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霖走到寒潭邊，喊了兩聲不見云念塵睜眼，猜想他已入定，想了想，沒再打擾，回到山洞中翻書。

    他手頭藏了不少瑤光君留下的典籍，原本是想時不時拿出來學習的，此時倒是正好。

    憑借一些不時浮現(xiàn)的碎片記憶，外加對典籍的熟悉程度，謝霖很快找出個平心靜氣的湯方，材料也正好都有庫存，適合當早飯。

    他在洞中生了火堆，支起湯鍋，處理食材和藥材，依次下鍋，最后加水燉煮。

    半個時辰后，一股混合著靈藥清苦氣息的食物香味在洞中彌漫開來。

    謝霖自己喝了兩碗，隨后找出個帶蓋的不易打翻的小盅裝湯，提著回到寒潭邊。

    “小師叔？”他又試著喊了一聲。

    這回云念塵睜開了眼，謝霖笑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小盅：“你好些了嗎？我燉了湯，來喝一點吧?！?/br>
    云念塵愣了愣。

    他心念不穩(wěn)，那心魔便卷土重來，在他耳邊聒噪不停。云念塵閉目深吸口氣，勉強將躁動壓了下去，上了岸。

    寒潭水還是有效的，至少此時眼前的幻覺并不很多。

    他從謝霖手里接過小盅，仰頭一飲而盡。

    謝霖也不知道他喝沒喝過這種湯，在云念塵胡思亂想前先發(fā)制人：“這是我從瑤光君前輩寫的書里找到的湯方，說是有「平心靜氣」之功，或許能緩解您的癥狀。味道不知道對不對，總之您先……將就著喝？”

    言下之意，如果以前喝過瑤光君做的，現(xiàn)在味道不對，也請不要發(fā)瘋。

    云念塵喝完，垂眸看他：“師兄的湯方？”

    “是?！敝x霖干脆將那本書找了出來，“這是我自己抄錄的版本，但的確是瑤光君的著作沒錯?！痹瓉砟潜舅夭貢w去了。

    云念塵隨手翻了兩頁，又將書遞回去，評價道：“味道尚可?！?/br>
    謝霖眼睛一亮：“那……”

    “所謂「平心靜氣」，也就那樣。”云念塵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幻想，“若是心魔能靠這東西緩解，這世上不會有這么多痛苦之人?！?/br>
    謝霖失望地蔫下去。

    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小師叔，你終于肯承認自己很痛苦了啊！”

    云念塵：“……”

    “這才對嘛?！敝x霖高興道，“修行總有困難，也總有痛苦，說出來總比不說好?！?/br>
    他甚至懷疑，云念塵就是因為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才會讓心魔困住自己這么多年。

    有什么事情想不開的呢？

    云念塵輕嗤一聲，未對這話作出什么評價。他將小盅放回謝霖手中，順手扣住那只受傷的手腕。

    謝霖正想問，就感覺到一股堪稱溫和的靈力涌入了傷處，那地方頓時沒那么疼了。

    他張了張嘴，最后默默將嘴閉上。

    寒潭，可真有效。

    昨天還眼見著就要發(fā)瘋的人，今天的靈力就變得溫和許多了，甚至還知道要給自己造的孽收拾爛攤子。

    以至于讓謝霖覺得，云念塵急著回仙門，會不會也有這個寒潭的原因。

    “小師叔，我們何時出發(fā)？”

    “現(xiàn)在?！?/br>
    云念塵用靈力溫養(yǎng)完他的手腕，從地上撿了幾柄長劍裝進自己的納戒中，踩上其中一把，帶著謝霖，轉(zhuǎn)身朝山下飛去。

    這還是謝霖第一次見到云念塵用這東西「御劍而行」，憋了一會兒沒憋住，忍不住問：“小師叔，您的劍……是出什么問題了嗎？”

    云念塵沒說話。

    一直等飛劍靠近北境，他才重新開口，結(jié)束了這場漫長的沉默。

    “劍修的劍，是道的化身。”云念塵說，“我沒有自己的劍，只錘煉出「心劍」一柄，可化九九之數(shù)，乃是我的道本身?！?/br>
    謝霖眨了眨眼：“那您是……拔不出來了嗎？”

    道心亂了，自然無劍，且符合云念塵現(xiàn)在看著就不太對勁的狀態(tài)。

    云念塵未答，態(tài)度像是默認。

    “那，”謝霖說，“冒昧問一句，您的道……是什么？”

    他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云念塵出聲，忍不住又問：“您現(xiàn)在，是對自己的道產(chǎn)生懷疑了嗎？”

    “我十歲那年，家中突遭變故。”云念塵突然開口。

    謝霖不想再揭他傷疤，連忙阻攔：“這個故事我已經(jīng)聽過了，您不用講述細節(jié)?！?/br>
    “也沒有可講述的細節(jié)，自我親手報仇以后，那些記憶就日漸淡忘了?！痹颇顗m說，“但我悟道之時，便是家中血流成河那日。當時我想……”

    他漠然的視線看著遠處，一字一句地說：“若我有一劍，則這世間不平不必加諸我身?！?/br>
    謝霖張了張嘴。

    這話在他意料之外，卻讓他深感觸動。

    做凡人時，曾切身體會過凡人在面對修士時的無奈，受過十幾年現(xiàn)代社會的謝霖有時候真的忍不住想揪住修士的衣領(lǐng)，大喊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也難怪當時的云念塵會有這種想法。

    可是，現(xiàn)在呢？

    他對這種想法產(chǎn)生懷疑了嗎？

    “我這一生，從未有不敢踏足之地，若有膽敢攔在我面前之物，皆以一劍劈之?！?/br>
    “但他不敢劈我?！痹颇顗m話音未落，心魔忽然從他身體里鉆了出來，對著謝霖猖狂大笑，“啊哈哈哈他甚至不敢聽我說一句完整的話！大劍修！云念塵！聽話都不敢，分明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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