回了那姑娘懷里：“姑娘，你的東西落下了?！?/br>
    拾到遺失物，應當返還權(quán)利人，不然回頭人家反咬一口，上了公堂可就說不清楚了。

    容宣做完這一切，沒注意到那女子羞憤惱怒的神情，見旁邊有一客棧，拉了拉容正青的袖子：“父親，我們在京城還需待上一段時日，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容正青聞言這才戀戀不舍的把視線從比武臺上移開，把馬拴在外間，跟著容宣進了旁邊的楓橋客棧。

    這家客棧規(guī)模不小，里面熱熱鬧鬧的，想來生意不錯。小二原本在擦桌子，眼見他們走進來，立刻上前招呼，滿面笑容的問道：“客官請進，吃飯還是住店？”

    容宣環(huán)視四周一圈，見底下還有位置，隨便尋了一張桌子落座，拿出一錠碎銀遞給小二：“要兩間上房，再將你們店內(nèi)的好菜看著上幾樣，要茶不要酒?！?/br>
    小二接過銀子，立刻歡天喜地的離開，張羅上菜去了。

    容正青是無酒不歡的人，聞言開口抱怨道：“怎么不上兩壇子好酒?！?/br>
    剛好熱茶上來，容宣拎起茶壺，淡定給他斟了一杯：“父親，喝酒誤事，盛京城中高手如云，還是穩(wěn)妥些好。”

    不知是不是錯覺，容宣總感覺盛京城中的人多得有些不同尋常，而且大部分都是劍士。趁著小二上菜的時候，他不著痕跡問了一句：“我瞧天色已然不早，馬上就到了城門落鎖的時候，怎么外間還是人潮涌動？”

    小二道：“公子是外地人，有所不知。今日是太皇太后八十壽誕，宮內(nèi)下旨全城放燈慶賀，三日之內(nèi)金吾不禁。再加上皇帝有意給煙年公主擇婿，明日舉賢閣外可有熱鬧看，公子若有閑暇，不妨一觀?！?/br>
    容宣聞言若有所思，往桌上放了一塊碎銀：“舉賢閣跟煙年公主招親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小二心想容宣果然是外地人，不著痕跡把銀子塞入袖中，免得被掌柜看見，壓低聲音道：“舉賢閣乃皇家所設(shè)，歷來是劍士游俠聚集之地。凡懷才不遇者，便上臺打擂，舉賢閣內(nèi)的達官貴人若有看中，便會將其收入門下?！?/br>
    小二語罷，指了指門外依舊熱鬧的擂臺解釋道：“這次皇上給煙年公主擇婿，不限門第，不限年歲，只拼劍術(shù)。有意參加比武招親的人只用去舉賢閣內(nèi)掛個名字就行了。那些劍士游俠聽聞消息蜂擁入京，都想試一試運氣。這不，人一多就容易吵架，一吵架就容易打架，外頭已經(jīng)好幾日不曾消停了?！?/br>
    容宣點點頭，這個情節(jié)他寫過。公主趙煙年最后嫁給了姜國太子，太子登基后，又被封為皇后。也算周、姜二國結(jié)盟的契機。

    容宣：“原來如此。”

    小二見容宣佩劍，看在銀子的份上多送了一句話：“我觀公子一表人才，不妨去試試運氣，聽說太子殿下明日會親臨舉賢閣籠絡(luò)門人，倘若能被他收入門下，飛黃騰達指日可待?！?/br>
    容宣心想太子會親臨舉賢閣倒也不稀奇。他與煙年公主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自然擔心比武招親上會來些不三不四的人。不過他可不是來“籠絡(luò)門人”的，而是來“清理門戶”的。報名者中但凡有歪瓜裂棗，全被他剔除出去了。

    小二走后，容正青看著外間爭斗不休的擂臺皺了皺眉：“一個公主罷了，就算長成天仙，也不至于搶得這么頭破血流?！?/br>
    容宣抿了一口茶，開口解釋：“父親不懂，他們?yōu)榈牟皇枪?，而是為了她身后的周國……既為姻親，也為結(jié)盟?！?/br>
    舉賢閣內(nèi)的比武之人未必全是游俠，其中有不少都是各國派來打聽消息的。起碼容宣剛才看見不止三個西涼武士混在里面，可見魚龍混雜。

    容正青聽不懂那些云里霧里的，終于想起了正事：“宣兒，盛京城如此之大，我們該去哪里找你母親？”

    容宣聞言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心想去哪兒找？自然是去燕太子府找。只是他剛才原本打算向小二打聽一下位置，但仔細一想又有不妥。

    無他，燕太子府守衛(wèi)森嚴，自己貿(mào)貿(mào)然上門要人，姬凡不見得會真的給。別到時候娘沒救出來，反而把自己折進去。

    就算容正青是一品劍術(shù)，能把容母強行從燕太子府帶出來，可必然會驚動官府。他一個人好逃，拖家?guī)Э趨s不見得能成功脫身。

    容宣只想兵不血刃的把容母帶出來，不想鬧得不可開交?？醇Х惨膊幌駮先鯆D孺出手的人，還是今晚想想辦法，夜探燕太子府，再從長計議吧。

    容宣開口安撫道：“爹，明日舉賢閣外太子親臨，必然有百姓商賈圍觀，我們明日再上街打聽消息也不遲?！?/br>
    容正青是個急性子：“怎么又是明日？”

    容宣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爹，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著急找不到俏媳婦兒，懂？

    夜幕降臨，街上卻還是熱熱鬧鬧的一片，魚龍歌舞，燈火通明。臨近后半夜的時候人群才漸漸散開來，徒留一片喧囂過后的冷清。

    今日太皇太后壽辰，宮內(nèi)設(shè)宴，徹夜歡宵，姬凡自然也在應邀之列。宴席散后，他便乘坐馬車回了府邸，只是多飲了幾杯酒，難免有些醉意熏然。

    燕鳳臣一直蹲在臺階上等他，懷里抱著一盒點心，埋頭吃得滿嘴是渣。姬凡穿過回廊，一眼便瞧見燕鳳臣等在自己臥房門口，忽然想起自己交代他的事，抬手揮退身后仆從：“都退下?！?/br>
    身后提燈照路的丫鬟聞言齊齊俯身，后退散至了兩側(cè)。燈光一時淺淡下來，愈發(fā)襯得院中的鵝卵石路光潔明亮。

    燕鳳臣聽見聲音，立刻從地上站起了身。他抹掉嘴邊的點心渣子，慌里慌張咽下東西，看起來就像個沒長大的小孩：“殿下。”

    姬凡微不可察皺了皺眉，邁步進屋，示意他跟進來。衣袍下擺拂過門檻，發(fā)出一陣布料摩擦的輕響：“我吩咐你辦的事如何了？”

    燕鳳臣聞言撓了撓頭，神情苦惱，一時不知該如何說。

    姬凡酒意昏沉，原本正閉目靠在榻上養(yǎng)神，久久聽不見燕鳳臣回答，終于睜眼看向他：“……他入京了？”

    燕鳳臣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姬凡皺眉：“他沒入京？”

    燕鳳臣還是搖頭。

    姬凡聲音沉了幾分：“我不是讓你跟著他嗎，到底出了什么事？”

    燕鳳臣到底年紀輕，雖然武功高強，卻被養(yǎng)得不諳世事。他聞言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有些不高興，有些不服氣，還有些委屈，嘟嘟囔囔道：“我被發(fā)現(xiàn)了，他身邊有個老妖怪，好厲害，打不過?！?/br>
    姬凡心想燕鳳臣劍術(shù)已經(jīng)臻二品，自入盛京便難逢敵手，怎么會有人壓他一頭：“到底出了什么事，仔仔細細說來?！?/br>
    燕鳳臣只得把事情經(jīng)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不過他說話顛三倒四，也沒透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容宣身邊多了一名武功很厲害的中年男子。

    姬凡聞言用指尖緩緩摩挲著額角，閉目陷入沉思，因為蹙眉的動作，眉心一點朱砂痣陡然變得尖細銳利起來，喃喃自語：“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難道是……”

    他倏地睜眼，忽然想起京城刑部前日逃脫了一名犯人，剛好也姓容……難道是容宣的父親？

    姬凡思及此處，眼底悄然閃過一抹暗芒，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罷……武功高強又如何，他就不信容宣這個孝子連他母親都不要了，對方遲早會找過來的。

    燕鳳臣見姬凡臉上陰晴不定，心里難免有些打鼓。他瞥見桌上有一包蜜餞，偷偷抓一把就想溜，結(jié)果剛剛拿起來，耳畔就響起了姬凡淡淡的聲音：“放回去，這次算你辦差不力，罰你三日不許吃點心?！?/br>
    燕鳳臣吃驚瞪眼：“三日？！”

    姬凡闔目：“六日?！?/br>
    燕鳳臣：“六日？??！”

    姬凡：“十二日?！?/br>
    燕鳳臣急了，連忙擺手：“別別別，就三日，就三日，我走，我走還不行嗎?！?/br>
    他把蜜餞又放了回去，急忙忙離開了這里。然而他前腳剛走，后腳屋外又響起了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副統(tǒng)領(lǐng)站在門外抱拳道：“回稟太子殿下，末將已將那細作帶了回來，聽候發(fā)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